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
波伊公国,萨克兰东征军团军营内,布兰登·德萨利昂接过信使手中盖着“绝密”的信笺,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十天前,拜恩公爵的使团和队伍就已经出发,现在应该刚刚进入艾勒芒境内。”风尘仆仆的信使来不及擦掉额头的汗,怔怔的用力点头: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就会抵达洛泰尔北部的深林堡。”
“一个月,这么快?”诧异的红发少年惊呼出声,眉头皱的更深了。
原本以为就算是不得已接受的任命,洛伦·都灵最多也就是应付了事,拖延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照他现在这个效率,恐怕是真的打算当一回“帝国特使”了。
这家伙…真的是洛伦·都灵,自己那个巫师顾问阁下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对帝国那么忠心耿耿了?!
还是说他有了别的计划,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打算和自己商量?
费解的布兰登拼命摇摇头,更加倾向于后者。
无论因为什么,洛伦·都灵已经前往洛泰尔,换句话说接下来的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拜恩能提供给自己的支持将变得极其有限;
这意味着自己原本想要对东萨克兰施压,解除对自己的封锁,统筹波伊与拜恩两家的力量联盟阿尔勒公国的计划不得不打消;
这意味着亲爱的皇兄如果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就是这半年了;
而唯一可以仰仗和依靠的,就只有波伊之主,那位弯刀女大公,萨莉卡·约拿的庇护——可想而知,一旦这件事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一想到这儿,红发少年叹息一声,鲜艳如火的眸子里闪烁着纠结的光芒。
要考虑一下,出卖色相吗?
“布兰登殿下,赤血堡的夏洛特女伯爵那边还在等待回复。”站起身的信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您有什么话要送给她,或者出使古木森林的洛伦公爵……”
“等一下!”
红发少年猛地抬手,打断了信使的话,骤缩的瞳孔摇晃不止。
古木森林,为什么是古木森林…不,为什么一定要是洛伦·都灵呢?
天穹宫的解释是双方有深厚的友谊…胡扯,如果说深厚的友谊,洛泰尔的继承人鲁文·弗利德过去几年都在和那里的精灵们打交道,他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
支开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打破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天平?有可能,但这不是父亲的风格;如果他真准备平平安安的去世,就不会再在扶持了自己之后,再轻易打破这份平衡。
所以…不是内部的争斗,敌人来自外界。
古木森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父亲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用要挟的方式,逼迫洛伦服从他的命令——而且认定了只有洛伦能解决这个问题?!
“古木森林…亚速尔王国…那些鬼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布兰登·德萨利昂低声喃喃。
…………………………………………
“真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断界山要塞,康诺德·德萨利昂敲打着桌子,目光凝视着对面:“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有些感到失望。”
“非常抱歉,但守夜人并非总是无所不知。”背着双手的守夜人爱德华冷冷道:“特别是来自天穹宫中,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父亲的直接命令。”
“我们可以告诉您确实有这项命令,告诉您当时陛下在何处,手边有哪些读物,窗外的景色,天气如何,衣服颜色,睡眠质量,午餐的菜色,门外仆人侍卫的闲聊,夜晚陪寝的侍女……”
“唯独,不能告诉您陛下当时在想什么——因为我们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铛——!
厚重的萨克兰长剑出鞘,一声闷响,砸在爱德华瘦削的肩膀上,刃口贴着脖颈的边缘。
守夜人面颊微微一颤,身体纹丝不动。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阁下。”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威胁:“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胆敢对皇储殿下不敬,我保证你……”
“德雷西斯!”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副司令兼骑兵队长的“恐吓”,缓缓起身:“别吓唬我们的客人,而且我觉得对一个守夜人来说,单纯的威胁并没什么意义。”
“除非你真准备杀死他,否则对他来说这柄剑和铁块无异——恐惧情感缺失,一个帝国守夜人最优秀的职业素养。”注视着爱德华的眼睛,皇储殿下轻声问道:
“我说的对吗?”
“您谬赞了。”爱德华仍旧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肩膀上的剑已经撤了下去,只在靠近锁骨处留下一道痕迹。
“最后一件事情,爱德华,请告诉我;”康诺德轻声开口:“这个情报…究竟是鲁特·因菲尼特,亦或者帝都的某位大人让你送来的,还是……”
“……父亲的意思?”
骑兵队长德雷西斯微微一惊,猛地回首。
目不斜视的皇储殿下眼神犀利,想从守夜人的眼睛里直接得到答案。
“情报本身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我不说,您也不难知道。”守夜人爱德华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但命令我将这个情报转达给您,却是皇帝陛下的意愿。”
空气变得安静了。
面不改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父亲…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在警告自己?
拜恩公爵的出使是他和洛伦·都灵双方达成的“妥协”,不准自己多插手?
“我明白了,我应该不止是唯一一个被警告的,对吧?”康诺德认真的看着他:“断界山要塞…应该也不是您的最后一站,爱德华阁下?”
“波伊的东征军营——布兰登·德萨利昂才是我的最后一站,皇储殿下。”爱德华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
“越是有能力背负责任的人,越是有被警告和提醒的必要…这是陛下的原话。”
“是吗?我知道了。”康诺德微微颔首,眼神无比的复杂,随即背过身去。
明白对方意思的爱德华随即退下,离开了断界山要塞。
“殿下,要不要我派人去查一下?”
