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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较量(1)

对话需要讲条件,不要和给你发薪的人叫板。

“这个单子是你负责的,除了你和我,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具体细节。怎么世新会那么巧,报价就比我们低一个点。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不是内奸还有其他解释吗?整个西部代理啊。从哪儿冒出个世新?一家小公司,就把这么大个单子拿下来?刘虻,你说,你给我一个说法。”程雄暴跳如雷,一张因为吸烟过多而灰暗的脸涨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暗红。势在必得的西部代理权意外落入世新手中,尽管在当日上午竞标结果宣布时,程雄面色平静,甚至还很得体地和世新的老总握了握手。可一转脸,他的脸色就变了,跟在他身后的刘虻知道自己这次是凶多吉少,挨骂是小事,关键是,要是程雄刨根问底,自己究竟该怎么才能把竞标书莫名失踪的事遮掩过去呢?

中午的阳光横冲直撞,刘虻的身上一阵燥热,他心里似乎有无数小虫子在爬。竞标书意外消失又蹊跷现身,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却保持了沉默。所谓为了公司舍弃小利益的道义,不过是给你发薪的老板制定的一则从不可能对等的游戏规则。这点,刘虻看得很清楚。要想生存,只有自保。来天宇8年了,其间的甘苦辛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即使是现在,他这个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高级白领,也不过是用体面的外衣遮盖着内衣里那些千疮百孔的洞。在这个城市,他至今没有片瓦属于自己。为了给将来一个保障,他贷款买了套小底店。每月三千多元的月供,让他每天睁开眼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即使不吃不喝,也不能高枕无忧。他还欠着银行的钱。某年春节,报社的朋友发了个段子给他,“外表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成就难有,郁闷经常。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他看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老板所看重的只有结果,任何过程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都是无效的。所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只是一句牢骚而已。在竞标书离奇失踪又出现后,他也努力想要做一些弥补。他约了对方的部长吃饭喝酒,请他洗澡按摩。除此,他还在竞标书上绞尽了脑汁,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推敲再三。但是,他忘了一个最重要或者说最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报价。对于这项代理来说,本身的技术含量并不高,除了一年最多三次的活动,厂家历年来做的宣传大都由总部直接下达,几乎没有特别需要策划或是安排的。所以,各家几乎都在报价上狠下功夫。天宇是各家媒体的大客户,媒体给予天宇的广告价格在同行业公司里算得上最低了。出了纰漏,别说是程雄,刘虻也痛惜不已。有时候掩饰真相比坦白真相艰难得多,为了掩饰一个谎言,需要编出无数个谎言来支持这个谎言。

沉默。难堪的沉默。钟表有节奏的滴答声异常清脆,刘虻恍惚间觉得就像是自己的心跳声。程雄的呼吸声似乎也盛气凌人,刘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失重中。他真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梦醒后,一切如常。

“这件事也不能太苛求刘虻,任何一个单子,即便事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只要没签合同,都有可能丢了。你看,世新这次报价比我们低了一个百分点,你算算,利润太少,也就是我们一个小单子的利润。这是搏杀啊,绝境求生,你想,我们是不可能作这样的抉择的。”沉默中,郑黎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平和得有些软和,像南方的糯米糕。但在刘虻听来,这些话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至少,在他沉没之前,还可以抵挡一阵子,不至于束手就擒。

郑黎明是被程雄一个电话招到办公室的。当时他正和晚报的副总洽谈版面合作事宜。电话里,程雄的声音因为愤怒有些失真,他只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西部代理权丢了;第二,他得立即回公司。郑黎明迅速结束了在晚报的洽谈,开车回到了公司。程雄已经出离愤怒,一阵机关枪似的扫射让刘虻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郑黎明知道,对于程雄而言,这个单子是倾尽全力的。甚至,保密工作做得几乎是草木皆兵。身为副总,郑黎明都没有机会接触这个单子的竞标书。但是,竞标是充满变数的,有时甚至瞬息万变。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抵就是这么个理儿。

程雄已经被丢单子这件事弄得几乎丧失了理智,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平心而论,尽管他对刘虻并不十分看好,甚至一度认为刘虻是个有些过分精明的人,但是,在天宇这几年,他亲眼看到,刘虻怎样踏踏实实恪尽职守,他的胃已经被酒精彻底伤了,几乎年年春天都疼得上蹿下跳。再想想,刘虻曾经和自己建议过,为了确保这笔业务,是否再适当降低一下报价。当时,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一口回绝了。甚至,他还琢磨这个刘虻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企图。比如,和对方广告部有个私下交易,捞点好处什么的。现在,回头再想,这次竞标失利,自己的一意孤行和盲目自信也是不能回避的因素。作为老板,他不可能自打耳光,这不是程雄的风格,他一向认为,老板就是想着给员工发薪的人,而员工从不用考虑给老板发薪的问题。所以,程雄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老板就是员工的衣食父母。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言语稍稍缓和了一些:“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人家对咱们了如指掌,咱们对对方一无所知。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对我们很不利。刘虻,”他顿了顿,“你回去仔细再琢磨一下,看看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

