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打太极,白立伟觉得不是裴立的对手,那是心服口服,可是一个裴锦程,他还不信自己降不了。一口茶喝下,杯子放在桌案上,“锦程,珊珊的事,也如这茶,我觉得不用再拖了。你们看,移民哪个国家注册比较好?或者你和珊珊商量一下?”
裴锦程目光淡远,凤眸似潭光深幽无底,“这个事情我要先跟阿璇商量,白叔叔也知道,裴家这么大,纳妾的事,肯定要跟太太商量过才行。”
白立伟这时候拿过裴锦程手中的茶水盏,夺回了主动权,大方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直言道:“锦程,若不是珊珊心里只装着你,我也不用来下这个话。我这个女儿也算是为了你九死一生,若不是因为申璇,你们也早结了婚了。可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之前就把条件给你说得很清楚了,珊珊一进裴家的门,让她安了心,申璇绑架珊珊的证据我就交给你。看来,你现在是觉得白家没有能力把申璇送进局子里了……”
裴锦程的薄唇抿成一线,眸子慢慢半眯了起来,还噙出丝丝浅笑,只是笑意微凉……
“白叔叔这话说得可真伤和气啊。”裴锦程的嘴角,浅浅地牵起一丝弧光,似笑非笑。白立伟的话分明是威胁之意,可偏偏被威胁的人没有害怕。裴锦程俊秀的眉轻轻一挑,连冷冽却含笑的凤眸的眼尾都跟着一挑。他轻轻地呵了一声,已有微微的不敬之意。
白立伟话已挑明,却换来裴锦程这样的态度,心有不快,“锦程,你拖了这么多天了,我也知道,你想从小珊那里把证据拿去,但我怎么能让她这样白白受了委屈?所以,证据现在不在小珊那里,在我那里。既然你这么想要保全申璇,就拿点诚意出来。”
白立伟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和裴家搭亲的机会的。虽然说是妾,但是移民中东、合法注册,跟正妻一样的地位,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渴盼已久。以前觉得没办法,现在倒不想裴立和裴锦程都如此护着申璇,不怪他拿那件事做文章。
裴锦程这个人向来讨厌被安排、被威胁,但白立伟又抓着申璇的把柄在手里,让他发作不得,只能不咸不淡地说:“娶妾纳房是大事,当然不能那么快。”
白立伟瞧出了裴锦程分明是应付他,而且这些日子裴锦程多次想从女儿那里拿回证据,分明是嫌弃女儿现在多病的身体,早就忘了过去的情分,所以再多说也是浪费口舌。他转头看向裴立,“老爷子,您看这样好不好?让小珊先住进裴家来,不注册结婚,等她和锦程相处一段时间再说。毕竟几年都没在一起了,等他们一注册,申璇的证据我立刻交给您。”
裴立笑了笑,一次又一次地泡着茶、倒着茶,却很少喝,“立伟啊,这件事先不急,我要跟申家那边商量一下。”
白立伟的脸色变了变,“这夫家纳房,哪还有给女方那边商量的道理?他们当初把女儿嫁过来,还不知道我们G城的豪门都有纳房的规矩?”
裴立面容一直都很和蔼,“他们知不知道这是后话,我们说不说这是礼貌。现在不比过去,阿璇那丫头,性子倔。”
“老爷子这话说得真是稀奇了,这还要管她性子倔不倔的?男人家的事,哪有女人插嘴的份儿?”
裴锦程身子往后一靠,懒懒地扭了一下肩,像是舒展,“白叔叔,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裴家向来不准离婚,太太的接受程度当然很重要。”
“呵,嫁夫从夫,男人家还不能当家做主了?”白立伟故意一激!
裴锦程眸底有一闪而过的厌弃,却是不怒反笑,“白叔叔真理解我,现在梧桐苑的当家还真是申璇,什么事都是她在安排。”
白立伟沉了沉气,“那你们打算商量到什么时候?一个星期,够了吧?”
裴锦程站了起来,“白叔叔,那我们一个星期后碰头。”嘴角是礼貌寒暄的笑容,手抬起来的时候,却是送客的姿态。
等白立伟情绪不满地走后,裴立和蔼的神色才缓缓地沉下来,裴锦程眸底那些愠色也愈发明显。裴立叹一声气,“现在只能当阿璇是主谋来处理,反正不管怎么样,阿璇不能去坐牢,我只这一个要求。至于你要不要白珊,我已经没有意见了。”
“容我再查一下。”裴锦程坐下来,这段时间该捋的线索他都没有放过,可是那天申璇一出宅子,所有的监控不是雪花就是横条,她没有不在场的证据。
“查?”裴立把腕上的佛珠脱下来,捏在左手,快速地拨动,气急似的,“从阿璇的车子开出裴宅第一个路口开始,监控全部坏掉,怎么查?连阿璇说去买药的药房里的员工都辞职了,这如果不是阿璇就是计划周密的陷害!”
