靳清冽飞奔进入了长空帮,便直向帮内正中的议事堂行去。然而议事堂厅前的大门紧紧关闭,在秋风中尽显肃杀之气,靳清冽隐隐感觉此时长空帮帮中氛围与自己方才离去之时已是大为不同。
“怎么没人……”靳清冽站在堂外,眼中显出焦急神色,回身之际却见到了那个为马三保入内通传的帮中守卫正行色匆匆向正门走去,便抢前一步将他拦了下来。
守卫小哥见到靳清冽仍在帮内也很是惊喜,不由得停下了步伐:“姑娘,你找咱们帮主?”
“嗯,我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任大侠。”靳清冽真挚望着小哥,语意恳诚,“小哥你知道任大侠与雷大哥在哪里么?”
“呃……”小哥似是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头,却还是对靳清冽道,“姑娘,帮主与雷大哥带着几个兄弟在片刻前外出了。”
“外出?”靳清冽见这守卫小哥言辞之中仿佛闪烁不定,即刻追问,“你可知道任大侠与雷大哥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姑娘可以先去偏厅休息,然后等我们帮主回来。”小哥摇摇头,眼尾余光却偷偷望向长空帮后绵延的远山,又欲继续前行。
“小哥,等等!”靳清冽仍想叫住这守卫的小哥,可他已经在匆忙间走远。
靳清冽蹙了蹙眉,顺着那守卫方才偷瞄的方向看去,只见到长空帮后的一片起伏的山脉在浓重的秋意中巍然屹立,总觉得那小哥眼神之中仿似透露了一些信息。她不禁猜测或许任天长与雷鸣正去往长空帮后山,当即定下了决心,也不理会撞见自己的长空帮众人,直奔向身后的壮阔山色,不出片刻便跃出了长空帮后高耸的围栏,行至了山谷脚下。
山谷的入口并不宽阔,而入山的小径上许是因为常年无人踩踏而怪石嶙峋荒草丛生,靳清冽用眸光扫视一周,果然见到了狭窄的泥石路上留下了一串向山谷里方延伸的深浅不一的脚印,更加确认自己的推测无误,又再加速攀越前行,渐渐行进了幽僻宁静的山谷深处。
那串连续的脚印在一方陡峭的山壁之下突地转换了方向,靳清冽顺着脚印一路绕行至山壁的后侧,却又发现脚印于山壁的这一侧骤然消失。可也正是在脚印消失的这处方位,山壁下方从地面耸然拔起之处突然现出了一道可容两三人通过的巨大裂缝。
靳清冽近身俯视着这通往地下的深邃裂缝,竟隐见地底像有火光亮起,而后更有似是挪动重物的响动声自山石之间传来。
“莫非从这地缝之中竟能穿入山内?难道说任大侠与雷大哥就在这地底深处?可他们到这里又是做些什么?”少女满腹疑思在峭壁之下眉目微凛,终于翩身跃入了这道裂缝之中。
落地一瞬靳清冽就感觉这地缝之中的空间却是十分开阔,她足下立定,踏在了略显干燥的沙土之上,正忧心忡忡地环目四望,却又于此时再次听到了丝丝人声自更深远处传入耳中,于是便借着由外间射入地缝的日光急向前行去。
靳清冽越往深处走,就越发觉脚下地势正在不断下陷,而远处的各种声响却只变得越发清晰,背后的日光逐渐隐去,可眼前又出现了点点光火。继续前行一阵便又是一道急转的弯折,而自这道弯折过后,她却又不下反上踏足倾斜的坡道,终是在来来回回越过数道急弯之后见到了任天长与雷鸣高大的背影。
“任大侠,雷大哥!”她飞步来到任天长与雷鸣的身前,急切的声音在硕大的山洞中幽幽回响,纤细的身姿化作了修长的暗影,也在瞬间映上了被摇动的烛火燃亮的洞壁。
任天长与雷鸣在靳清冽急促的呼喊中回过头来,皆是一脸诧异地惊呼出声:“靳姑娘?!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靳清冽心急之下已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何寻到此处,只焦灼道:“任大侠,雷大哥,我见到了燕王的人,那人此时正在长空帮大门之外!”
