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赟逝去,丧事办完,整个萧府都沉寂下来。
因为丧事,萧明轲等人全部停职守孝二十七个月,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而在皇城,萧长赟的离世让武帝长松一口气,至于萧明轲明喆等小辈,他暂时都不会放在心上。守孝二十七个月,两年后,这个朝堂早就换了一次血了!他们还能有什么能耐?
武帝心情大悦,太昌二十四五月,选秀充盈后宫,同年七月,武帝带着新妃巡游扬州。
夏日炎炎,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房间里放了一大盆冰,都不管用。谢锦妍躺在小榻上,青柳在旁给她扇风。
“青柳,明庭回来了么?”谢锦妍摸着自己的高高隆起的小腹,问道。
“回来了,去柳姨娘那里了。”
谢锦妍摸着小腹不知道该怎么说,盯着挂起来的小香球看了半天,才幽幽一叹:“孩子快要出生了。”
“是啊,夫人,都快九个月了。”青柳笑着回答:“我听咱们家的太太说,这一胎应该是个男孩子,这可是咱们将军的嫡长子呢!”
谢锦妍勉强一笑:“是啊。”她不再说话,歪过头去。随着年岁渐长,她慢慢知道,那个男人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身上,就算是嫡长子又如何?
此时萧明庭正坐在桌前看书,阿续在一旁帮他打扇子,默默地陪着他看书。
一室安静。
萧明庭盯着书看,许久都没发现他翻页。阿续知道,他又开始走神了。自从萧长赟去世,他变得沉默了许多,总是发呆走神,心思沉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庭?”阿续试探轻声叫了一声,萧明庭回神,眉眼垂下,合起书来:“阿续,陪我说说话吧。”
阿续看看他的神情,眉眼间全是烦躁沉郁,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笑了一下:“好,刚好有样东西要给将军尝一尝!”
这倒是让萧明庭有些惊讶:“什么东西?”
阿续一笑,叫绿萝把一坛子酒拿进来,立在桌子上。
“好了,出去把门关上吧!”阿续吩咐绿萝,绿萝会意,掩门而去。
“这是青竹酒。”阿续开坛,酒香扑鼻:“这是去年闲着做的一坛新酒,才放了一年,你替我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你还会这些?”萧明庭诧异,难得露笑,走过来坐在桌边,凑过去闻了闻:“不错,挺香!”
酿酒、调香、煮茶,是她在花满楼的生存根本。别的人擅长跳舞绘画弹琴,唯有她例外。当然这些不能和萧明庭提起。阿续莞尔,斟一杯酒递给他:“试试看!”
萧明庭接过小抿一口,回味一下,满口余香,叹道:“别有一番味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阿续也饮了一杯,道:“此非杜康,但也可以解忧。”
萧明庭失笑:“倒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不妨试试。”阿续笑起来:“酒入人心呢!”说罢举杯相邀:“来!”
两人碰杯,一饮而下。相顾无言,几杯酒下肚后,萧明庭一笑,摇头感叹:“还真的被你说对了。”
“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喝酒,今日瞧见果然豪迈!”阿续夸赞他,萧明庭果然受用,眉头舒展笑起来:“什么豪迈不豪迈!净胡说,我有那么没有形象么?”
阿续见他笑了,便也放松起来:“我说的是气势。”
酒入愁肠,萧明庭放下酒杯,悠悠一叹:“只可惜,这世界上的事,太不遂人愿了。”
“若是事事随人愿,那还要菩萨做什么?”阿续笑着打趣他,萧明庭被这插科打诨一下子,又被逗笑了。他抬手敲了敲阿续的额头:“胡说加混说!不让人正经说个话!”
阿续失笑:“我说的没有道理么?若是这世间的事情都如愿了,那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啦。”
“按照你的意思,难不成人活着就是为了吃苦受委屈的么?”萧明庭反问。
“明庭,我小时候吃了许种多糖,你知道哪一种糖最甜吗?”阿续突然问道。
“我问你话呢,别跳话题!我哪里知道!”萧明庭不明所以。
“喝过药以后吃的糖最甜。”阿续莞尔:“若没有吃过药,哪里晓得糖这么甜?”
萧明庭一怔,仔细琢磨了一阵子,随即便笑了:“你呀!拐弯抹角地安慰我。”
阿续笑起来,斟酒递过去:“哪里是这个意思!论起来安慰人,我可比不起你。那年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悲痛,和这个大的世界相比,我们的爱恨很渺小。”
“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啊,总是说到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糊里糊涂。”萧明庭感叹摇头:“道理都懂,可是拗不过心里的想法,很多事情,还真的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比如萧长赟的死。
见萧明庭情绪又低落下去,阿续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手环抱住他:“可是,生活终究是要继续啊。”感觉到他把头往自己怀里钻了钻,阿续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劝道:“我们要为往后的日子努力啊。”
萧明庭两只胳膊搂紧了她的腰,贪恋此刻的温暖和悠闲。
“阿续。”他唤她。
阿续低头,柔声应道:“我在。”
大概,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呼唤一个人的时候,对方正陪在你身边。
萧明庭像个撒娇的孩子,在阿续这里寻找着安慰和躲避。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责任、烦恼、忧愁全部消失不见了。
时光缓缓前进,太昌二十四年九月,谢锦妍诞下一子,取名萧琢,为萧明庭嫡长子。
同年十月郑衍升为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升官速度让人瞠目结舌,众人皆道他得了刘钰之的赏识,举荐给武帝,颇受恩宠。
十一月。宁王高勇去世,宁王小世子高谦玉子承父爵,成为新宁王。
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成长起来。这大概就是时代的宿命罢了。
离开了父亲的管教束缚,高谦玉终于体会到了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只是,这种拼搏实现心中抱负的自由没有几天,新宁王高谦玉也渐渐沉寂下去。
他本以为在朝堂上可以忠心进谏,辅佐君王,可以横枪立马,建功立业,可以忧国忧民,为国效力。可是不出一个月,他就发现了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武帝看向他时迟疑警惕的目光,朝中大臣无由头的弹劾,处理不完的人际关系,就连他为父亲办的丧事,也有很多人借题发挥。
宁王高谦玉大怒,关门谢客,一心为父亲守丧。
“这会子才觉得父亲从前是为你好了吧!”妻子齐氏看着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高谦玉,忍不住又啐了一口。
“你能不能少说一句,别来烦我!”高谦玉跳起来大骂,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你如今是王爷了,本事没见长,脾气倒是蹭蹭蹭直窜。”齐氏委屈:“这么些年,我一个人操持一个府,吃穿用度我娘家不知道补贴了多少!这会连话也不让我说了,早些年我是不是劝你多听着点父亲的话,你但凡听进去一句,又何苦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今只有一……”
听着齐氏的唠唠叨叨,宁王高谦玉头疼无比,越看妻子越来气,一把将她推出门,关门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怎么和她差这么多!
宁王高谦玉这么想着,突然一愣:怎么突然想到了阿续?有好些年没有想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