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响起的瞬间,跑在前面的谷博惠就腿一软瘫倒在地。
那当然是无可避免的事,“小惠起来,走!”这次轮到骆阳平这样说了。
他很明白谷博忠明为什么选择那样做,到了那种年纪多活少活几天本就没差别,引爆手雷不仅可以拉几个闯入者垫背,也能分分钟招来警察。
只是一想到警察,他刚把谷博惠扶起来的身子就僵住,刚才走得急,他把大旅行包忘记了!
“怎么了?”最前面的由麻子回头道。
“我…我把那个旅行袋…落下了”骆阳平结巴着道。
由麻子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就像在瞅一个外星人,“那又怎样?”她并没停下脚步。
“我的…指纹”骆阳平脸露苦涩,简直有种要跳脚的冲动,他清楚如果那个包没被炸干净,警方很容易就能从上面提取到他的指纹,而除了指纹,还有一样极其重要但说不出口的东西—那个放在某件衣服里存储着大量长生会秘密信息的U盘!
“八嘎!”由麻子却忍不住骂了出来,“你还想从海关大大咧咧回中国是怎么着?”
她没有问错,骆阳平确实打算回中国,当然不是通过海关而是想办法偷渡,只不过在那之前他绝不能让日本警方抓住。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已经有警笛声响起,显然附近原本就有巡逻的警车。
谷博惠忽然紧紧反抓住骆阳平,“走!”
他们当然没时间磨蹭,三个人到了外面的路边,马上装得和普通行人一样,只是与大部分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往四楼窗户冒烟的大楼涌过去的人群不同,他们走的是反方向。
即使情况紧急,谷博惠和由麻子还是回头最后望了楼房一眼,骆阳平听到了由麻子嘴里的低语,“5号,前辈,再见!”
骆阳平心里一阵痛,他也是他们这些人里的一分子,他们这种被编了号的人,最后是否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三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过,他们三人必须尽快离开现场,尽量走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纵然是在闹市区,深夜的黑暗依旧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只是由麻子仍然不时警惕地观察四周,组织里人跟上来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刚才那人叫你的代号,你认识他?”骆阳平加紧脚步问道。
“脸有点熟,可我不知道是谁。”由麻子边走边回道,“组织里这种小杂鱼很多,不过那个叫三上的我听说过,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也许已经被手雷炸死了”这话升到嘴边又被骆阳平咽了回去,一来不想让谷博惠难过,二来想想既然是难对付的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挂掉。
他们一路前行,当然目的地不可能是由麻子停摩托车的地方,去那里跟自投罗网没两样。
但骆阳平明白那也意味着一件事—自己彻底和那绿色小金属块说再见了。
他心里居然很舍不得,按理以正常人的思维该对那种怪异之物避之不及,这只能说明他早已不是一般人。
“去哪里?”走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后,骆阳平才又出声。
“伊东南港”由麻子道,“那里的人一定有解毒剂”。
“我只是说我去那里,没要你们跟着。”她马上又补充,然后看着骆阳平,“你呢,你要不要解毒剂?”