“如果是白家设的这个局,你现在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给我跳!阿璇不能去坐牢!”裴立说完这一句,手上的力道一重,狠狠一扬佛珠,差点把珠子线给扯断。他吐了口气,顺了一阵,才把这口气给顺过。
“爷爷,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纳妾!”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我想你纳妾?怪只怪你三爷爷去世了,我们裴家的势力一下子小了一大块,不然在这种事情上,还容得了他白家现在这样嚣张?”裴立心思一动,身子往后靠去,这一晚上着实把他气得不轻,否则,他讲话不该是这样的语调。
他偏首睨一眼同样眼红脖子粗的孙子,裴锦程三年前才二十六岁,正是好玩好闹的年纪,昏睡这三年等于一片空白,有时候难免任性,但好在大事上有自己的决断,他倒是不担心。只怕纳妾这件事,一直这么僵持着,真会给申璇带来麻烦。
裴锦程也感觉到了裴立意有所指,现在裴家因为申璇的事被白家这样捏着,实在太不舒服。三爷爷去世后,倒了一大片裴家的人,现在他必须得重新把手伸长一点才行,否则,裴家的未来很让人担忧。
裴立站了起来,“一个星期后你怎么办?”
裴锦程捏着茶杯,仰头喝下,“我有我的打算。”
裴锦程回到梧桐苑已经过了零点。他上了二楼,洗好澡,进了卧室,灯光是让人舒适放松的软光,偌大的床上整整洁洁的,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申璇说,他若是娶白珊,她就要离婚。她现在倒是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了,之前他说要离婚的时候,她还说,她不同意。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纳妾?父亲以前就纳妾,明面上看着好,实际都是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所以他一直觉得,娶个端庄的妻在家里,真要是嫌不够新鲜,在外面找女人也不能弄回家里来,分明是添堵。
白珊以前就很适合做妻子,现在?现在,他有了申璇。申璇总归是强势的女人。白珊可以忍着以妾的身份嫁进来,但申璇却不愿意让白珊以妾的身份进门。白立伟动的什么心思,他又怎么不知道?也许当年爷爷退婚,不单单是看不上白珊的柔弱吧,兴许是厌恼白立伟的野心和那种劣根性。这些东西,不遇到大事一般不会发现,爷爷是老人精,所以早就察觉?而他偏偏是经历了申璇的事,才发觉。
爷爷问他,“你何苦一个劲儿地去找证据要证明阿璇的清白?”见他不答,爷爷又道:“你根本不用找所谓的证据,如果别人不想让你找到,你天天在外面查到鸡打鸣也查不到。你就当阿璇板上钉钉地绑架了白珊,你怎么办?”
他当时有点蒙,他摇头,他认为以申璇的性子,应该是不屑撒那种谎的。爷爷只是笑,笑得高深莫测,那样肯定地笑,高深莫测变成了不怀好意,“锦程,阿璇就是绑架了白珊,绑架了你青梅竹马的白珊,我就是这样认定的。但是那又如何?我偏心她,所以,她绑架了就绑架了,有什么大不了?”
裴锦程推开窗户,夜里的裴宅因为护宅河里的水而显得很凉快,哪怕是夏季,这时候风吹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他转身出了卧室,又出了客厅,楼梯一阶一阶的,有点望不到头的感觉……
裴锦程推开申璇的门,发现她正戴着耳麦,显然耳麦里是很聒噪的音乐,她根本没有听到后面的门锁打开的声音。
申璇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到裴锦程,她把耳机摘下来,放在了桌子上,把音乐关掉,站起来对着他,问:“有事吗?”