刘虻感觉自己就像得到大赦的阶下囚,几乎逃窜似的溜了出去。虽然,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脚步也依旧十分从容。广告部走廊里,两个业务员正在吸烟。为了保证办公环境无烟,公司特意在走廊里辟出一个角落,也算是给烟民们的一种过渡。除了应酬喝酒,偶尔吸烟,刘虻平时几乎不动烟火。今天,他的心里焦躁不安,他走过去,要了一支烟,业务员忙不迭给他点上。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想和刘虻开个玩笑,却看到他面色阴沉,也就噤了声,知趣地躲到一边。

刘虻心里很窝囊,不仅因为程雄的痛斥,在社会上滚爬这几年,他深谙一个道理:对话需要讲条件,不要试图和给你发薪的人叫板,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江湖规矩,在公司同样适用。老板就像他喜欢的港式黑帮片里那些呼风唤雨的大哥,掌握着你的命运和个人的升迁。除非你打算另谋出路。他耿耿于怀的是,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敌人是谁?你辨不清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你总像在一个被人设计好的局里。他满腔的怒火没有释放的出口,就像一个找不到对手的集聚了所有力量的拳手,不知道该向何处挥拳。有对手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找不到对手,却能感觉到他的的确确存在。

兔子只吃好草,不管窝边还是窝外。

凌晨一点。袁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这是他俩一直保持的老规矩。夜晚,只要其中一个人单独外出,灯就不会关上。每次,袁满在街角看到屋里的亮光,想到这个城市有一盏灯是为自己亮着,心里就会涌上满满的温情和感动。此刻,她心神不定地摆弄着手机,犹豫再三,她决定给刘虻打个电话。手机已经关机。想起今天竞标失利,袁满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踏实的惶惑:刘虻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她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商场如战场,竞标失利也是寻常事。刘虻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连这么点事儿都承受不住呢?袁满在患得患失中,有些不安地等待着。

听见门响动的声音,袁满光着脚就跳下地,噔噔噔,一阵风似的冲到客厅,“你回来了?”语气里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关切。“嗯。”刘虻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但脸上却是光耀的幸福,没有袁满意料中的灰暗和颓丧,这让袁满很意外。“看起来心情不错,又泡妞去了?”这原本是句玩笑话,可让袁满惊讶的是,刘虻并没有否认,直言不讳地说:“我不是泡妞,我是真爱上一个妞了。”袁满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刘虻,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你不是发烧了吧?”刘虻拿掉袁满的手,“真的,我没开玩笑。”袁满嘴一撇:“切!你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虽然遭到袁满的奚落,刘虻却没有为自己辩护,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刘虻的反常让袁满确信,这家伙八成是看上哪个妞了。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嘴上就不客气了:“是哪个良家女子掉进你的坑里了?真是不幸啊。”“你认识。”刘虻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曾可心?不会是这个妞吧?”袁满有些半信半疑地问。刘虻笑了:“真不愧是一个窝里的难兄难弟,品位一样啊。就是她。”虽然心里有了准备,甚至在刘虻说出这件事之前,袁满发现刘虻看曾可心的眼神是微妙的,那种眼神里有些许跳跃的火焰,那种星星点点的火焰是男人对于女人的某种向往。“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小子不会这么没出息吧。”袁满的语气里有调侃也有几分醋意。“姐姐,兔子只吃好草,不管窝边,还是窝外。”刘虻说着话,人已经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不聊了,睡觉。”袁满毫无睡意,她紧跟着刘虻进了房间,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重色轻友!”刘虻一头扎在床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走,一起睡啊!”“呸!想得倒美!”袁满丢下这一句,走了。

屋子里霎时平静下来,寂静的夜晚,人的思维格外活跃。至少,刘虻此刻脑子依旧是清晰而活跃的。曾可心的一笑一颦在他眼前闪现,他回味着两人在一起的情景,幸福的甜蜜渗透了他体内的每个分子……

男人在遭遇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哥们儿,而是心爱的女人。感情就像一汪水,可以抚慰焦躁的心。那天,心情抑郁的刘虻下班就在楼下等着曾可心。

曾可心知道代理权丢失后,刘虻遭遇的巨大压力,看他脸色不大对劲,乖巧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刘虻开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兜风,不知不觉已经驶出了城区,向附近的县城开去。路边茂盛的树木飞快地向后跑,曾可心能感觉到刘虻的不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刘虻终于感觉到累了,他把车停靠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叹了口气,很自然地伸手把曾可心搂进怀里。曾可心很听话地靠在刘虻的肩上。她的发丝划过刘虻的脸颊,刘虻有点痒痒。他伸手扒拉她的头发,发现曾可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刘虻的心有些燥热,他把头凑向曾可心。曾可心闭上了眼睛,没有躲避。很久了,晚上做梦,刘虻都会想她,心里好像总惦记着什么似的。

