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沉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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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歉疚

滚烫的鲜血糊了一脸,浓烈的血腥引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宁姒翻了个身,躺在坚硬冰凉的地面,眼底映出夜空星子三三两两。

很久她都没有动,和遍地的尸体融为一体。

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宁相掉下高楼、宁溪胸前插着剪刀、林璋喜服浴血,还有她刚才干脆利落的封喉、后捅、倒刺。

无一例外,都和死亡有关。

季三说,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不想被别人干掉,就得干掉别人。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如果不杀了这些人,他们就会杀了她。蝼蚁尚且偷生,她想活着,她没有错。

眼底映入季三俊美却冷漠的脸,夜色阻隔,看不太清。宁姒向他寻求答案:“我没有错……”

尾音上扬,是没有说完的问句。终究力竭,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季三将她抱起来,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些许涟漪。是不忍,是赞许。他似乎忘了,她才十四岁,本该在双亲面前撒娇任性的年纪。

可是,她又老成的不像十四岁,总是让人在不经意间忽略她的年龄。

少女特有的馨香染上血腥,变得热烈而狂躁。季三望着她紧锁的眉头,郑重而坚定的宣告:“你没有错!”

就算真的有错,也由他一力承担好了。

……

回到睿王府,宁姒就病了。

高烧反反复复,人也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没有食欲,一整天了,就躺在床上靠两口稀粥吊命。

季三全程亲自照顾她。

寿宴的事,他只需要动嘴安排,剩下的自然有人去落实。睿王比他更紧张这次寿宴,为求万无一失,领了督工的职,事无巨细都要亲自检查一遍,用不着他操心。

季三知道她这是心病,却什么都没说。没有安慰,没有开导,甚至都没有请大夫给她开一副药。

到了晚上,他送饭过来。一反白天的清淡,这一顿有鸡有肉,还有一壶酒。

饭菜上桌,美酒满杯,季三过去叫她:“起来吃饭。”

宁姒揉按着胀痛的脑袋,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不饿,不吃!”

季三候在床前:“不吃东西,明天哪有力气做事?”

什么?做事?

宁姒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我病了哎,你还要我帮你做事?”

情绪一上来,连声调也不自觉的拔高。

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居然要她带病上岗……明天寿宴那么多人归他调配,难道还需要她冒充丫鬟上菜不成?

季三语气坚决不容置喙:“有些事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去完成。”

宁姒扯被蒙过头,不想看到那副冷漠的嘴脸。

沉闷的声音从锦被下传来:“我没有非做不可的事。”

“你有!”季三连人带被捞起来:“除非你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岳青没有出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严防死守,不让谌王有下毒的机会。

历史的轨迹已经更改,谁也不知道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他需要宁姒的帮助,来让历史回到原有的轨道。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还原出他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中的空白,才有可能离开这里。

这就是宁姒非做不可的事。

宁姒披衣下床,到了桌前,直接用手扯下烧鸡的大鸡腿。正要往嘴里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要教我武功吗?咱们要是出去了,我学的那些东西不会作废吧?”

如果回到现实世界,那些本事无法保留,那她何苦折腾自己?

季三举杯自斟自饮:“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被夺走,除了经历。”

就算失去记忆,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因为时间流逝而永远凝固在过去,谁也拿不走。言外之意就是,哪怕她回到现实后会忘却,她也会因为习武的经历,而得到其他收获。

比如毅力,比如坚持!

奇了,季三没有解释,她却能全部读懂。

宁姒一口咬在鸡腿上,蹭了满嘴油光。机械的往嘴里塞着东西,囫囵吞枣,不等尝出味儿来就已经咽了下去。

一顿下来,倒也吃得不少。肚子里有食,体力也恢复了些许。自觉脸不烫了,想来应是退烧了。

没想到一顿饭还有治病的功效,宁姒对季三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分。

……

吃饱喝足,上床睡觉。

夜半,住在同院的季三被惊呼声吵醒。推开房门点上蜡烛,只见宁姒缩在床角,双手抱头,惊恐的喊着‘你别过来、我错了’之类的胡话。

季三用被子裹着她,把人按在床上,盖过她的声音:“醒醒,是我。听我说,你没错!”

“不,我错了!”宁姒歇斯底里的反驳,却因双手卷在被子里而动弹不得。

季三扣着她的下巴,强行把头抬起来。对上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的心有一瞬刺痛,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

他逼迫宁姒直视自己:“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他们想杀你!”

宁姒摇头,泪珠跟着滚落:“是我……我杀了他们。”

她梦见了,被她杀死的那三个人。他们蒙着面,她却能透过蒙面巾看清那三张脸。

无一例外的,狰狞且愤怒的脸。

她害怕,是因为心里愧疚着。

杀林璋,是因为他毁了宁溪,死不足惜。可这三个人……没错,他们想杀她。狭路相逢,只能活一个的时候,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让自己活下去。

可是,他们也想活。

她开始假设,如果当时能多说几句好言相劝,说不定他们会放弃刺杀,那他们就不用死了。

是她,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们留活路。

她后悔了!

“不是你,是他们自己。在拦住我们的那一刻,他们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季三捧着她的脸,用力抹去杂乱的泪痕。

他的声音很硬,是那种说一不二不容置喙的强硬。宁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愣愣的望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这种理论是否真的可信。

季三也在看着她。看着她涣散无光的双瞳逐渐聚焦,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

真的要这样做吗?把她引向那条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条路不好走,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季三说:“站在顶端的人,即使兵不血刃,也能屠城灭族。越是强大,就越能掌控更多人的生死。想活着,让自己在意的人活着,更好的活着,那么有些人就必须得死。这双手,再也干净不了。”

最后,他征求宁姒的意见:“你还要跟我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