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起与同等级别的武林人士公平交手,那么在沈归行走江湖的这些年之中,大获全胜的先例真可谓是寥寥无几;他不是输在了经验不足的问题上、就是败在了对方那奇思妙想、与花样繁多的小心思、小手腕上;即便碰上实力稍稍逊色自己一筹的人,也经常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问题上、瞬间翻车;当然,这也是每一个愣头青、都必须经历的痛苦过程。
要想打人、得先学会挨打;要想骗人,也得先吃上几次大亏;正所谓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家庭关系如是、江湖与武林如是。
而沈归那些曾经以一挡千的光辉战役,最后的下场就更加凄惨了;每次残胜、都免不得要被犹如过境蝗虫一般的敌军,砍的象条松鼠鱼一样花哨;要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素质还足够硬挺,生命力也还算顽强、医疗资源又足够及时,早已经命丧九泉多时了。
当然,这些个明显是刚刚才饱餐了一顿的流民,对于沈归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而这位背着刀的谛听走狗罗寅、也对他构不成生命威胁;但如今明面上的沈归、与隐藏在暗处的齐雁、已经被土地公神像下面躲藏的几十个乞儿,彻底钉住了脚跟;只要对方不退,他们兄弟俩就不可能离开此地半步。
既然已经被堵到了退无可退的死胡同里,即便是诡计多端的沈归,又还哪有施展奇谋巧思的空间呢?虽然以一挡千这种史诗级经典战例、谈论起来噱头十足,也令人心驰神往;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问问长坂坡前的赵子龙、铚邑县外的陈庆之,有谁不是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被挤兑到了死胡同里,才索性一头撞向南墙的?能把南墙撞倒、自然是名垂青史,千古流芳的大英雄!而古往今来大多数的人,都是一头撞死在了南墙之上,那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没有成为英雄的命。
若是能有更稳妥安全的解决方式可选,那些浑身是胆、一往无前的千古名将们,也绝对不会踏上那条崎岖险要的道路上!毕竟对于凡人来说,命,就只有一条而已!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事。
可这种青史留名天赐良机,沈归却是真的不想要了!
眼下这个名叫罗寅的男子、身手究竟如何还尚在两说;只看那一望无际、浩如烟海的流民队伍,也足够令沈归头疼的了!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即便是手艺最娴熟、经验最丰富的老刽子手行刑,活活把他累吐了血,一天也砍不下几颗脑袋来!这看杀人与看打架一样、都是看起来简单容易的轻活;但真的轮到自己动手之后、才会惊讶的发现这抡刀子杀人、也是件极其繁重的体力活!
沈归的身体素质虽然异于常人、武学修为也属江湖顶尖行列;但他毕竟不是天灵脉者、也没吃过那些评书话本里的天材地宝,除了打架比寻常人厉害之外,也是吃五谷杂粮、躲不开生老病死的普通人而已。所以,即便这成百上千的流民一动不动、伸长了脖子任他肆意宰杀、也足够把沈归活活给累死了!
不过即使沈归自知一但双方交手,自己就免得不得要吃上一顿分量十足的大亏;然而方才见那罗寅在此卖弄口舌之利,他仍然还是不愿意就此服软。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沈归长着一架铁打关节的硬骨头、也没有犹如莲花般高洁不屈的纯净灵魂;而是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以他跟谛听双方的过节,即便自己当场跪在地上磕头叫爷爷,这罗寅也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安全离开的;更何况事关重大,他自己一个人也根本就做不了这个主!
自以为机关算尽、胜券在握的罗寅、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想先以言语羞辱沈归一番、再亲手把他的头颅割下、带回谛听好好炫耀一番;但沈归是什么人物?他的舌头仿佛生下来就能分叉一般!单论骂街的话,即便招揽几十个精英级的泼妇组成联合大军,也未必是他一条舌头一张嘴的敌手;既然这罗寅想要先文斗、再武斗,那沈归又何乐而不为、先打响这当头一炮呢?