裴锦程肩膀跟着鼻腔里呼出来的气息一起,垂了一下,伸手拉着她的腕,“阿璇,我们下去,谈一谈。”他总觉得这上面不是他们的房间,感觉很别扭。
如果申璇没有记错,这男人是在理智的情况下第一次这么叫她。在床上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变了一个人,连眼神都变了,那些张扬邪肆的狂躁都不见了。是给予人尊重的商量口吻。
“在这里不能谈吗?”她拨开他的手,站在自己的位置,她想,她该离他远一些。
“好。”裴锦程退了几步,坐到床沿上,他把腿一跷,“那就在这里谈。阿璇,白家手里现在有你绑架白珊的证据,条件是白珊进裴家做妾,证据就还给裴家,你怎么看?”这是裴锦程认为的速度最快,也说得最清楚的一种方式,简明扼要,重点和中心思想都说清楚了。
申璇本来已经坐下,这下子又呼地站了起来,“我没有绑架她!”
“好了,阿璇。”裴锦程并没有发火,可是带着疲惫叹道,“不管你有没有绑架她,证据证明你绑了她。裴家势力虽大,但还做不到目无王法的地步,他们一举证,你就会坐牢。”
“我情愿坐牢,我也不会承认绑了她!更不会……”申璇捏紧了拳,她站着,比他高,睨着他的时候,咬了咬唇,“我更不会和她分享一个丈夫!”
裴锦程心里震动须臾,刚欲开口,申璇气息难平道:“你不能因为我前几年伤害了你,现在就这样欺负我!我们海城没有你们南方这样开放,有的是有钱人养女人,可还没有到把女人弄到家里来跟太太平起平坐的。这要是传出去,你叫我们申家的脸往哪里放?”
申璇越想越难受,声音便愈发高亢,“我以前再做得错,你就算不愿意给我留颜面,但好歹给我们申家留点颜面吧!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不会让步,我把太太的位置让给她!”
“申璇!”裴锦程也腾地站起来,这时候他以他身高上的优势俯视着她,用他的气势压制着她。他上楼来,并不想吵架,只想跟她好好商量。之前几天没跟她说,是不想弄得大家都烦,现在是查也查不到头绪。可他把问题都摆了出来,她却一口一个不让步,一口一个让位。
他的口吻也重了起来,“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和你商量!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连好赖都不分吗?”他和爷爷想尽办法周旋,不就是为了保全她,保全她的颜面,保全申家的颜面吗?
“这还用商量吗?我白天就已经说过了,不同意!”
“不同意那怎么办?让白家把你送进监狱!”
“送就送!”
“你!”裴锦程血压升高,头晕眼花的感觉,他都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得高血压了。他如何跟她讲她都这样的态度,还要怎么谈?“爷爷说过,绝不能让你去坐牢!你总是这样辜负别人一片好心吗?”
爷爷?记得早上爷爷在河边说,他是权衡过才做的决定,难道是因为这个?爷爷不想让她去坐牢,又是爷爷给他施压的吗?
“裴锦程,你出去吧,让我想想。”
裴锦程没有动步,虽然她说那些话足够气到他,可他这时候真没有太多精力再去吵架,这段时间这件事已经把他弄得心力交瘁,“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申璇摇摇头,坐在椅子上,只看着自己的脚。她脚上穿着的拖鞋是棉的,露着脚趾,脚趾上涂着透明的护甲油,脚指甲盖很粉润,鲜活得很,却同她的声音成了反比,“我现在没想法,我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不同意!至于白珊进门的事,容我再想想,我们申家应该是不会接受的。”
裴锦程也考虑过,又把晚上白立伟的提案说了一下,“还有一个办法,让白珊先进门,不注册,只是以白小姐的身份住进来,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爷爷说的话,显然已经起到了催眠的作用,绑架白珊的人,就是申璇。既然如此,申璇坐牢的可能性很大。爷爷说,阿璇不能去坐牢。他记得她梦呓的时候也是呢喃着不想去坐牢,那一定是她心里的一个阴影。她如果真去坐牢了,能怎么办?可能不用等几年下来,几天她就折腾不起了。
“你想她住进来?”申璇抬起眼来看着裴锦程,她捏着拳,拇指的指腹使劲地搓着能挨着的指节。
“她不住进来,解决不了问题。”他如实道。
“你决定吧。”申璇说这一句,有点负气,有点无力,心中苍凉迷茫。她还能怎么样?人家都说暂时住进来,不注册,她说的是纳白珊就离婚,现在人家不纳了,她还能说什么?
裴锦程松了口气,刚要上前一步,申璇眸色冷冷道:“以后不要到我楼上来,有事打我电话。”
裴锦程一怔,凤眸里愠色一闪而过。
申璇又道:“她什么时候搬进梧桐苑,你跟我说一声,我搬走!我不妨碍你们,谢谢你肯保留我们申家的颜面。”
裴锦程摔门而出,走路带过的风声,似乎在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