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密林深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耳边还同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与哀嚎、以及那些虎头蜂扇动翅膀的杂乱之声;但对于自小在太白山脚下长大的沈归来说,仍然还是敢于展开一场奔袭追捕的。
直到今时今日沈归也清楚的记得,曾经教导他狩猎追踪功夫的齐大牛与齐二牛,曾经对他说过一个道理:哪怕是飞鸟在一片密林之中穿梭而过,也必然会留下一些无法完全掩盖的痕迹;最明显、也是最容易发生误判的痕迹,便是脚印与枝叶的晃动;而最不容易被掩盖误导的痕迹,便是气味与感觉了。
气味自然不必多说什么;而感觉这种相对虚无的判断方法,则是一种来自于经验的综合能力。就比如说那些心思细腻的女子,如果自己的闺房之中曾经来过陌生人,那么即便来者秋毫无犯、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也一定能够有所察觉。
沈归最初的想法,是打算通过捕捉夜晚不该出现的鸟叫与虫鸣、来判断麒麟君的逃跑路线;但毕竟受限于混乱吵闹的声音、与那道美轮美奂的悬泉瀑布所限;所以如果仅凭敏锐的听力,是定然无法获得理想当中的追踪效果;而观察花草枝叶的走向与痕迹、捕捉泥土当中被掩盖的脚印这种方式,又受限于紧迫的时间与伸手不见五指的照度,也根本就无法派上用场。
于是,他便只能闭上眼睛去捕捉自己从未相信过的直觉,并依照自己对于麒麟君浅薄的了解,开始进行换位思考。
据他猜测,麒麟君此时正处于仓皇逃窜的心理状态之下、所以他首先选择的突围方向,就必然是他心目当中的绝对安全场所。既然西南方向,是他自己所认为绝对安全的突围位置,那么只需要在脑中模拟出一张地图,从苗屋寨的方位开始,划出一条直奔西南方向的直线就可以了。
那么这条直线末端的城镇,究竟在哪里呢?答案非常符合沈归的思路——南康王朝治下的滇南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归立刻直奔滇南方向前行。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如果麒麟君一旦越过了南康与北燕的边境,那么就等于是放虎归山、下次自己就再难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毕竟麒麟君只是不擅长统帅百人作战而已,却绝不是一个愚蠢无能之辈!而且一旦被这位认死理的东瀛杀手头目惦记上,那可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沈归确定了追捕方向之后,这一路上发现的种种异常痕迹,落在他的眼中也就变得愈加明朗起来!最开始的时候,这位麒麟君还记得要掩盖脚印的痕迹;可能使随着距离越拉越远,这位谛听杀手头目,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对于那些会拖累行进速度的反追踪手段,也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马虎、到最后就干脆不做了……
大概追踪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远处的景色忽然一转,沈归便被眼前出现的一座悬崖峭壁挡住了去路!他抬头向上望去,仅凭着月光的昏黄,根本就看不清这座悬崖峭壁到底有多高多宽;如此一来,他也只能迅速判断出一些可以当做攀登点的岩石与藤曼,便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头往手上吐了两口口水互相一搓之后,迅速倒退了两步,作势便向山壁助跑起来……
“你干啥去啊?”
沈归刚刚跑起了速度,忽然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负责用力蹬地的右脚同时一软、巨大的惯性冲击差点没把他的膝盖撞断!他踉踉跄跄地调整起了失去重心的身体;同时左袖微微一抖,那柄看不见丝毫反光的惊雷短剑,也极其隐蔽地倒贴在了他的左腕之上:
“什么人?”
“吃拧了你?赶紧过来!”
此时身形已经站稳,也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的沈归,脑中那根高度紧张的弦一松,这才听清了说话之人的确切身份:
齐雁!
齐雁与齐返不同,自小就颇有心计,做事也非常有分寸,所以沈归对他的行动轨迹根本没有任何的约束;而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自动自发的。就如同私会旧友的姜小楼一样,齐雁也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选择了离开队伍单独行动;可他为何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了这座看不清轮廓的悬崖边上呢?
