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西门燕如
“我先来到沙驼府,景象倒也热闹繁盛,但困象已现,便继续往西到了瓯平府,那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人们热情洋溢,处处生机盎然,本想尽快找点事做,闯开一角天空,干出一番大业,不料开始的却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征程。”我朝他看去,黑夜中似乎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哥走来,英武挺拔,踌躇满志,却总是跌入情网,真教人羡慕又不胜唏嘘。
柳隐山缓缓道:“那是一个叫罗罗镇的地方,在镇的东北角某处我被一打铁的老人收留,为他拉风抡锤。一天无事,我租了匹马,往瓯平府府邸所在的旺八角镇行去,到得镇东南边,见前路一衣着艳丽的身形,赶过看去,见一少女,胯下一匹红棕色小马驹,马鞍是一整张老虎皮。马背上两花色大袋子,她一边虔诚地祷告着什么,一边自袋中抓一把梧桐花,不时撒往路两旁,我这才注意到,来时路上隐隐约约两条淡紫色的带子,此时似乎正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她脸色白皙,升起数朵红云,仿佛弹指可破,一双眼睛就像一汪幽蓝的湖水,清澈而深邃,乌黑亮丽的长发竟是打着卷的,如要上岸的波浪,遇着细白的脸庞不忍拍下。这一回头,叫我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的脖子有多不舒服,但不知道我们对视了多久,我知道必须撤退自己的目光,但不知道这种撤退竟这么难,一种青春小样清晰地印入脑海、渐渐漫上心来:那就是她,西门燕如。”
我不禁问:“她比向云菲还漂亮吗?”柳隐山道:“两码事,现在看来,从长相上说,向云菲属于生活型,西门燕如属于精神型,但就我自己心里,却感觉向云菲如同一个女神,而西门燕如则是典型的小女人。”我叹道:“不管她俩什么型,你肯定是脂粉堆里的高手。”柳隐山无所谓的笑笑:“说实话,那时候,小伙子我,还是比较地帅呆了。”看不清他的脸,但还能听出他的口气,有几份回首当年的骄傲,我轻轻“嗛”了一声道:“你俩就一直那样对视着?”柳隐山道:“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那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横拦在她面前,她先我开口道:‘你要掉头吗?’说毕小胸脯不停地起伏,眼光竟也不离我身,我忙道:‘在下冒昧,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行?’她蹩住好久的笑,通红着脸,伸出纤纤玉指道:‘大哥请。’”
“我们相谈甚欢,顺着大路,不远处便是旺八角镇了,我惊奇地看着这个宏伟的城门,竟然是有城无门,任何人任何时候,只要乐意,都管自这里进出,完全一副不设防的高傲姿态。已是巳时,但门里门外的人还不如门上面的多,我们还未到门下,就见上面一阵骚动,不多久,一个大红绣球就被抛了下来,端直落我怀中,西门燕如抿嘴笑道:‘向大哥艳福不浅哪。’”
“向大哥?你不姓柳吗?”我惊问,他讪讪地道:“我爹姓向,我原本随母姓柳,谁知那时见西门燕如衣着华贵,怕她小瞧了我,竟说自己姓向,那样打探到向原府,我也算是一等贵族了。”我又问:“向云菲与你们的向姓不会也有什么关系吧?”柳隐山摇摇头:“不知道。”“那就是没有呗。”他清了清口齿又肯定的说:“那时知道没有,现在想想是不知道。”我若有所思,喃喃道:“向劲杰。”柳隐山松了口气似的接道:“是的,西门小姐当时听说我的名字时也有点激动。”“我可没激动。不过,是谁在那里抛绣球哪?”“当时我也不知道。”柳隐山吐口气又讲了起来:
