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过令人难忘的文字,讲述一些艰难的历史真相。
你的母亲死于2004年。
以后,我想,你也会想要追寻你母亲不能说的那些事。
1997年,在你出生5年以前,我正致力于写一本关于照片中的6名旗手的书。
在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试图找到一家出版商。
27家出版商回信拒绝了我。
我意志消沉。
然后,一个星期天,我感到一丝希望。
一本关于二战的书出现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上。
那本书是《南京大屠杀》。
就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看到那个美丽的名字。
张纯如。
于是,我鼓起勇气,写信给你的母亲。
她寄给我一张带有照片的明信片,鼓励我。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她。
我将张纯如的这张照片挂在书房的墙上。
每天,在我克服自己的恐惧写作时,我都对自己说,“如果她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父辈的旗帜》最终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榜上排名第一的书。
27名出版商说“不”。但你妈妈说,“做吧”。
然后我打算写第二本书,但却找不到故事。
我又一次求助于你的母亲。
她给我发来电子邮件,建议我联系一个住在艾奥瓦州的名叫比尔的人。她说他有一些“有趣的信息”。
我给比尔打了电话,他讲给我的故事后来变成了我的第二本书《空战英豪》。这本书是来自你母亲的礼物,它成为畅销书榜上排名第二的畅销书。
《空战英豪》的开场白是这样的,“这封电子邮件来自张纯如……”
书的最后是鸣谢部分——我借此感谢那些帮助我写出《空战英豪》的人。
《空战英豪》的鸣谢部分以一个美丽的名字开始……
“张纯如”
克里斯托弗,自从写了这些书,我在全世界发表了数百次演讲。
我由此得知,我只不过是应当感谢你母亲的成千上万的人中的一分子。
在我追寻我父亲的故事的过程中,我发现,在残酷的硫磺岛战役中,我的父亲——一名军医——眼睁睁看着两百多个年轻士兵在自己的怀中惨叫着死去。
在你追寻你母亲的故事的过程中,你会发现,在她的眼前,浮现着成百上千——不,应该是成千上万——饱受折磨的死者和惨叫着的幸存者。
张纯如感动了数以百万计的人,会在世界每一块大陆上以数不清的方式为人所缅怀。
这里只是其中的一个。
4年前,我创立了詹姆斯·布拉德利和平基金会。
基金会选派美国高中生赴中国和日本生活学习一年。
基金会的宗旨是促成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这样有朝一日,像我父亲这样的人,怀里不用再拥抱着垂死的士兵……像你母亲这样的人,眼前不会再浮现着战争的死难者。
两天前,基金会的所有理事召开会议,决定从现在开始起,被我们选派到中国的学生将同时作为基金会新设立的张纯如纪念奖学金的获得者。
克里斯托弗,等你长大成人,我会邀请你参加我们的理事会议。帮我们挑选更多有资格得到张纯如纪念奖学金的学生。那时候,你将可以见到许多以你母亲之名而得以到中国学习的学生。
他们会告诉你我已经知道的那些事。
当他们进入中国,他们将在机场书店、城市书店以及各地的图书馆中见到那个美丽的名字:“张纯如”。
中国学生从你母亲的文字中学到了他们国家的一段历史。
你母亲的照片挂在博物馆的墙上,激励着他人去寻找真相。
克里斯托弗,等你长大成人,我希望你能经历我经历过的三件事。
有一天,你会了解你母亲所不能说的事。
我希望这可以帮助你理解你母亲留下来的宝贵遗产,正如我对我父亲的理解。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坐在你母亲的照片下工作,感受到她的启迪与温暖,正如许多人以及我所感受到的一样。
最后——当你展开这段艰难但却值得的心灵之旅,去发现你在宇宙中的独特使命——当你发现你的真我所在——我希望你会为你勇敢的母亲曾无所畏惧地把真相告知给全世界的举动而自豪。
或许你会亲自写一封感谢信给她,就像我做过的一样。
一封以一个明亮而充满希望的名字开头的感谢信。
那个美丽的名字是:张纯如
悼张纯如
斯蒂芬·克莱蒙斯
http://www.*****.com/?archives/2004/11/requiem_for_ iri/index.php
听到张纯如在加州圣克拉拉她自己的汽车中辞世的消息,我感觉如受重击。在过去的几年中,她是我的好友,更是精神上的知己。
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对于治疗日本、美国和全世界的集体历史失忆症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对我来说,这个才华横溢、美艳照人的作家和思考者仿如现代的圣女贞德,投身于一场向过去讨还公道的激烈斗争。