天不知何时黑了,窗外的灯光羞涩地看着车厢里情意绵绵的年轻人。曾可心从刘虻的怀里挣扎出来,轻声说:“我饿了。”刘虻搂着她的肩膀说:“想吃啥,你说。”“烧烤,广场那儿有个24小时的烧烤店。”曾可心一副向往的样子。刘虻说了声好,随后就发动车子向广场奔去。烧烤店里,三个一伙五个一帮,吆五喝六的。有几个哥们儿红着脸在拼酒,旁边几个姑娘大呼小叫,豪爽得没有性别。

曾可心很老练地点了羊肉串、鸡翅鸡胗、馒头片。“咱们喝点啤酒吧?你把车留在停车场,打车回去,好不?”刘虻用微笑回答了她的提议。曾可心随后就冲着老板喊:“一打纯生啤酒,要冰镇的。”曾可心说话的样子就像个老酒徒。刘虻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你笑什么,我从小就喝酒。我三岁爸爸用筷子点白酒喂我,我都不喊辣。我妈妈说我就是个小酒鬼。”曾可心说话时,吐吐舌头,像个顽皮的孩子。

烤串端上来,曾可心用餐巾纸把签子擦干净,再用餐巾纸裹住签子,然后用细碎的牙齿慢慢撕咬着。刘虻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斯文地吃羊肉串,一时竟有些发呆了。“看什么?喝酒啊!”曾可心端着杯子冲他笑,刘虻“咕咚”就是一大口。

他没注意,曾可心的杯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那晚,刘虻和曾可心喝得很爽快,从烧烤店出来时,曾可心执意要步行回家。两个人十指相扣,第一次像一对情侣似的走在街上。刘虻厚实的大手把曾可心纤细的手紧紧包裹着,他们一路走着,谁也不说话。曾可心偶尔会歪着头看他一眼,刘虻扭脸看她,她就把头扭过去。

借着路灯,刘虻看见小丫头抿着嘴偷偷笑。他不由握紧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让他们激情勃发,到了曾可心住处楼下,二人依旧难舍难分。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再见,可两个人就像是长在了一起。曾可心伏在刘虻耳边说:“黄宏小品里的胶水把我们粘在一起了。”

“起床了!要迟到了。”袁满出现在刘虻床边,一把掀开他身上搭的夏凉被,刘虻近似赤裸着的身体瞬时暴露在袁满的视线里。迷迷糊糊的刘虻一下清醒过来,袁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不是春天,你做啥春梦?”刘虻慌不迭地扯过被子:“我看你才发情呢。大早晨跑到男人房间,掀男人被子,是不是想图谋不轨?”

袁满咯咯笑了:“你小时候赖床,你妈是不是掀你被子?我这叫三娘教子。”

下楼时,刘虻想起自己的车还在广场的停车场。袁满载着他去取车,刘虻的头隐隐有些疼,昨夜他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未合眼。但他的心情却很愉悦。爱情,带给人的常常是一种饱满的情绪。袁满能感觉到刘虻的喜悦,她的心从昨夜到此刻,一直都不安宁,总有些心神不定。她说不清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可是,她很清楚地发现,自己有些怅然若失。

对于一个靠脑子吃饭的部门,能力,尤其是脑子的智慧是最无声又最有力的武器。

肖晓萌一大早就来了,这些天她住的小区附近在检修管道,到处都在挖沟,大家一见面就打趣:你家那条路又开肠破肚了。也有说的含蓄点的,称之为拉链工程,不管怎样的打趣,出行不方便是不争的事实。为了保证每天能按正常时间打卡,肖晓萌只好每天早晨早起一个小时,赶早班大巴。偶尔塞车,她也会赶在8点30分之前到楼上打卡。有时候,道路通畅,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公司了。大多时候,她进了办公室,曾可心已经到了。一次,她很感慨地说:“你的精力真旺盛,I服了YOU!”她夸张的表情让曾可心忍俊不禁:“其实,我也是习惯了。大学毕业,我去的那家小公司,恨不得把你上厕所的时间都控制起来。”

自从曾可心策划成功柠檬树广告后,肖晓萌对曾可心格外感激,她原本就是个直肠子,又因为曾可心总算是拿到一个大单子,让她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对曾可心越发亲近。这以后,公司很多单子业务员都喜欢找曾可心,特别让他们满意的是,曾可心脑子活跃,态度友好。再说,大家在一个部门,反正策划费用得在业务单子里抽取,既然自己部门能策划,何必再找策划部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个部门彼此关照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儿。手下的人这么想,刘虻心里却有些不踏实,毕竟各有分工,上次曾可心策划成功柠檬树后,在会上,程雄和郑黎明都不吝赞美之词。尽管秦文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现,甚至散会后,主动和刘虻打招呼:“刘经理,你那儿人才济济,要是哪天策划部人手不够,是不是可以把曾可心借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