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瓜这个外号,听起来就像是个没多大本事、也没什么脾气的“面人”;但人家玩出了这样一手绝妙绝伦的花活来,单就身手而言,可是一点都不面啊!
先锋军大将韦达,此时也爬上了望楼的架子上,看着老南瓜的马上英姿;眼看着冲锋的战马即将奔至敌军背后、那老南瓜手里不住摇晃翻飞的马刀、也已经提到了那名鼓吏的脖颈位置……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观察“策马枭首”的璀璨光华之时,只见那匹高速飞奔的战马突然前身向下一坠,凭借着这道惯性,手擎马刀的老南瓜也由马背上被甩至半空、直奔敌军身前的方向跃去!
无论是精妙绝伦的驭马技术、还是他超乎常人的战场想象力,都彻底征服了先锋大将韦达。他实在忍不住心中翻涌的悸动,攀在望楼上高声暴喝:
“好!”
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招式、也看错了他老南瓜到底是个甚等样人!如此看来,这名黑骑军中的精锐骑手,根本不满足于仅割下几枚鼓吏的头颅而已!他竟然想凭着胯下奔马附加的惯性,纵身跃入河东城的西门以前,堵住敌军入城的路!好精妙的驯马术、好大的胃口、好壮的胆气、好浓厚的杀意!就算对手是手无寸铁的鼓号手、他竟也一个都不打算放过!莫非黑骑军中都是他这样的疯子吗!
不过,战局的转变、正犹如老南瓜的“飞行”速度一般迅猛;很快,韦达就弄明白了老南瓜如此英雄人物、为何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小队长了!
他预想当中的“从天而降、孤身阻敌”的壮举,并没有出现!自老南瓜被急停的战马甩飞之后,整个人便化身一道流星向前飞去、的确迅速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很可惜的是,老南瓜并没有调整好飞行弧线以及最终落点、他以一个鱼跃冲顶的姿势、直挺挺地撞上了河东城墙!
老南瓜用自己的颅骨、试探了一下河东城防御工事的质量!果然,此处不愧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城墙建的是既厚实又坚固!生受了他这一击“舍生头槌”、除了沾上一抹灰白色的“南瓜汁”以外,竟连一块碎石都没有脱落!
一马当先的老南瓜,以身先士卒的方式、一头撞死在了河东城墙之上,为那五十名弟兄做出了一个良好的示范。不过,重甲骑兵的优势,也正是他们的劣势所在。正所谓小船怕风浪、大船难转弯;眼见队长老南瓜攻城未果、身后随他一起冲锋的五十名黑骑军,也没能及时化解惯性、纷纷被经过了仔细掩埋的壕沟别断了马腿,争前恐后地朝着河东城方向飞扑而去……
有的人撞在了城墙上,与队长老南瓜共赴九幽;有的人直挺挺地拍在了沙土地上、摔断了脖子;还有几名受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只是摔晕了过去而已,可随后又被那几名“司鼓吏”骑在腰杆上,三两下便捆出了一个驷马倒攒蹄,俩人扛一个,仿佛刚刚去村里买回一口年猪那般喜庆、挥着口哨喊着号子退入了河东城中。
直到河东城门再次紧闭,那位登高远眺的先锋大将军韦达,仍然没能缓过神来……
十名满载而归的司鼓吏、扛着昏迷不醒的秦军黑骑退入了河东城中;他们才刚刚出了城门洞口,便被迅速涌上来的寻常百姓彻底包围:
“谁他妈也别抢啊!你小子的盔甲可归我了!你们看这黑漆麻乌的样子,穿起来那得多嘚瑟!”
“你说要就要啊?咱现在可是官军了,给谁不给谁,那得问问咱贾老祖的意思!你算哪头葱哪颗蒜啊!不过咱都是江湖上混的,你既然开了这个口,哥哥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兄弟,驳了你的面子!今儿我就做回主,这小子的两只包脚布归你了!”
“不打算投毒害人的话、要那玩意儿有啥用啊?不过说真格的,咱贾老祖呢?”
“在城楼上和周家四娃子摆龙门呢!”
别看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要等惯偷贾老六亲自分配战利品;可还没用上半盏茶的功夫,那五名不省人事黑骑军,便已经是一丝不挂的模样,被丢在了一个角落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围着这五名“白条人”指指点点、讨论着哪块肉究竟应该怎么下刀……
城楼之上,贾老六扭头拧出一把鼻涕、顺手往自己的前襟上一抹,咂了咂嘴便要转身下城;而同样是满面讶异的四皇子,刚想伸手去拉扯,可回忆起了贾老六那一声痛快淋漓的“噗”……又急忙收回了右手:
“贾老慢行一步!小王还有事向您请教……”
“呀?到底还是读书人脑袋聪明啊!你咋知道老头子饿了呢?猜的可真准呐!”