沉默到按耐不住的骑兵队长终于开口了:“使团队伍才刚刚抵达艾勒芒,现在动手的话,我们的哨探应该还来得及跟上拜恩公爵……”
背对着他的康诺德摇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
“算了吧,如果父亲真的不想让我们插手,那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低垂着头,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德雷西斯,你也曾追随我父亲多年——在你的印象中有哪一次,他会轻易将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透露给别人的?”
骑兵队长一愣,皱着眉沉默了很久。
“一次…也没有。”
康诺德再次叹了口气。
“但我还是很好奇,亚速尔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三年前远洋舰队遇难后,一切就都杳无音信…不。”
康诺德突然转过身,目光思索:“就算是在过去,我们对这个精灵国度依旧是一无所知,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
“政体,国力,财富,人民……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只清楚两国相隔着迷雾海,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远渡重洋入侵我们,更没有必要…反之也是如此。”
“无法横渡的迷雾海…就是这种虚妄的安全感,让彼此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二个世代,并且坚信这份‘和平’还会继续下去……”康诺德低声喃喃:
“但这是真的吗?”
…………………………
“这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放下手里的酒壶,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将斟得满满一杯的萨克兰干红放在维克托·修斯手里,丝毫不在意这位忌酒大法官那皱起的眉头:
“帝国史书内,光是明确记载的就有三位皇帝曾经向亚速尔精灵派遣过使者,私下通过商贸活动开展的交流更是不计其数…但都失败了。”
“怎么可能?”眉头紧蹙的大法官放下了酒杯,语气诧异到了极点:“埃博登的远洋舰队每年至少和亚速尔王国进行一次贸易——您告诉我,帝国对这个国家仍然一无所知?”
“没错,就是一无所知。”掌玺大臣泰然自若的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所有你在史书上看到的‘雄鹰王热情款待帝国使团,与远洋舰队友好交流’的内容,都是史官们为了帝国颜面的杜撰。”
“事实则是,我们的远洋舰队和使团从未真正靠近过这个国家,一般都是在边境某个港口停靠;至于所谓的贸易,嗯…更类似于某种赏赐。”
“赏赐?”大法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错,就像‘贤者’布兰登一世赠予过半人马部落不菲的黄金与铁器,让他们不要骚扰波伊公国,从而才能调集数以万计的骠骑兵北上,在血骸谷成就他的赫赫武功。”掌玺大臣感叹一声:
“虽然不想这么比较,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亚速尔精灵眼中,同为继承了巨龙王国血脉的萨克兰帝国,可能就是类似‘远方蛮夷’一样的麻烦。”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究竟如何只有亚速尔精灵们自己知晓。”
“原来如此。”大法官维克托轻轻颔首:“所以得知亚速尔精灵出现在古木森林的消息,陛下才会感到如临大敌…完全不了解的敌人,的确是会令人感到不安的。”
“不,不完全是这样。”
“嗯?”
“如果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就不会特地指派让拜恩公爵作为全权特使了。”利奥波德摇摇头:“陛下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有了预感,才会不惜以胁迫的方式,让正在因为继承权问题而逐渐分裂的帝国,重新统一在他的麾下。”
“他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分裂的,派系之间互相争斗保持平衡,来保证任何一方都无法威胁到自身权威的公国联盟,而是紧密团结,震慑四方的帝国!”
“什么意思?”维克托反问道:“您刚刚不是说…帝国和亚速尔精灵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吗?”
“没错,我们不了解,帝国的史料中对亚速尔精灵的记载近乎为零。”利奥波德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投向窗外:
“但这不等于某些人,对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沉吟片刻,维克托大法官骤然醒悟:“您是说……”
“三年前的远洋舰队遇难,是否有什么隐情呢?”低声喃喃的利奥波德,紧蹙的眉头下双瞳依旧精明:
“我不太愿意这么想,但是…埃博登动乱时,陛下执意要扶持科罗纳家族,让巫师塔掌权成为埃博登的统治者……”
“也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意外,有的只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讯息。”
站在九芒星巫师塔的阳台,愈发苍老的科罗纳凝视着远处的海港,喃喃自语着。
“而我们的至高皇帝陛下,他总能未卜先知的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的目光比皇储殿下,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遥远。”
“但这双长远的目光,却始终在为了一个伟大却又自私的目的服务;一边积极的做出革新一边又拒绝任何改变——德萨利昂皇室的延续,萨克兰帝国的强盛。”
“洛伦·都灵曾经提到过一个词,叫做…嗯…局限性,对,就是这个;形容能够看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却因为立场和自我本身的因素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悲哀之至。”
“但我们不同,我们所代表的最具活力的一面,是帝国乃至我们整个种族的求知欲和上进心;
哪怕再如何被斥责为邪恶,堕落;继承了‘戴帽子罗根’遗志,致力于探索虚空之力的本质,用知识来改变和服务自身,同时不向虚空之力屈服的我们,永远是进步的。”
“主宰下一个时代的,必将是我们!”
自言自语的科罗纳缓缓回首——在他的身后,画像上叼着烟斗,一脸滑稽表情的弗雷斯沃克,正用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瞅着他。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你才能走得如此心安理得,把这么个烂摊子留给我的…对吧,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