“不用”说这话的却是谷博惠,只见她从衣服里拿出两小管子淡红色的液体,“这本是给爷爷用的,你们一人拿一管去吧。”
说话的时候,她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一直撑到这时候,她的情绪才终于控制不住。
灯光璀璨的东京闹市区,谷博惠坐在一处阴暗的墙角里埋头哭了起来,由麻子到底是女人,接过管子的时候眼睛其实就红了。
她没有俯下身去安慰谷博惠,因为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递出一管液体给骆阳平:“你的。”
骆阳平却摆了摆手,“我可以坚持三个月,两管你都拿去吧。”
他看着谷博惠剧烈颤动的肩膀,眼眶也一热,可想挤一拨眼泪出来却没成功,说实话虽然对谷博忠明的遭遇十分同情,但骆阳平的世界观人生观早已改变,对生死已经看得越来越淡,安真龙本、田中雅树、野边五郎、还有羽生等,这些人都死在他眼前,经过那一幕幕的冲击一次次的洗礼,他虽然依旧难受,却很难再泪崩。
由麻子咬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眼里却划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感激,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平摊,掌中是那把空膛的手枪,“还给你”。
骆阳平顿了两三秒,还是伸手把枪拿了过来,只是没有了子弹,他真不晓得这枪还有什么用,何况枪的主人还在找他算账。
他把枪塞进大衣兜,十月下旬已是深秋,夜晚的东京寒风阵阵,谷博惠穿得并不厚,骆阳平看着这个蜷缩抽泣的女孩子,突然想把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只是谷博惠脑后像是长了眼睛,“不用”她将头抬了起来,“我不冷”。
骆阳平脱衣的动作只好停住,又把大衣披好,“小惠,有件事我必须要问你,池田慧子对你的身世知道多少,清不清楚你的真实情况?”他问道。
谷博惠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就不再抽泣,脸上也恢复了平静,道:“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如果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代表这个组织也知道。”骆阳平道,“那帮人很可能会对你祖母不利”。
“这个你不用操心”谷博惠把眼角抹干,“奶奶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只有我知道。”
“那他们要是对你不利呢?”由麻子道,“你要是有事,老人家怎么办?”
“别担心,要我死没那么容易!”谷博惠目中划过一缕坚毅的光,“我们走”。
“你想去哪里?”骆阳平和由麻子几乎同时问道。
谷博惠指了指远处依旧亮着灯的东京塔,“去那里”。
“去那里干什么?”骆阳平不解地问,“那塔半夜还开?”
由麻子却捶了他一下,“小惠说去那里自有道理,你不愿跟着可以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骆阳平只好摸了下鼻子,道:“我们身上有枪,碰上巡逻的片警抽查就麻烦了,拦一辆出租吧。”
于是半个钟头后的午夜时分,他们三人抵达了东京塔附近,车资自然是骆阳平付的。
之所以没直接在塔边下车,因为由麻子刚杀了两个人,他们必须考虑自己有被目击到成为嫌疑的可能性,因此尽量不要让目的地暴露。
三个人步行到了塔下,然而东京塔半夜是不开的,大门早已关闭,“现在怎样?”骆阳平问道。
出人意料的是谷博惠从身上也拿出个手机,却不是那种黑色特制的,而是已经很少有人用的老式非智能机子,她并没拨打,只是发了条短信。
与大多数高层观光景点一样,东京塔底也有一个赚游客钞票的综合商场,短短一分钟后,骆阳平就看见商场侧面的一扇门开了,有个戴帽子的男人出来冲他们招手。
谷博惠也朝他回手,然后就走了过去,骆阳平和由麻子对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商场内此刻自然静寂一片没有别人,这中年男子的装束显示他是一名夜间保安,把他们带到一个安全摄像头照不到有长椅的角落。
他瞅了瞅骆阳平由麻子两个,“盐住叔,不用担心,他们没问题。”谷博惠道。
这个叫盐住的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刚刚紧急新闻说那栋大楼出现不明爆裂事件,跟你们有关么?”
谷博惠也点点头,同时眼圈一下又红了,“我们被他们发现,爷爷死了。”
盐住不由怔住,然后慢慢将帽子脱了下来,抚了抚她的肩膀,“这就是你提前来的原因”。
他顿了顿,又道:“东西在么?”