几年前,我们通过电子邮件而结缘。几年前,我开始研究杜勒斯《旧金山和平条约》签署前夜所进行的一系列暗箱操作所导致的当代法律后果。这份签署于1951年9月8日的条约正式结束了盟军对日本的占领。张纯如加入进来,同我一道努力唤醒公众对此事的关注。我就此为《纽约时报》撰写了一篇文章,于2001年9月4日见报。
尽管当时我以为我所发现的不过是为历史学家和律师所忽略的一则有趣的历史花絮,张纯如却知道,我无意之间闯进了中日之间关于记忆和历史记录的激烈交锋的战场。她打电话给我,跟我聊了两个小时,帮我作好准备迎接漫天而至的批评之词。这些批评来自那些试图阻止任何有关日本战争责任的讨论的人,可以轻易击垮一个像我这样的作者。
张纯如在她发表于《纽约时报》的文章中继续就此事展开讨论:日本、战争记忆,以及我讨论的美国在日本历史失忆症中扮演的同谋角色。不幸的是,张纯如的文章无法在互联网上搜索到。
我们见过几次面,有一次发生在我在加州库比蒂诺的安萨学院讲演之后。她坐在五六百名对日本战时记忆这一话题有兴趣的听众之中。这是她的领域——而我只不过是偶然闯入——但她极为谦逊,并不炫耀自己的优秀和权威。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出席了安萨学院的活动。
2002年4月,在旧金山大学环太平洋中心组织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我们还曾经同台发言。
关于张纯如的去世问题,在专家的权威意见之外再多加评论在我看来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我想指出,两名促成改变的使者、令我们以全新眼光审视世界的人——张纯如和最近过世的电影制片人伊丹十三(Juzo Itami)——都是在患抑郁症后选择了自杀。这让人既难过又担忧。我从来不相信关于伊丹十三的那些报道,我和他也很熟,他在电影制作过程中不断地同日本右翼分子和黑帮作斗争。
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关于张纯如之死的那些报道——但对于如此一场悲剧,我想说,也只能说,世界因为她的离去而损失良多。
张纯如同信念、信仰和合谋的谎言作战。因为她那部重要作品,还有她试图厘清真相是如何为信念、信仰和错觉所扼杀的行动,张纯如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攻击。
我们曾经详细讨论过下面这段出自尼采《上帝之死》一书的文字。我不认为张纯如是尼采的信徒,但这段文字却反映了我们当时所经历的挣扎:
“心理学中,比信念再进一步就成了‘信仰’。信仰如今被当成好的,但当我开始思考时,不禁怀疑,对于真相而言,信念是否是比谎言更危险的敌人。”(《人性的,太人性的》)
这一次我想要实话直说:谎言与信念之间真的有区别吗?——全世界都相信这两者不同,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看!——每一种信念都有其历史渊源,经历过尝试与谬误:只有在成为一种信仰后它才是一种信仰,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并非唯一信仰,直到经历更长一段时间后,才获得绝对权威的地位。
如果谎言也是信念的雏形呢?——有时候,所需要的不过是改变一下对象而已:在父亲那里的谎言,到了儿子这一代,就成了信念——对此,我称之为用谎言扭曲眼见的真相,或是用谎言否定自己看到的东西:不管这种谎言是当众说去,还是独自表白,结果都是一样。
最常见的一种谎言就是,一个人欺骗自己说,欺骗别人是相对而言无伤大雅的——现在情况变成了,不是某个人视而不见,也不是某个人扭曲真相,而是要求所有从属于某一团体的人都这样做:每个成员都要变成说谎者。例如,德国历史学家相信,罗马是专制主义暴政的同义词,是日耳曼人将自由精神带到了世界上:在信念与谎言之间,有多大分别呢?
这让人心生疑惑,是否所有的虔诚信徒——包括德国历史学家在内——都出于本能地将道德问题变成舌尖上的文字游戏。道德之所以还能幸存下来,只因某个团体的人在特定的时期需要它。“这是我们的信念:我们将其公告给全世界;我们为它而生,为它而死——让我们尊敬所有拥有信念的人吧!”——我是从一些反犹太主义者的口中听到这种话的。但事实恰恰相反啊,先生们!
一位反犹太主义者不会因为在基本事实上说谎就变得更加值得尊敬……牧师可能更适合做这种事。他很清楚,信念本身固有的缺陷,出于某种目的,谎言也可以成为事实。他偷换了犹太人的概念,“上帝”,“上帝的意志”,“上帝的天启”,诸如此类。
我太悲伤了,无法再写下去。
在一些人看来,阿拉法特的去世是化解以色列、巴基斯坦之间冲突的一个转机。
或许,那些一直在日本辱骂张纯如重要作品的人现在可以暂停他们奋力漂白历史的脚步,寻找一条比今日更加反思内省的民族主义的道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