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陈天权神情有些恍惚的跃回小院,便看到站在院中的叶瑜。
“师兄出门了?”
陈天权顿了一下,而后点头,“嗯,这么晚了怎还不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实则她并未说实话,她此番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见燕浮沉,傍晚时分她的人来报,查到了燕浮沉的行踪。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燕浮沉要求的,从此再不管他的事。
“夜里凉,早些歇着吧,我先回屋。”说完便转身离开,他这番反应让叶瑜有些意外。若是放在平日里,他定会多与她说几句话,然后将她送回房方离开。
师兄这般,明显是遇着了什么事。
想着,便将他唤住:“师兄。”
陈天权停下回头。
“师兄怎么了?可是此番出去见着什么人或是遇到什么事?”
深深看她一眼,陈天权犹疑一瞬,问:“倘若将来燕浮沉有需要,小鱼儿可会继续去助他?”
夜色迷蒙,叶瑜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无端的觉得他问出这话时心情好似十分沉重。
燕浮沉有需要她会否去助他?
“我、我不知。”是真的不知,但她定无法看着燕浮沉出事而无动于衷。
不知……
陈天权的心微微一沉,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其实已经给了答案。
“师兄为何突然这般问?”她不笨,师兄夜半外出,回来后又这般奇怪,还问她这样的话。
若是放在从前,师兄从不会管她如何行事。
所以,他这是要履行他们陈家需效忠顾氏皇族的职责了么?若真如此,她与师兄有朝一日是否会成为敌人?
与师兄为敌,这是她没想过的。
夜风过,吹得四下树枝沙沙作响,良久,传来陈天权一贯温润的声音:“没什么,去歇着吧。”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叶瑜抿抿唇,终究还是未出门,转身回了房间。
*
又过几日,大将军府。
“又上吊?!她是有完没完?”李氏听到下人的禀报,一把拍在手边的案几上,发出一声大响。
“嫁进来还不到十日便闹了将近二十回自杀,把我们大将军府当成了什么地方?看看现在外面都是怎么传我们大将军府的!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竟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
仆从们齐齐垂头假装未听到,再怎么样那也是嫡公主,是陛下亲赐的婚,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即便再不满也不敢妄议。
“大将军和少将军呢?”
“回夫人,大将军在城外营中巡查,少将军去了东宫。”
“少将军去东宫作何?难道觉得我们被害得还不够惨吗?算了!少将军离去时,可有将本夫人备给大小姐的补品带去?”
“……回夫人,少将军下朝回府换下官服便离开,未来得及。”
李氏闻言一怒,“什么未来得及?不过来取个东西的功夫,能耽搁什么事?我可怜的女儿,也不知在东宫过得好不好。备车,本夫人要去一趟东宫!他们不疼惜本夫人女儿,本夫人自己疼惜!”
婢女身子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可、可是夫人,大将军有吩咐,您暂不能出府。”
李氏盯着她,“什么叫做本夫人暂不能出府?”
一众仆从慌忙跪下,几乎匍匐在地,“夫人恕罪……”
看着他们这样,李氏还有什么不明白,失魂落魄的跌坐回去,“好!好啊!竟敢软禁本夫人!本夫人就说这段时日府中怎如此奇怪,每每要出府你们总会有各种理由将本夫人拦下,原来竟是大将军的命令!”
“说!此事少将军可知晓?”
无人敢应声。
李氏便指着方才那个与她说话的婢女,“你来说!若不说实话,本夫人便直接将你乱棍打死!”
婢女一惊,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少将军……少将军嘱咐过奴婢照顾好您……”
“好!好得很!可真是本夫人的好儿子!”
“都给本夫人滚!”
仆从陆陆续续垂首退下,唯剩那婢女依旧跪着,“夫、夫人,少将军出门时还嘱咐过奴婢,浅云公主那边有任何状况,都要来报您,由您去处理……您、您可要去看看浅云公主?”
“少将军少将军!你跟在本夫人身边多年,本夫人倒是不知你何时竟成了少将军的人!”
“夫人恕罪,奴婢……”
“好了!别以为本夫人不知你什么心思,我儿也是你这下等奴仆能惦记的?”
婢女垂下的头看不清神情,“夫人明鉴,奴婢绝无此等妄想!”
李氏轻蔑的看她一眼,“知道是妄想便好!不是要去看那丧门星?还不起身是要本夫人扶你?”