如今的罗寅,也发现很难在沈归这里讨到嘴上便宜;放弃了这个念头之后,立刻朝着身后一个瘌痢头的汉子招了招手,又身手指向了沈归这个方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而刚刚讨到了口舌之利的沈归、见状讥讽一笑:
“我说姓罗的呀,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你全都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又打算在刀枪拳脚上找回点面子来?老话里确实有个东边不亮、西边亮的说法、可那说的也是白天啊,你也不抬头瞧瞧……”
就在沈归喋喋不休唠叨之始,这位来自于谛听的罗寅竟然向后倒退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走到了人群外围!这个举动倒是第一次令沈归倍感诧异!
若说与人厮杀、那么无论是在两军疆场、还是按照江湖道的老规矩,那也应该是由双方主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平公正地交手厮杀一场!虽然这个行为有些愚蠢,但确实能够极大程度的鼓舞己方士气、同时打击敌人的信心与气焰。
然而听罗寅刚才话说的非常霸道、气势也烘托到了一个动手厮杀的好时机,本以为接下来应该先是一场单打独斗、然后才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围攻之中;可没想到这个罗寅竟然如此的不顾脸面、连一手都没往前伸过,自己就已经退到了包围圈的外围!
从他呼吸的频率与身体的线条来看、必然也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可就是这么个大好男儿,非但没有身先士卒出手擒贼、反而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叫个什么做派呢?
“我说罗寅呐,我看你也是个练过三拳两脚的习武之人,怎么如今事到临头,你自己却先缩回去了呢?来来来,光打嘴仗不过瘾,你们今天这些人呐,沈爷我就一勺烩了!不过我得先打你这个主谋,再打他们这些从犯……”
罗寅听到这里,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哼字,语带不屑地对沈归说道:
“姓沈的,你还是打住吧你!罗爷我自幼习武,论起拳脚棍棒、刀枪剑戟,哪样的功夫也都不比你软!不过今天我家君上有死命令,你沈归的头颅、罗某是必须要带回去交差的!所以,我也不妨多跟你这个将死之人多讲几句废话。瞧见这些难民了没有?为什么我明明自己就能把你生擒活拿了,还非要花上一笔银子、雇来这么几百号人呢?我自然是想让他们来耗一耗你的锐气与内息了!比起打的一身臭汗来说,罗爷我更愿意花上几两碎银子、直接捡现成的,这样岂不是更加舒服省劲吗?当然,如果你非要跟我动手比试,也不是不行!先把我的这几位雇工解决干净,到那时节罗某自然会出手擒你的!”
话说到这里,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这支密密麻麻的灾民队伍,就是罗寅、或是说谛听花银子请回来的炮灰而已!如果问起在这华禹大路上,谁对沈归的本事体会最深的话,那一定是谛听的人无疑!这小子虽然屡战屡败、但却总能在鬼门关前跳进跳出、游刃有余;也不知他到底是被李玄鱼施加了什么神秘的萨满巫术护持?还是天生的头铁命硬,小鬼不敢拿、阎王爷不敢收!总而言之,决定对沈归这位天外异数出手之时,谛听已经做好了自以为完全的准备!
身为这个计划的当头炮、排头兵,罗寅自然想要把活干的干净利落!对于那些命贱如同草芥的灾民,他只需要扔出一点点银子,就能雇来漫山遍野的炮灰;待这些人把沈归的气血力道消耗殆尽之后,即便他真的留下了几手从未曾在人前显露的绝技;可凭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定然是有心无力了!
说罗寅的招数卑鄙阴险也罢、坏了祖宗规矩礼法也罢,不过就是视角与观点的差异而已。总而言之,如果只从现实角度出发,那么这肯定是一步行之有效的好棋。
银子对于谛听来说,自然不是任何问题;如果能只靠着金银之物、买来沈归项上人头的话,那么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谛听都会甘之如饴的!
“乡亲们,家里有老娘和孩子的都跟我上啊!东家方才可说了,只要给这小子划上一道小口,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钱!如果能砍的见了骨头,赏银立马翻上十翻!如果能带下来一个部件、那赏银可就是一万两了!谁要是有幸割了他的脑袋……”
此人还想再高声宣布沈归头颅的价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变成了一直飞扬在半空中的小鸟、再也运不上任何力道来;他本以为兴许是自己饿了太长时间,突然撑了一顿饱饭,有些不适应而已;可随着耳边传来了众人的惊呼与抽气声,他这才发现场面显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当中……
原来,这位刚刚得了罗寅指示的灾民头目,才刚刚喊了一半,众人的眼前便划过了一道柔和温暖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