谷博惠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匝好的尺寸极小的笔记本递给盐住,道:“这是爷爷最后的贡献,他…是个好人。”
她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盐住收好纸本,道:“很多时候我们都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你爷爷至少和那些人是不同的。”
骆阳平不知道这个盐住是谁,他瞥了一眼由麻子,她显然也没头绪,这男的应该不是组织里的人。
“这里还有别的保安,你们到塔顶去吧,那里安全。”盐住说着已经拿出钥匙开始带路。
他们乘坐的不是主观光电梯,而是旁边较小的内部人员用梯,去的也并不是真的塔顶,而是较高的一个室内瞭望台。
盐住送他们到达后就离去,“凌晨四点以后就会有早班工作人员陆续上来,你们务必在那之前走旁边的楼梯下去,我会把铁门打开,保重。”他临走时嘱咐道。
听这意思盐住不会再和他们见面,骆阳平看着电梯门闭合,想问谷博惠这男人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出来,他觉得如果谷博惠不主动说,还是不问的好。
由麻子却早已到了瞭望厅的玻璃窗旁,双眸微微闪着光,“还是头一次这种时间来这里呢”她有些感慨道。
塔身外虽然亮灯,环形大厅内却是暗的,骆阳平把住扶栏朝外看,来日本这么久,他还从未在夜间在这个高度俯瞰过这座超级都市。
他必须承认这的确是座很有魅力的不夜城,但同时又很难说喜欢这里,体内的日本血统并没让他对这个国家有多大的好感,更谈不上归宿。
“在想什么呢,骆桑?”不知什么时候,谷博惠已经站在他身边。
“你爷爷把一枚手雷藏在床下那么久,你真的一点没察觉么?”骆阳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目光却依旧凝视远方。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谷博惠摇了摇头,“没发现,爷爷应该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即使变换身份躲起来也没用。”她平静地回答道。
“是我的错”由麻子靠了过来,“如果我不来…”
“这不是谁的错”谷博惠却打断了她,“你只是奉命行事,就算你不来也会有别人。”
“后不后悔站到我们一边来?”骆阳平半转身将视线放到由麻子脸上,“以你的身手本可以轻易干掉我们去向那些人交差然后领到解毒剂的”。
“后悔?”由麻子“嗤”了一声,“就算领到解毒药又怎样?不过是又一个循环的开始,我早就不想再被人当作拴着铁链的猴子了。”
骆阳平点点头,随后又把脸转向另一侧,“小惠,是田中德男前辈引导我来找你们的,你们让我来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探查当年是谁出卖了你曾祖父?”
谷博惠把目光从远处的璀璨灯火里收回来,也注视着骆阳平,然后从身上又拿出了那张发黄的照片,“你确定近卫冥幽就是你那时看到的那名日本军官么?”
骆阳平凝视着这张年代久远的相片,思维回到了那个大轰炸的夜晚,努力回忆着关于那个从谷博近隆办公室走出来的年轻军官的一点一滴。
他很肯定自己没看清那人的脸,也没法从声音上作出判断,毕竟人体试验后的近卫冥幽是变了音的。
但那身军装上的军衔章,那擦肩而过一瞬间的记忆提醒骆阳平,是细红条当中一颗星。
他瞳孔收缩从回忆里抽身出来,盯着黑白照片上年轻的近卫冥幽,他军服上的领章虽然没有颜色,却可以清晰辨认出是粗条线间三颗星。
“这是什么级别的军衔?”他问谷博惠。
“是二战日本陆军的大尉”谷博惠立刻答道。
“那变成细线条中间一颗星呢?”骆阳平又问。
“那应该是高一级的少佐”谷博惠道,“你意思是…”
“没错,抱歉我真没看清那军官的脸,但他衣服上是少佐军衔。”骆阳平道,然后皱了皱眉,“你知道这张照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吗?不知道的话也无法保证不是近卫冥幽晋升前照的。”
“也就是说仍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谷博惠语气里明显带着失望,慢慢收起了相片。
她又将目光放远,道:“爷爷曾讲过,近卫冥幽从一开始就否认告过密,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人没邪恶到那种程度,或许他并没有说谎…”
“那尾埼呢?”这话骆阳平没问出来,他已经好几次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了,毕竟那男人的孙女就站在旁边。
“所以你怀疑出卖你曾祖父的另有其人”骆阳平换成这样说,“那年轻军官有可能并不是近卫,或者还有别的我没见到的人。”
谷博惠没有否认,叹了口气道:“我们之所以如此执着这事,并不仅仅为了知道告密者是谁,更重要的是,为了找到曾祖父锁在大楼秘密角落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