沈归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有其他的通路之后,这才循声而去。刚走出几步远,只见不远处的一个缓坡下面,确实站着浑身湿透的齐雁!他此时正紧锁眉头地盯着地上躺着的一位老者……
沈归迅速收回了已经扣在手中的惊雷剑、一边活动着险些受伤的脚腕、膝盖与腰间盘,一边半瘸半拐地朝着齐雁身边挪去:
“你怎么在这啊?这老头是……哎?你不是……那个……那个……”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沈归随意用余光扫了地上那位老者一眼,只觉得这张方脸有些面熟,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与他见过面了……
“少侠好目力,老朽是乌尔部族长,名叫乌尔迪!你我二人刚刚在寨老楼前见过一面的!”
经他这么一说,沈归这才记起了这位身形健硕、满头乌黑的方脸老汉。其实沈归此时心里清楚,这个说话客气有理、又颇识华禹礼节的老者,就是小阿妈的所谓父亲。
苗巫族虽然是母系社会的基础结构,但各族的族长人选,也并不忌讳男性出任。而且近些年来,随着苗巫寨的发展壮大、与周边小部族的摩擦斗争也日益增多;有鉴于此,这一届四大家族的族长人选、也就换成了四位更加善战的男性担任。
其实当代掌管着苗巫寨运输商路的乌尔家族,原本是打算着重培养乌尔热接任族长之位的;然而随着她叛族出嫁,她的弟弟又青年早夭;无计奈何之下,前任的乌尔族族长、也就是乌尔热的亲生母亲,就只能续弦了一位孔武有力的青年武士、并赐他可以自冠乌尔之姓、意在稳固自己这一枝蔓,能在乌尔部族之中保持着统治地位;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思女成疾的老族长,还未来得及与续弦的夫君留下第三任子嗣,便因病去世了。
所以按照官方年龄来说,这位乌尔迪今年应该是七十一岁高龄了;不过实际上呢,他才不过六十左右的年纪而已,与他的所谓继女乌尔热,根本就是同龄人。
对于如今的沈归来说,即便看在乌尔热在天之灵的份上,其实自己也不该为难于他;可是这位面首武士方才亲口放弃了这层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缘关系,那么沈归也乐得就坡下驴、可以公事公办了!
“麒麟君呢?”
“跑……跑了……”
沈归听完了这个回答,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他抬起右脚,用脚跟跺在了乌尔迪的右手尾指上、之后又迅速向前一搓……随着乌尔迪喉咙之中挤出了‘嗷’的一声怪叫,他那只原本还算修长的尾指、瞬间翻出了两种颜色:粉的是肉、白的是骨……
“老头,我特别喜欢你回答问题的方式,继续努力啊!现在咱们问下一个问题,麒麟君是什么时候跑的?”
“就在那只金蚕虎头蜂飞出蛊房之后,老夫向……啊不!!是麒麟君挟持了老夫,要挟我带他前往滇南边境线的!”
沈归听完了回答之后哈哈大笑,他一手揪上了乌尔迪那一头乌黑的头发,不停地来回摇晃;左脚又再次踏上了他的手背:
“我是真的很欣赏您老人家这副铁骨头啊!眼下这牛头马面已经迈过家门槛了,你竟然还敢坐在堂上骂判官……”
沈归嘴里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废话,脚跟却逐渐用实了力道、照葫芦画瓢地又是向前一搓……
这次他右手背的整张皮肉、被彻底的碾出了一个骨肉分离!只是用了一些春秋笔法的乌尔迪,万万没想到会招此酷刑!面对滔天巨浪一般袭来的痛楚,这次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只是悄无声息地打了几个摆子,眼白一翻双脚一蹬、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齐雁此时刚刚从悬崖边上探察回来;他手中正拎着半截软梯,并把麻绳的断口举在了沈归的面前:
“再往东北方向不到十里,就是乌尔部族的聚集区了。乌尔部的族人平时除了负责贩运货物之外,还有一些人会选择去悬崖峭壁之上采药捉虫;所以这架从崖顶垂落而下的软梯,应该就是那些乌尔部采药人的手笔;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乌尔迪了,也猜到是他主动献计献策,帮助麒麟君逃跑的……唔……”
说到这里,齐雁有些不安地捻动着手里的麻绳,好像正在思索什么一般……
“大雁你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哥,咱们眼前这道山翻过去,再走上大约半个时辰,可就到南康与北燕的西南边境线了……他们乌尔部族的驻地,既然距离南康的势力范围这么近;如果他是因为害怕报复而帮助麒麟君逃走的话……我觉得也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啊……”
沈归听完他这一番话颇感意外,之后便仔细观察起了齐雁那副惴惴不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