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两金子是个什么概念呢?如果按照南康的价码来换算的话,少说也可以兑出六十五万两的银票。而最为富庶的南康王朝,普通三口之家的年收入,大概在八十两银子左右;而姑苏城最昂贵的顶级奢华园林,连地契带房契、总价大概要到三万两银子左右。
而今日这伙闽江水贼,不远万里来到海鹰岛上;不但要清理尸体,连带着还要负责截断海面;而事成之后,每人就可以得到五百两银子的赏钱。如此看来,为了拖延沈归返回幽北三路的时间,谛听也真的是下了好大一笔血本。
可如今按照这老道的价码算起来,那么就是一万五千两、与五百两之间的较量;单凭这一笔回报率极其丰厚的交易,也真就值得与他谈上一谈了!
可看着老道士的穿着打扮,也实在寒酸了一些;虽说这方外出家人的家底,不能以穿着打扮的档次来判断;可即便他的道观香火再旺,又真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金子来吗?而且从这艘小沙船的吃水程度来看,这恐怕还是一艘空船啊!
“林木赛!好大的口气啊!老道,你这辈子见过那么多金子吗?”
“这笔帐当然也不是这么算的。俗话说一命抵千金,那我们就姑且按照这个价码来计算如何?你们这里……大概有五十几颗脑袋吧,就算做整数六十好了!贫道饶了你们这六十条性命呢,也就算抵了六万两金子的谢仪不是?”
这句话一出口,瞬间便打破了闽江水贼们大发横财的美梦。他们个个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家头目;希望他能一声令下,允许自己扳动天机弩的顶盖机簧,将这个满嘴跑舌头的臭老道,当场就扎成海胆!
这笔本就不存在的金子飞了,固然令人失落,但这位头目本身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而谛听许诺的五百两银子虽然丰厚,但这老道的胆色也着实令人感到心寒,想必他既然敢于单刀赴会,心中定然别有依仗。如果一旦双方交手厮杀,自家兄弟也有所损伤的话、那么安家费汤药费,也同样是一笔天文数字。
至少对于他来说,哪怕是委曲求全、忍气吞声换来的和平,也远比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要好上许多!
“臭道士,你这笔账算的还挺精明啊!爷爷们要是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又能奈我等如何呢?”
“那贫道就只好多花上一些力气,将你们这些个渣滓全都宰个干干净净!”
这闲话已经没法再往下聊了!
无论是传统水贼还是现代水贼,都是混迹于市井草莽之间的绿林匪盗;尽管大江南北的各地风俗有所差别,可凡是沦为草寇之人,九成九都是那些目不识丁、孔武有力的糙汉子们。
力气大、血气足、脾气自然也就要更加火爆一些。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领导者无论大小贤愚,总归会有一些手下人无法理解的难处。传统绿林人士信奉的是江湖道义,所以他们的生存模式,是由后辈子弟外出谋生,赚来钱财之后、反哺年老体衰的师长前辈。就好像是华禹大陆的普通家庭,那种抚养与奉养之间的关系。
可这一批新时代的南康绿林人,信奉的则是生意人讲究的经济原则。所以他们的生存模式则反传统之道而行,乃是由领导者来开辟生财之道,再将细枝末节、与具体实施的工作,分包给手下人处理;事后的利益分配方式,也更趋向于抽取佣金的单帮商人,而并非是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如此一来,南康的绿林人之间,就逐渐成为了一种雇佣式的合作关系,也更符合商业规律。
两种不同的生存模式之间,倒是并不存在谁高谁底,都只是一种工具而已;但对于发号施令之人来说,传统模式对于当家人的要求更高;而新近诞生的现代模式、则对具体实施的人要求更高。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个人的领悟能力与天赋悟性,天生就有高有低;如果本身具有探究与思辨精神的话,也就更容易从不同角度的去体会世界、也更容易接受与本身认知相悖的人。不过这种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本就是极少数派,早在他们刚刚崭露头角之时,便已然被文武两道的明眼人收入门墙之下悉心培养;他日学有所成之后,或是读书科举、或是征战沙场、或是经商开店、或是游走江湖。即便有人一步踏错、因为触犯了国法王章而不得已落草为寇的话,也一定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迅速与底层蟊贼脱离开来。
