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经》…你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的?”
挑了挑眉毛,艾萨克一脸的狐疑。
方桌另一旁的小教士韦伯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很是莫名的看着黑发巫师,表情中还多了一丝的戒备。
“有什么问题吗?”被两人盯了半晌的洛伦有点儿头皮发麻。
“问题…呃,这个到没有。”艾萨克挠挠头:“就是太意外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九芒星巫师塔里有《旧经》的字母抄本,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玩意儿;毕竟……”
“那可是原初经文,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没等艾萨克说完,小教士韦伯忍不住抢道:“一般的教士和神父根本没有阅览的资格,只有主教和教会核心成员才被准许接触。”
“通晓全文的…更是只有每一代大主教本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其重要程度,更是因为那些字母中每一个都蕴含着圣十字的神力;普通人哪怕是想要理解其含义都十分困难,再想通晓全文更是天方夜谭!”
说着,小教士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艾萨克——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巫师居然只是大概扫了眼就能记住字母和单词组合顺序,还能无障碍的阅读任何《旧经》字母抄写的文本。
不少教会的执事,一辈子也最多能用《旧经》字母写出自己的名字。
“我几乎没有一次拒绝过帮助你,洛伦,因为我们是朋友,更因为我也相信你身上也许真的背负着来自圣十字的使命。”小教士继续道:
“但这一次我们讨论的可是《旧经》,如果没有一个理由的话,我……”
“得了得了,主教大人,我们不是来听你训诫讲福音的。”
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小教士,艾萨克叹了口气:“我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你究竟只是因为心血来潮想了解点儿课外读物,还是事出有因必须要掌握《旧经》?”
“第二,你究竟有多大的意愿掌握它——别直接回答,等一分钟再告诉我。”
话音落下,艾萨克平静而认真的看着洛伦。
一分钟后,黑发巫师扬起目光,面不改色的看向面前的二人:“我必须掌握它,并且…留给我去掌握它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
“啪!”
用力拍下桌子,摊开双手的艾萨克深吸一口气。
“那我想…我们就没什么要问的了。”认真起来的艾萨克,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时间紧,任务重,让我们抓紧吧!”
微微蹙眉的小教士韦伯几次张嘴,最后却都欲言又止。
没错,艾萨克说的很对,根本没什么要问的。
既然是朋友,既然彼此之间有着绝对的信任,那么当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当一个朋友为了信仰圣十字的帝国而奋战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出力余地的自己,难道连这么一丁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情愿伸出援手?
沉重的负罪感和羞耻,在小教士的内心蔓延;迎向黑发巫师的目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小的帐篷和方桌,在这一刻变成了教堂和教室。
“所以…同学们还有老师们,《旧经》小课堂开课了!”一脸欢快的艾萨克“咚咚咚!”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桌子,模仿道尔顿导师过去敲黑板的声音:
“首先是第一课,由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负责的基础教学课程——今天我们的课题内容是,什么是《旧经》还有…《旧经》文字的基本拼写原理!”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黑发巫师和小教士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
“那么,洛伦·都灵同学,请告诉你的导师,《旧经》是什么?”
“我?”
“没错,你——不要问‘不是该你告诉我’之类的废话了,加快进度,下课前还有小测验,我和韦伯可是要打分的!”
“呃……”
看着一脸手舞足蹈的艾萨克,洛伦感觉自己满脑子都是黑线:“《旧经》是…原初经文,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并且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
“不不不不不……那是参考答案,我说的是你自己的理解!”艾萨克飞快的摇头:“你得弄清楚其中的区别,这一点很重要——它的确存在正确答案,但根据看法的不同每一种都有些许的差异,你必须真正理解了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明白吗?”
激动的艾萨克手舞足蹈,对面的小教士也十分严肃的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是赞同艾萨克观点的。
“不要用任何比喻或者类比的方式,不要借鉴他人的想法,根据你到目前为止所收集到一切有关圣十字和《旧经》的讯息,做出你自己能做出的最客观的判断!”
我能做出的最客观的判断…洛伦的表情陷入深思。
到目前为止,自己总共接触过多少和《旧经》有关的人和事?
一次次死而复生的“誓言之剑”,百折不屈的“捍卫之盾”——他们的力量,就是《旧经》力量最直观的展现。
所以…《旧经》可以让许下誓约的凡人拥有拒绝死亡,乃至与邪神一战的力量;
但这份力量又并非直接来自于《旧经》上面的文字,因为看过《旧经》的教会成员虽然不多,但也应该不少;而且连艾萨克都能学习和掌握它,就证明《旧经》和这份力量间并没有直接挂钩。
纂刻在物品上的古代符文和魔法阵,可以赋予一个物品虚空之力,产生出和符文所表达含义相匹配的效果;但《旧经》并不会。
当年自己在前往巨龙王城道路上遇到的古萨克兰十字雕塑上,就纂刻着按照《旧经》字母书写的文字,并没有赋予那块石头任何力量。
而矛盾的地方在于不论捍卫之盾还是誓言之剑,这些从《旧经》誓约中获得力量的誓言骑士们,他们每一次使用力量都是要口诵经文…至少,也得在心底默念的。
黑发巫师皱起了眉头。
不,一点也不矛盾,因为……
“《旧经》,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
面对洛伦的回答,彼此对视了一眼的艾萨克和韦伯表情各异;而从他们身上的虚空反应,洛伦可以明确察觉到小教士的错愕,以及艾萨克的惊讶。
“呃…我说错了?”