“我听燕如那么说,扔了绣球道:‘我今日确是艳福不浅,但那是因为遇见了你,而不是与这个劳什子撞怀。’西门燕如秋波荡漾,骨碌一转道:‘这些都是缘分,向大哥果真看得起,就算是替我拣了来,我定当以最贵重的见面礼悉心保存。’我心想,这又不是别的什么玩意,如何做得礼物?于是摘下额头红色圈戴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心形红玉,已相伴近十九个春夏,姑娘若不嫌弃,可收下了,以示你之所在、我心所向。’燕如红着脸怔怔地说道:‘倒是我稀罕你的礼物了。相识数里之久,公子如何便知我心?’我翻身下马,捧了圈戴道:‘你我必是那前世的情人,又在今生相约,故能一见钟情。’燕如忽如痴了一般,看我的眼神也是扑朔迷离。就在此时,斜刺里冲出二三十名持刀武士,不由分说,架了我便走,那燕如竟是颇为敏捷,探抻玉臂,急忙中勾走了我的圈戴,喊:‘不要伤他!’紧接着一阵咳嗽。我大为感动,回头看她单薄的身形,在偌大的城门下显得更加娇小。”
“我被关在,实际上是软禁在一间大屋里,里面吃喝拉撒睡所用之物,一应俱全,原来是瓯平府庄主西门豪强在为宝贝女儿择婿,我扔掉绣球自然触怒了他,但看样子还留有余地,暂时没有太用强。我初识心仪之人,岂肯就此罢休,怕夜长梦多,换了送来的衣服,欲伺机逃走。谁知他府邸甚大,快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方向,走不出去,正自坐一亭子后的树影里歇了喘气,听一个声音道:‘这分明是让我们伺候着他逃走嘛,现在人真走了倒怨我们不是!’另一人道:‘小点声,别让人听去嚼了舌根,治我们的罪。’先前那人道:‘也就懵一个外乡人可以,搁谁不扔了就跑啊。’第三人道:‘你这臭小子有那福气?还跑?往温柔乡里跑还差不多。难过一两年,一辈子锦衣玉食、颐指气使,多神气啊?’又一人的声音道:‘你长脑子没?老爷算无遗策,能让一个外人占了便宜去?’呼喇声响,一竿长枪往一灌木丛横扫了过去,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蹲在那里,尽量记忆、辨识着方向,随即果断地往北走去。月如勾,灯如豆,过了一处小桥,正寻思着是否已走出西门府邸,正前方窗前一个纤弱的剪影留住了我脚步:连脸庞的波浪卷都清晰可辨,不是西门燕如又是谁了!但想已届亥时,不便唐突美人,便欲离去,身后一声喊:‘谁在那里?!’情急之下,不假思索,一托手,跃入墙内,跑到窗前低声道:‘燕如,我是劲杰,可以进来躲会儿吗?’里面‘咦’一声,一阵脚步声后,‘吱呀’声响,一张粉脸探出来,看清我的所在,道:‘走你左侧的小门。’
“燕如非常激动,起伏着小胸脯便欲扑我怀里,但最终还是淑女地拉了手,一脸关切地望着我。我压低声音道:‘看窗前的影子就认出你了。他们想让我娶什么大家小姐,我跑了出来,想不到你家离他们这么近。’燕如恍惚地‘哦’了一声道:‘杰哥不去做那确定的美事,却跑来我这里说那摸不着边际的话,何苦来着。’真没想到,仅半天工夫,我就从一个路人甲变为向大哥,又从向大哥变为杰哥,一时间激动不已,反握紧她的手道:‘路遇小姐,恍如梦中,陪伴虽短,倾慕已久,缘分既深,必是上天安排,劲杰此生诚愿追随姑娘,为芳心所属,为红颜舒展,鞍前马后,分忧解难。’燕如笑道:‘杰哥到底是个打铁的还是个酸文士哪?那你到底是为了芳心呢,还是为了红颜呢?’我奇道:‘那两姐妹还有什么区别、必须分开吗?’西门燕如‘扑哧’一笑,脸上更是艳若桃花,娇躯微颤,说不出的无限娇媚,我情不自禁地揽美怀中。”
我咽了口唾沫道:“成事了?”看柳隐山隐约地点了点头道:“俊男美女,情理自然,我不后悔。”我真想说,“我后悔,我后悔当时不在旁边!”但最终也只是客气地揶揄了一句:“好像倒是你吃亏了,大度地没有计较那傻妞一样。”柳隐山摇头道:“是我比她傻,傻好多。”我嬉笑道:“第二天起床,发现她不是十七,而是七十吗?还是——哦,她不会是痨病吧?”