好汉沦落到何等地步,都是好汉;而废物就算跑到天崖海角,也还是一个废物。很多人都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窘迫现状,是受制于命运、风水、运气、环境等等神秘因素;其实九成九以上的难题,答案根本也没那么虚无缥缈!就是单纯的能耐不济而已。
传统江湖模式已经存在了成百上千年之久;即便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独有的语言体系与社会法则;但日积月累之下,也早就深深地扎根在每一个华禹百姓的心目当中。比如说江湖人之间的春典:盗贼作案之前,摸查情况说的“踩盘子”;镖师与武行受伤之时,常说的“挂彩”;绿林道人招呼同伙撤退时候的“风紧扯呼”等等,早已经不只是江湖人特有的切口了。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底蕴沉淀与群众基础,诞生于南康王朝、或是说诞生于巨额财富之中的现代江湖道,至少无法在短时间内,全面取代那些腐朽陈旧的老规矩。所以今日这一伙南康水贼,是既想要赚江湖道那大把大把的现银,也想要老江湖那种光辉豪迈、一往无前的英雄头领。
也就是说,对于这几十位闽江水贼,他们既不想用自己的搏命银子去给别人享受,也不愿意跟着一位软骨头的大哥混事逞凶。在这种不舍鱼、亦不舍熊掌的贪念之下,这位差点被张青牛气炸了肺的水贼头目,也就直接被他手下的兄弟们逼上了死路!
话不投机,双方便当场动手!随着这位有苦说不出的水贼头目左手一摆,几十架天工坊出品的新型天机弩、便全部对准了甲板上那位发丝斑驳的牛鼻子老道。随着一阵杂乱无序的木擦之声、一支支没有尾羽的光杆弩箭迅速离匣而出、就仿佛长了眼的铁钉一般,直接将张青牛的周遭空间全部封锁!
培养一名合格的长弓手,最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而培养一名合格的弩手,则只需要五十两左右的成本,再加上半天时间培训而已。只要双眼不瞎、又长着一只手掌,便能轻而易举的操纵这种做工精巧、威力无比的连发武器。也可以说这种新型天机弩、除了成本实在过于高昂、不值得为军中将士批量装备以外;实乃双方小规模作战之时、中、近距离的顶尖神器。
世人皆言玄岳道宫一门三杰;而玄虚道君留下的道、武、玄三门绝艺,三杰也是各精一道。在专修武学一道的陆向寅叛门而出之后,还有一位小师弟单清泉前来补齐;而无鹤道人关北斗,则是以天衍数术见长,更在燕京城中谋了一个国师的好差事;至于说船上这位无量真人张青牛,就是玄岳道宫三代弟子之中、综合资质最差的一位。
据江湖人所言,论起玄学资质,张青牛比不过关北斗;武学资质,他也不如陆向寅与单清泉;无计奈何之下,便只好对外宣称自己专心钻研玄门道法,终日捧着浩如烟海的玄门经卷,躲在自家的玄经阁中读书识字,更像是一位教书先生,而并非是武林三大门派的掌教真人。而他之所以能够继任掌教真人之位,也纯粹是因为实在是没的挑了!哪怕还有一个人备选,那也轮不到他来执掌玄岳道宫啊!
然而,正如方才张青牛对沈归所言一般;江湖传闻虽然未必尽是空穴来风,但也绝对不能人云亦云。他张青牛的本领究竟如何,看看玄岳道宫的现状,也就一目了然了。
谛听天工坊出品的天机弩,一匣共有十二支弩箭;而发射方式也非常轻松简便,只需手掌向后扳动木制机簧即可击发;其简便轻松的程度,就连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也不会觉得有何困难之处。
这些水贼们大发横财的美梦破灭,早在心中恨麻了这位装模做样的老道!如今动起手来,所有人都咬牙切齿的反复推拉木柄,恨不得能尽快将匣中弩箭倾泻而出,好再重新填装一次,赶在对方身上扎满箭枝之前,再迅速补上几枝!
天机弩的射速极快,所尽管对方只有几十人的规模,那些无尾弩箭仍然铺天盖地而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覆盖盲点;再加上小型沙船与海渔船之间、存在着高低角度的问题;即便张青牛身法通玄、打算凭着身后的修为在箭雨之中逃得一条活命,也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少正躲在船舱之中向外观瞧的一老二小,暂时还想不出任何切实可行的破解之道!
到底是张青牛还是张海胆,箭雨一到,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