经过先前数次的试探,眼下正值黄昏交替之时;按理来说,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可方才二人在城楼上“观阵”之时,这老头的嘴就一直都没过!什么腊驴肉、豆腐干、枣糕豆面酥火烧,从早起一直到现在,他老人家的嘴就在不停地咀嚼,如今竟然好意思说肚子饿了!周长安真怀疑这贾老六是不是属牛的,肚子里长的别是毛肚和百叶吧?
但毕竟刚刚借了人家的光,也总不好连一顿饱饭都不管吧?
于是乎,大约在半刻钟之后,帅府前街摆开了接风的流水席、而帅府正厅,也铺开了一桌上好的酒宴。
“贾老,您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今日阵前略施小计、便将叛军上下耍了一个团团转,替我北燕军洗尽颓势!为此,我周长安必须敬您老一杯薄酒,感谢您愿意助晚辈守城击敌,匡扶北燕江山!”
周长安双手举杯,向此战理当记下首功的贾老六,毕恭毕敬的敬酒道谢;而对方左手捏着一只熏鸡腿,右手端着一笼羊肉烧麦;耳听得周长安开口道谢,这才抬起头来回道:
“不客气不客气,你把那盘卤牛肉往我这边推推……”
尴尬至极的周长安,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情;他仰头抽干了杯中酒,随即站起身来,一手拖着椅子、一手端着那盘色泽红润的卤牛肉,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贾老六身边:
“那咱爷俩就说几句实在话。贾爷啊,您老今天这手玩的高明,玩的精妙!可有些地方我实在没看明白,您能给我说说吗?”
“这才第一天,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那几道陷马壕沟,应该是昨天夜里挖出来的,这倒没什么想不通的;可为什么咱的人站在上面没事;他们的骑兵一来,就彻底陷进去了呢?”
“猪脑子啊你?我为啥挑了这么几块料、出城假扮鼓吏啊?就是因为他们看着胖啊!可人再胖,能比身披铁甲的重骑兵还沉吗?咱的人踩不塌,又不代表他们也踩不塌呀!”
“哦……原来是担不住人马双挂甲的负重……那您的这手绝活,能不能也教教咱的辅兵队啊?”
“这坑不是我挖的,我也不会这门手艺。挖坑下套的本事,是山里的猎户用来捕“大物”的绝活,里面的门道深了去了!要不然的话,你们这群阔老爷、去哪买那些没眼没口子的好皮毛啊!”
“那您这疲兵之计……”
“你不是念过几天书吗?食不言寝不语没听过吗?我这正吃饭呢,你别总是问东问西的,自己慢慢悟去吧!”
“是是是……那依您老之见,咱晚上要不要点齐了人马,出城劫营啊?”
“你这孩子死心眼把?白天刚偷了一回,晚上还接着去,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求着人家关上门来揍你吗?劫什么劫,都给我踏踏实实的睡觉!”
“……哎!听您的!”
周长安赔了一桌酒席,却什么秘诀都没问出来;而贾老六又不许自己趁夜劫营,就只能坐视良机溜走。这样一场糊里糊涂的乱仗,打的他满脑子塞得都是苦闷和疑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夜半子时,他仍然没能进入梦乡之中。无计奈何之下,他便起身裹着上了披风,打算上城楼看看敌营的动向。
周长安才刚刚走到西门大街,便见到在一架火盆附近,围了好大一群百姓;尽管城墙上的天佑军戒备森严,但毕竟对方身份不明,他身为大军主帅不可轻易赴陷,便只能放轻了脚步与呼吸,缓慢地朝着对方摸了过去……
他毕竟也是赤乌的当家人,想要偷听个墙根,还是不存在技术问题的。凑近一看,原来这伙人也不是什么生面孔,贾老六仍然还是那副老痞子模样;不过正在开口说话之人,竟穿着一身秦军的黑甲:
“行吧,那就这么办了!如果我看势头不对的话,就按“穿山甲”那小子的办法撤回来!”
贾老六使劲抽了抽鼻涕,朝着对方一扬下颌:
“去吧。”
周长安眼见城门扯开了一道小缝,那名身穿黑色皮甲的壮汉,便离开了河东城。他望着那道迅速开启关闭的城门,琢磨了半天,仍然没下定主意,要不要把贾老六的令牌收回来;可就在他天人交战之时,从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
“贾老祖,这有个人可偷看咱半天了,要不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