“奴婢惶恐……”
*
这边,人未至,却已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躺在床榻上的林浅云听到这骂声,气得将枕头都扔了出去,“何人敢在本公主的院子这般吵闹!”
四下伺候的宫女在她扔出枕头时便齐齐跪下,“公主息怒!”
从前跟在赵菁菁身边,被林浅云带走的婢女翠芽道:“回禀公主,是夫人。”
这些天,除却林浅云第一次醒来时李氏来这边数落过一通外,李氏便一直未前来,翠芽也安然在这府中待了这些时日,此番听到李氏的声音,她其实十分担心。
终究是背了主,以她对李氏的了解,李氏绝不会就这般放过她。
“公主,夫人这般入院便粗言秽语的辱骂您,分明未将您放在眼中。您是陛下的嫡女,当朝嫡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容他人这般轻视?”
林浅云揉了揉被白绫勒出一道红痕的脖颈,坐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直看得翠芽心里发毛,她才嗤笑道:“你说得有道理,本公主何等身份,岂容她人轻漫?不过,本公主也不喜欢别人在本公主面前耍心思。”
翠芽身子一僵,匍匐在地,“公主慧眼,奴婢只想活命,还请公主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救救奴婢!”
“得了得了,你是本公主的贴身宫女,何人敢对你如何?不是夫人来了么?请她进来!”
让她去请?岂非是让她在夫人面前露脸?
翠芽紧咬着唇瓣,却不敢违逆她的命令,“是……”她早该知道的,浅云公主比起大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怎能在浅云公主面前讨到好?
*
“夫人,公主请您进屋。”
坐在外厅骂骂咧咧的李氏看着走进来的宫女,脸色难看,“你说什么?她竟叫本夫人去见她?嫁进大将军府多日,未有一日去给本夫人请安便罢,本夫人亲自过来,竟还叫本夫人到她床榻前去见她?成何体统!”
“夫人,我家公主是陛下嫡女,公主是君,您是臣,理当您去拜见公主。”
李氏面容有几分扭曲,与赵菁菁不愧是母女,几乎如出一辙,“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贱婢!”
忽而眸光落在翠芽的脸上,“你便是菁菁说的那个背主贱婢?!好啊!现在攀上高枝,竟连本夫人都敢教训!”
翠芽心下一紧,“夫人言重,奴婢并未背弃大小姐,当日奴婢之言句句属实。可终究再不能留在大小姐身边,公主怜惜奴婢,便给奴婢一条生路……”
“本夫人不与你废话!来人,将这背主的贱奴拉下去杖毙!”
于是便冲出几个家仆将翠芽押住。
“不!夫人,您不能如此对奴婢,奴婢是公主的人,此番卖身契也在公主手中,与大将军府并无干系,倘若您今日执意要杖杀奴婢,便是草菅人命!”
翠芽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奴婢若是死了,公主就算为了颜面也会为奴婢讨回公道!”
“你这贱婢倒有几分小聪明,难怪弃主后还能巴上公主!你说得不错,杀了你确实很麻烦,既然如此……来人,杖责三十即可,莫要让她死了!”
三十杖下去,翠芽这娇弱的身子,就算不死最多也只吊着一口气。
惶恐大喊:“不!夫人,您不能打奴婢!您不能……啊!李氏,你个毒妇,必不得好死!”
后面的声音渐弱,板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夫人,她到底是公主的婢女,这样做可会惹得公主不快?”婢女迟疑道。
“不过一个婢女,公主还能为了她与本夫人这个婆婆闹翻不成?再说,就算她不闹,今日本夫人也要与她闹一闹!”真当大将军府还是她为所欲为的皇宫?整日里不知安分!
“随本夫人去会会她!”
*
“哟!这不是大将军夫人、本公主的舅母么?外面的动静这般大,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冲撞了舅母么?”
“舅母?你如今是我儿媳,难道不该唤一声母亲?”
林浅云靠在床榻上,笑得有些阴沉,“儿媳?啧!舅母难道忘了,本公主与邵霖表哥可未拜完堂呢!怎么就成舅母的儿媳了?倒是舅母,见着本公主都不行礼,真是没规矩!”
“你……”
“舅母莫要激动,本公主话还未说完呢!舅母如此兴师动众的闯进来,又伤本公主的奴仆,是不将本公主放在眼里么?这算藐视皇权吧?舅母你说,大将军夫人藐视皇权,这个罪名可会连累到大将军和少将军?”