“燕王的人?!”任天长与雷鸣具是一惊非小,二人互视一眼对方,又再一同上前一步,面色也一齐变得颇为凝重。
靳清冽这才看到自己与二人所处的洞穴全貌,只见这幽蔽的山洞内空间极为广阔,四壁耸立望不到顶端,而壁上略显潮湿,偶尔有微小的水珠滚落,终于明白此座山峰竟是内里中空,而自己此时正是身在山中。
而山洞之内有粮袋堆积成群,一排排武器兵刃靠着洞壁横纵交错摆放,这些粮食兵器充满了整个山洞,洞内情景竟是令人叹为观止。
“雷大哥,任大侠,这是……”靳清冽望着洞内景象愕然怔立当场。
“大哥,我们——”雷鸣征询望向任天长。
任天长眸色甚是深沉,却在须臾间阻住了正欲开口的雷鸣,凛然向靳清冽道:“靳姑娘,你看到燕王有多少人马到了我长空帮属地?”
“任大侠,事情是这样的。”靳清冽略一回忆自己于马队中潜行时的境况,便将先前自己去而复返的种种经过与心中顾虑一一相告任天长与雷鸣,而后又再问道,“任大侠,雷大哥,这山洞之中为何会藏匿有如此多的粮草军备?”
“靳姑娘,你能心忧我长空帮处境寻到此处,任某甚为感激。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既已看到此地情况,还请你日后一定不要向外声张今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任天长站在清幽的烛火下,目光极具穿透之力。
见靳清冽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任天长方才指着这些囤积成山的军资道:“这里的粮食与武器,便是燕王遣人来此的原因。燕王朱棣如今已公然起兵反叛朝廷,粮草军需必不可少,我们定然不能将这些食粮兵刃交给如此大逆不道之人。”
靳清冽至此终是明白了那马队到来的缘由便是为燕军运送匿于长空帮境内的军备物品。
“大哥,那咱们现在怎么办?”雷鸣双目圆睁,似与靳清冽同样焦虑。
“听靳姑娘说,燕王朱棣似乎只派遣了一人来到我帮中。我长空帮虽谈不上是兵强马壮,但也绝对不容小觑,朱棣既然敢有如此大胆行径只委派一人孤身至此,便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来此人身后定是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支持。”任天长话至此处,却突然一顿,背对火光严肃望着靳清冽,神色更显坚毅果敢,“靳姑娘,你并非是我长空帮中之人,此事与你毫无关系,出了这山洞,你就尽快走小径离去吧。”
“任大侠!”靳清冽面对任天长的凛毅坚决,亦难以遏制自己的激动心绪,“您与雷大哥于我的解救之恩我本就无以为报,此时长空帮若有劫难我又怎可再次一人独自离去!”
任天长刚毅却刚毅摇首:“靳姑娘,任某知道你的心意,那日画舫之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又何必挂齿。你不用多说,这座山峰背后另有道路直通向洛水之滨,你就从那里出山,继续去寻你要找的人吧。”
雷鸣在一旁也劝解道:“靳姑娘,大哥说得对,此次的对手恐怕是极难应对。”
靳清冽见二人凝望自己的神色皆是毫不动摇,心知自己再做执拗也是徒劳,又再想到要去寻找江陵,只得咬了咬银牙,跟在二人身后依着来时洞窟内蜿蜒曲折的幽径往那道地缝行去。
可不过前行数步,靳清冽便耐不住性子低声询问身侧的雷鸣:“雷大哥,你和任帮主又是为何会来到此地?”
雷鸣抬眸见任天长雄壮的背影正兀自一人行于前侧,才也同样压低了嗓音对靳清冽道:“靳姑娘,你还记得与我在那集镇相遇之时,我们见到了姓花的那个叛徒么?”
“记得。”靳清冽紧抿着朱唇,“他那时已不成人样。”
“哼,让他活着便是便宜了他!”雷鸣愤然握拳,从唇缝中挤出一阵怒骂,“就是他让大哥被俘软禁,使长空帮四分五裂差一点走向覆灭!这些军粮物资便是他与燕王勾结秘密藏于此地的!”