柳隐山点点头,叹气道:“我年轻力壮,也不知一晚上折腾了多少次,她总是拿个红巾子遮着嘴,第二天回到铁匠铺,东家告诉我:‘西门燕如患有痨病,活日无多,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痴心诗词歌赋,一心等死。她爹却视之如掌上明珠,听说冲喜或可治愈此类疾患,为找女婿费尽思量,但人人皆避之不及,如今逮着你个冤大头,怎肯就此放手了,我看你在此再做不得三五日便需走了。’我呆了好久,觉得彼此情有独钟,一日比百年更快乐,又何必计较了。正准备脱衣抡锤,却见三三两两的女子来了又去,指指点点的,我甚至听她们有人说道:‘可惜了这么个俊小伙。’‘真壮实,可惜了了。’
我难以忍受,便跑去找燕如,却见西门豪强正亲自指使一帮老妈子,喜气洋洋地收拾着她的房间,原来他女儿便是西门燕如,那个绣球就是他为女儿抛的,我一时又懵住,郁郁地返身回去,未几,西门豪强派人接我,我不去,他们说着好听的话架了我便走,到燕如的闺房看时,早已变为新房,红的让人恐怖。燕如躺在那里竟未起床,见了我不甚娇羞,别脸过去道:‘坐呗。’一边将身子往里挪挪。昨天还上她的床呢,现在却不想便坐,我轻笑道:‘可真是大小姐啊,多少人偎着你。’她扭脸看我,又看看他人,架我的四名汉子与三个女仆呼啦啦都退了下去,我又笑道:‘你当真便如女皇一般,突然之间高不可攀。’她笑道:‘我又没变。是我攀你,还望你搭把手过来。’她眼漫秋波、脸飞红霞,长长的黑发如瀑布散落枕上,我一时便又心智迷乱,蹭到床边。她坐起来抱了我,我又失了控制。”
我想骂他“禽兽!”却事与愿违地说:“嗯,情理自然,情理自然,可见你是真男人嘛。你既嫌弃她有病,为何老是失控?若西门豪强为难于你,也在情理之中了。”柳隐山急辩:“我不是嫌弃而是很爱她。数日温存后,我发现自己行动竟不自由,岳丈不许我轻易离开半步,我以为这事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又一次瞒了我,生气之下就偷跑回铁匠铺,虽然很想她,却数日未再去。七八天后,我开始魂不守舍,正心里念叨她的好,就见一个熟悉的碎花披风像是在浪里一般颠簸过来,揉眼细看,果然是燕如,她独自骑着马,慢腾腾地前来,我一时心疼不已,赶忙跑去抱她下来,倚在树旁。
原来燕如知道了西门豪强所为,不让他们再强迫于我,而自己又十分思念,身体稍好便独自过来。我吻了她,她很享受地闭上眼睛,并从此一直陪我在铁匠铺居住,她爹无奈,便用两天的时间在一旁盖了三间木屋,又铺了一屋子的细软。我看她病情好了不少,只是还见不得热,一接近铁匠铺就猛烈地咳嗽。转眼已是秋天,我看她脸突然又红了不少,就觉得蹊跷,果然,有一天,她软绵绵地对我说,想回我家看看,我大喜过望,做好准备,不料西门豪强派出了三队、百多号人,皆五百军士护送,车马簇簇,叠金堆翠,阵仗庞大,一路上我夹在人群中,哪里再能见她一眼?”
我不得不佩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福气,躲不过、逃不掉,就如这柳隐山,非要他明媒正娶一个权贵、富豪、娇美的妻子,他自己又岂能拦得住了,忽又疑惑地问:“你妻子现在可不瘦弱啊。”“唉!”柳隐山叹道:“那阵仗是给向戈武娶亲的,到地儿了,见自己的妻子被抬进向府,便上前追问,一个叫西门重庆的人上前正告我:‘你本姓柳,为骗取姑娘芳心,自称姓向,低贱如斯,又品行不端,怎配我家小姐?如今她已嫁给你们向府的少庄主,你若敢胡言乱语,当心祸及父母兄弟!’我一时无言辩解,怔在那里,想找燕如,又哪能见着她人影?我病了一场之后,恍如大梦初醒,看着母亲操劳的身影,顺从地娶妻生子,但自此再也没有什么柳劲杰、向劲杰,而只有柳隐山了。因父亲姓向的原因,我竟娶了不错的正经人家的女儿,七年后母亲去世,我便渐渐痴迷于修行。”
“西门燕如呢?”柳隐山道:“一别经年,杳无音讯,即已心有所属,何需多问。”我寻思,那姑娘听来不似庸脂俗粉,其中说不定另有隐情,而她一个大大的活人,焉能突然之间就人间蒸发了呢,改天找着向戈武,定要旁敲侧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