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过后,七千多名天佑军弟兄的血仇,周长安算是报了一大半;虽然过程有些糊里糊涂,但总体结果还是令人感到欣喜的。
他低头望着手中那枚头颅,见尚未死绝的汪宜,眼皮仍然还在颤抖,便一把打落了他头顶那枚文生冠,右手死死揪住那一团灰白纤薄的发髻,对坡下已然停住了马势的天佑骑兵弟兄,高高扬起了手中这枚复仇的果实!
此时此刻对于军中主帅来说,是增强自己军中威望的大好机会。周长安本来也想仿效先辈,在成功复仇之后,发表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说,向诸位天佑军的兄弟,表明自己的心迹;可他才刚刚清开了嗓子,便被余光中掠过的景象,惊回了所有的话语……
原来在这道矮坡的另外一面,竟有一队无边无际的人龙,正赶着一架架满载满荷的牛马大车,顺着官道的走势缓缓前进……
对于周长安来说,这两道幸福,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在北燕王朝来说,凡是有资格参与紫金殿朝会的大员,平日里都各认各的主子,各拜各的牌位。一年到头内斗不止、这才将好端端的一个北燕王朝,内耗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可奇怪的是,每当北燕王朝的根基动摇,遇见覆灭危机之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在瞬间拧成一股绳,很少会出现给自己人下绊子的蠢事!像这种全体朝臣瞬间开窍、纷纷懂得顾全大局的奇怪景象,在北燕王朝的百年历史之中,也是屡见不鲜的事。
可能也正是出于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北燕王朝才能保持着时刻摇摇欲坠、又始终屹立不倒的局势:两北战争如是、江南道前线如是;就连三秦与西疆永无休止的边境摩擦,也一直都在享受着朝廷的鼎力相助。
所以尽管周长安统兵以来,没有遇到任何来源于后方的牵绊;但他以前毕竟是赤乌的当家人,对于北燕王朝的整体情况,至少不会一无所知。
他麾下这些精锐劲旅,乃是北燕王朝最后的希望;而那些源源不断送抵前线的军械与粮饷,更不是轻而易举就凑出来的数目!不问可知,放眼北燕朝臣,能将大军的粮草调度、做到如此妥帖之人,舍蔡熹蔡显阳以外,不作他人之想。
而且,右丞相蔡熹蔡显阳,本是东宫太子的授业恩师;直到今时今日,还挂着太子太傅的头衔!人家为了顾全大局、可以做到这等地步;自己又焉能故作不知呢?
周长安粗略的一算,也知道现如今的北燕国库,大概空虚到了怎样的地步;所以即便蔡熹不主动诉苦,也并不代表粮食与军械的供应情况,就毫无难度可言。
然而周长安眼前这一伙“推车挑担、拖家带口”的秦军,从衣甲武器的制式、与缓缓行军的阵型来看,显然不是与他在河东城下鏖战月余的秦地虎狼!若是能将这一批秦军辎重吞入腹中,那么就可以大大缓解父皇与蔡熹身上背负的巨大压力。
即便己方得手之后,面临人数不足的问题,必须烧掉很大一部分的物资;可此消彼长之下,秦军虎狼没了粮草与军械的供应,秦燕之战的僵持局势,也会彻底扭转。
想到这里,周元庆向后一摆手,那位一箭毙双命的天佑老兵,便会意的走上前来。二人将三匹战马、与“两具半”尸首推落坡下;随即又迅速商议一番之后,便决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作战计划…
这些秦军只是后军辎重营,并未上过河东前线。而他们的主官,也历来都是汪宜与他的两名贴身护卫;再加上秦军之中人才匮乏,所以如今行于队首、扛旗引路之人,就只是一个粮监总长而已。
由于运力紧张,所以军中的大牲口,已经全都充作了脚力。就连这位后军的四号人物,也只能扛着黑色的秦军大旗,一步一个脚印的顺着官道徒步而行。
肩头扛着一杆沉重黑旗的粮监,才刚刚绕过了阻拦视线的矮坡,便被一名骑马飞奔而来的秦军护卫,用手势给直接逼停了:
“汪大人说,有黑骑军护送,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恰逢此地有一条清泉小溪,就让弟兄们在此暂时歇息休整,生火造饭,填饱了肚子,再继续赶路。”
这护卫的语速极快,喊完之后也驳马便走,丝毫没给对方留下任何追问的余地。而且由于双方之间,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所以粮监大人没能分辨传话之人,到底是哪名护卫;但对于“歇息”二字,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的。