“什么?!”靳清冽又是一惊。
雷鸣恨意难平,目中已现出了满腔怒火:“我与大哥回到长空帮后,在偶然之下听闻当日死里逃生的兄弟提及姓花的曾于暗中向帮内运送了大批货物,似是藏匿于帮中某处,大哥唯恐这些货物中包藏祸端,便命我仔细搜寻属地各处,只是姓花的心思缜密,我竟苦寻不得。与你相遇那日,我正是奉大哥之命去向姓花的追问货品下落,而后方才得知他竟将那批军资藏于这座空山之内。只是后来我又遇到了你,直至今日才有时间前来此处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靳清冽紧拧着柳眉陷入了深思,而自那道巨大的裂缝中射入的阳光又在片刻过后重现在她的眼前。
任天长已率先飞身纵跃出了洞穴,靳清冽与雷鸣紧随其后也依次从裂缝之中跃出。可当靳清冽又一次站在了秋日的高阳下时,她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再也无法挪动步伐。
她的面前正伫立着一个人——一个她****夜夜思念的身影。
江陵正垂目低首站在峭壁之下的阴影中。
少年的面庞一如既往的苍白清冷,宽大的衣袂随风摇曳,更显得他的身形清癯瘦削。
“小——小陵……”靳清冽怔怔凝望着江陵熟悉的脸庞,却已仿佛不知应当如何呼唤他的姓名,而她眸中的泪光更早已不由自主晶莹闪露。
“江兄弟——”雷鸣见江陵现身于长空帮属地的山谷深处也是讶然失声。
而江陵只是顺着声源的方向微微昂起了头,面上既无悲喜也无忧,仿似靳清冽与雷鸣的两声呼唤对他来说不过是来自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而后他悄然启足缓缓向靳清冽三人所在的方向行来,同时抽出了背负在肩上的长剑。
雷鸣已认出了江陵握于手中的剑。剑长三尺,并不算是一把真正的好剑,这不过是那日打铁铺子内江陵请铁匠当场铸造的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江兄弟,你怎么会也到了此处?”雷鸣发出了一声惊异与不解交替出现的悸问。
“小陵,你不是……不是去了江南么……”靳清冽于齿间嗫嚅,在她婆娑的泪眼中,少年的身形显得有轻微得模糊。
在靳清冽、雷鸣与任天长三人之中,此时唯有任天长一人一言不发紧紧凝视着徐徐行来的少年。
可江陵却仍旧在一人顾自默默地前行,而在此过程之中,他已扬起了手中的剑。
闪着并不太耀眼的微芒的剑尖直指向了任天长雷鸣与靳清冽三人。
任天长凝眸相对,似是在瞬间看透了一切。
原来这一刻,眼前的少年不再是与雷鸣共渡患难同经生死的朋友,亦不再是与靳清冽有过刻骨铭心感情的恋人。
现在,他是他们的敌人——是要来取走他们性命的死神。
就在雷鸣与靳清冽犹在恍惚怔愣的瞬间,江陵已然飞身起剑。
他的身形快得惊人,他的长剑迅疾灵动如谪仙秀法,他已在瞬间攻出了一剑——一招撩人眼目,亦令任天长蔚为大观的绝妙剑式。
任天长从未见过如此精绝的剑术,他在心间由衷赞叹着少年的超凡身法,亦于同一时刻拔出了自己的刀。电光火石间,他已横刀身前与少年相抗。
江陵飞掠的剑风与任天长的长刀已在须臾间首次交驳,两刃相交已激起了空中气流的波动,雷鸣被旋转袭至的气流掠过身侧方才回过心神,可他仍旧无论如何不能相信江陵前日里拿到手里的那一柄长剑竟会是用来与自己、与大哥、乃至与长空帮为敌的凶器。
“江兄弟!”雷鸣痛吼着冲入江陵的剑芒与任天长的刀光之中,可他立时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一身武艺在二人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冲不破江陵轻盈敏捷的剑气,亦闯不进任天长雄浑刚猛的刀风。他在顷刻之间便被二人萦绕周身的炫光抛至数丈之外。
而当雷鸣挣扎起身望向靳清冽时,却见少女手中也已执起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