“不,不是错了而是…太快了,比我想象的还快一点。”艾萨克耸耸肩:“而且我说了,一切答案都是基于自己得到的讯息所做出的的理解,所以…严格意义上是不存在标准答案的。”
“而我一定要让你自己说出理解的原因在于,接下来必须基于你的理解才能让课程开展下去,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掌握《旧经》字母和拼写原理,我们的课程也将永无止境的进行下去!”
“没错,何况洛伦你并不是圣十字的仆从,没有必要真正按照教会规范掌握它…反过来说,那样很可能还会束缚你的思考。”
小教士赞同的点点头:“基于你自己的理解最终掌握使用它的方法——就像不论是徒步,坐车还是骑马,方式不同但到达的终点是一样的,关键在于哪种更为合适。”
“因此…我们接下来就按照‘《旧经》,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这套理论,去理解它的字母与拼写。”
艾萨克的语气重新变得欢快了许多:“告诉我,你对道尔顿导师关于‘古代符文’的课程还有多少印象?”
“嗯…基本上一字不差。”
“很好,不愧是我的学弟!”艾萨克笑的十分“奸诈”:
“现在我的好学弟,请立刻把你所有关于古代符文的知识,通通都忘得一个不剩吧!”
嗯?!
“没错,掌握《旧经》文字第一步,忘记那个讨厌的古代符文。”
看着黑发巫师错愕的神情,奸笑的艾萨克表情更加开心了:“那东西没有任何辅助或者参照价值,只能干扰你你对新知识的理解程度——这是两个看起来挺像,其实完全不同的东西。”
“呃…该怎么让你尽快理解呢?这么说吧,古代符文就像是我们的口头俚语,你不用纠结发音,方式,甚至有时候语序颠倒了也无所谓,发音错了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你能理解,我能理解,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但《旧经》它有一套十分完整,严谨并且规范的使用体系,清楚到每一句话该怎么说都有标准,因为如果你删改任何一个符号或者字母,都有可能让一句话变成另一句话,纤毫之差就是天壤之别;并且每一句话你也只有在读到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才能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其中差别之大,差不多相当于帝国人和亚速尔精灵的区别,已经到要换种的级别了。”
“因此…我们必须告别乡间俚语,掌握官方标准口语和正确的书写规范,洗尽铅华,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合格的城里人!”
“……”洛伦·都灵。
与此同时,一旁的小教士韦伯默默的拿过一卷羊皮纸和随身携带的水管笔,将《旧经》所使用的字母抄写下来。
总计七十六个字母,被小教士按照十五个一行的标准排列,而后将第一个字母单列在全文的最开头。
“《旧经》所使用的文字…与我们所使用的任何一种都不尽相同,但正如艾萨克所说的那样,它和古代符文有着一个十分巨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每一个字母都能表达一种到五六种含义,并且会因为语境的关系而发生变化。”
“我不懂的古代符文的使用逻辑,但《旧经》字母的使用是有着明确规范的,严格到每一个单词结构组成,语境变化都有着十分严格的标准…哪怕是历代大主教,出现写错别字和病句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听到这话的艾萨克连连点头,一副深有体会的模样。
“洛伦,还记得你刚刚说的关于《旧经》是什么的那番话吧?”
“当然记得,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
“很好,所以你就能理解为什么这套玩意儿这么复杂了。”艾萨克的语速开始加快:“因为它…是专门用来记录圣十字,并且和圣十字进行沟通的。”
“它的严谨,是因为不能对圣十字所述内容有一丝一毫的误差,更不能让读者有任何误解的地方;”
“它的标准,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信徒’可以拥有一套与圣十字正常沟通交流的规范,以防止真的出现圣十字需要和我们进行沟通的情况发生;”
“它的复杂,出于两个层次甚至是两个存在概念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我不知道邪神是怎么和人类理解沟通的,但圣十字肯定比他们高级多了。”
艾萨克说到这儿的时候,一旁的小教士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玩意儿是一种就像是‘规范书面语’和‘公文’一类的东西——本身是一堆用来解释意思,避免出现任何混淆情况的工具,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让圣十字能够和你正常的建立联系。”
“大概理解一下就是,你用‘公文’写一封信,通过祷告或者任何一种方式将内容完整无误的传达给圣十字,圣十字再按照它的判断来决定是否准许执行…嗯,差不多就是公文的作用。”
“当然,可以想象得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公文’都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我猜圣十字应该有一套专门的机制来分辨哪些是应该回应的,哪些根本看都不用看一眼。”
“真的,听起来有些世故了吧?”
“当然不是,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但是……”艾萨克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将视线藏在支起的双手之下:
“认真想想看,洛伦,对于一个生活在田地里,从来不曾离开自己村落的农夫而言;跪在圣十字教堂里向神祷告,和跪在领主老爷的马前乞求…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肆意盘剥这些可怜人的贵族,和赐福让他田地增收,疾病好转,家人安康的圣十字…二者对他命运的改变和影响对他而言…有什么分别?”
“不都是他无从改变,只能默默承受的吗?”
“领主和神对他来说…真的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