李氏盯着她,眼神仿若要杀了她一般,“你!你个丧门星!我儿怎会娶了你这样的人!”
“本公主这样的人?舅母莫要忘了,本公主可不想嫁你赵家,是表哥硬要娶。既然舅母如此看本公主不过眼,便将本公主送回宫然后告知所有人此桩婚事作废,不就再见不着本公主了?”
“不过这可是父皇赐婚,大将军亲自接下的圣旨,舅母怕没有这般本事来左右呢!相信近来大将军府的名声又响了不少吧?”
“你、你竟都是故意的!”
林浅云不置可否,“是啊!本公主就是故意的,不然你以为本公主自杀这许多次为何都没能成功?你以为本公主当真想死还会死不成?不不不,你错了,本公主这是为了毁掉你们!”
“本公主不好过,你们便谁也别想好过!”
李氏气得发抖,“你你你……菁菁说得没错,你果然疯了!”
林浅云大笑,“是啊!本公主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舅母,你要怪就怪菁菁表姐吧!若不是她算计本公主,本公主又怎会这般对你们?怎么说你们都是看着本公主长大的,本公主对你们还是有情分的。”
“我呸!谁稀罕你的情分!公主?你是公主又如何?这里是大将军府,可容不得你撒野!”
“来人!将这座院子给本夫人看护好,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没有本夫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本夫人倒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来!”
林浅云丝毫不被她影响,依旧大笑,“敢囚禁本公主?哈哈哈……不愧是大将军府,果然能耐!那舅母便看着,本公主能做什么!哦对了,舅母要教训本公主的宫女,可要将人往死里打,不然后面会发生什么,本公主就不敢保证了。”
“哼!你休要吓唬本夫人!”嘴上这般说,其实李氏心里不知怎地竟有些不安起来。
“晦气!”瞪林浅云一眼,拂袖离开。
身后传来林浅云疯了一般的笑声。
*
翠芽被打成重伤,院子被人看守无法请来大夫,已是奄奄一息。
就在她迷糊之际,有人走进她房中,逆着光,好半晌她才看清来人,“公主……公主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
“本公主身边有一暗卫,本公主可让他将你送出府,并寻大夫给你医治,还会给你足够的银两并将卖身契也还你。”
原本昏沉的翠芽听到她的话,清醒了大半,“公主想、想让奴婢做什么?”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本公主要你出去后尽可能的抹黑大将军府,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本公主要让天启的百姓知道,先皇和先皇后之死与大将军有着莫大的关联,以及父皇能登上皇位,大将军功不可没。”
翠芽大骇,“公、公主,奴婢、奴婢……”
“本公主可不是在与你商量,死,或者照本公主的吩咐去做,然后自由活着,二选一。”
自由活着……
这是翠芽一直盼着的事,为此她忍受着赵菁菁无数的辱骂鞭打,再到后来背主跟在林浅云身边。
不可否认,这个条件对她来说十分诱惑。
“可、可奴婢一介弱女子,又怎能做到让旁人相信奴婢的话?”
“你不必与本公主装傻,本公主知道你有法子。”
翠芽咬牙,她确实有法子。她跟在赵菁菁身边多年,以赵菁菁贴身婢女的身份与许多人打过交道,像是卖首饰衣衫之类的人认识她的就有不少,若由她去与他们闲聊,只需说她在府中无意间听来,旁人便是不信也会口口相传……
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传成真的。
“看来你是想到该怎么做了。不必担心会有人去寻你的麻烦,本公主会让暗卫暗中保护你,待你养好伤将此事办妥,暗卫自会将你送出天启。”
“公主此话、当真?”
“你还有别的选择?本公主方才便说过,死或者照着本公主的安排行事,你只能二选一。”
“更况,莫要忘了你这一身伤从何而来。这些年你在大将军府遭受多少罪,难道你想就这么算了?”
翠芽双拳紧握,一咬牙,“好!奴婢答应公主,还请公主遵守承诺保奴婢周全!”
“这是自然。”
林浅云一抬手,暗处便跃下一个黑衣人,在翠芽震惊的目光注视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扛起。
“主子,属下先将人带走。”
林浅云点头,“嗯。”若是翠芽在此定会瞧见,此刻的林浅云与平日里相差甚远,不仅气质出尘,还面容沉静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