于是,他将棋子反复摇动了两下,示意后方人员暂时停下;而自己则将秦军大旗往旁边的牛车上一靠,快步绕过了那段矮坡。
转过一道急弯,只见远处有一伙卸下了铠甲的骑兵,正在借着清澈的河水,饮马洗脸;而一袭白色儒生袍、头戴文士冠的军师汪宜,如今背对自己,正拉着一名骑兵官长的手,热烈的谈论着什么……
这位粮监见情况并无异常,便绕回了矮坡之后,擎起秦军大旗,反复挥舞了四下。
而这道旗语的意思,便是全军原地休整。
消息一层一层的往后传,民夫与辅兵们也纷纷卸下了肩上的担子、解下了拉车的牲口。他们口中纷纷发出舒缓的叹息,三下两下便脱去了各自皮甲与衣衫,光着屁股便往河边跑去……
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粮监坐在牛车的车辕之上,一边揉捏着肩头酸疼的肌肉,一边回忆着方才那名护卫大人交代自己的话;想着想着,自己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他猛地一拍脑门,想明白了其中最关键的一句……
“那个谁啊……去通知伙头军,埋锅造饭了!别走,还没说完呢!记得让他们去上游取水;黑骑军那帮缺德冒烟的狗东西,正用河水刷马呢!”
小粮官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自己也扒光了脊梁、蹬飞了鞋子,快步跑到河边,并轰上来了一个秃脑袋的大胖子!
经过一阵磨蹭之后,那名身体肥硕、头顶油亮的伙头军,组织起了二十多人的民夫队,扛着扁担挂着空桶,老大不乐意的绕过了矮坡,去上游取水了。
他们这一走,过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也没见回来;而那名负责扛旗的粮监总长,已经饿的眼前发花、身体颤抖,根本就坐不住了!
他伸手拿起了自己的战刀,气哼哼的撂下了一句:
“他妈的,打个水还要打到除夕夜去啊!老子过去看看……”
气鼓鼓的粮监总长,拎着刀转过了矮坡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民兵也好,辅兵也罢,早就被沉重的负担、与闷热的天气,折磨的是痛欲不生;如今既然没人呵斥他们继续赶路,一时半刻之间,也没人愿意去触这个眉头。
多休一会是一会。
可这人一下了水,疲劳虽然可以得到缓解,但体力消耗也就更大了。没玩多大一会,好些人便嚷嚷着饿慌了心,四下寻起了伙头军的晦气。
经过一番公推之后,又一批伙头军,扛着扁担吊着空水桶,走上了前面那伙弟兄的老路……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人回来;辅兵队长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好了甲胄,拿起了家伙,绕过了那道矮坡。
急于在汪宜面前露脸的他,视野还尚未开阔,便已经将提前酝酿好的词汇,高声嚷了出来:
“我说汪先生,咱辎重营的军法和军纪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就打几桶水吗……咔嚓!”
话才说了几句,这名毫无防备的辅兵队长,突然被一双大手按住了后脑勺与下颌;紧接着,一股突然爆发的交错之力陡然传来,他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那名射术精湛的汉子,低头看了看此人的刀鞘、又摸了摸脖颈,回头挑出了一个大拇指;而早已经将汪宜的衣服换下来的周长安,则大手向后一挥,三百名骑兵同时翻身上马,擎起各自的长枪马槊,双眼紧盯着周长安那高高扬起的右手:
“今日一战,乃是我等为九泉之下的七千多名弟兄,报仇雪恨的一战!所有人、也包括本帅在内,都必须杀到彻底乏力为之!记着,此战我不需要活口,所有的军规律法全部无效,你们的心里只需要记住两个字,屠杀!”
说完之后,周长安一抖缰绳驳转马头,提起插在土地之中的马槊,双腿一磕马腹、率先冲出了这道阻挡视线的矮坡!
周长安上身紧贴马背、右手将马槊贴靠在战马的身侧,仅仅露出一截尖锐!待战马飞驰转过矮坡之后、他手腕一转一扬、眨眼间便挑飞了一名双眼迷离的辅兵;更有两名躲闪不及的民夫,被肌肉虬结的漠北战马,直接顶飞了三丈开外……
与此同时,另外四百余名天佑骑军,也已经悄悄兜回了秦军的队尾;一旦前方有厮杀声传来,他们便会立刻现身,与周元庆所部交相呼应,在人群中狠狠犁上几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