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劳佳想穿了脑袋也想不到,陈强会再次站到自己面前,并且是以一个弱者的姿态。
捷达在奥地Q7后面不识相地直按喇叭,陈强似乎没听见,定定地盯着劳佳的肚子。
劳佳突然觉得肚皮发紧,脖子发凉。她冒出一个念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劳佳瞟了陈强一眼,惊觉这个男人以前是头英姿勃发的雄狮,现在倒像是刚拔了牙的海狮,身材发福,顶着一个肥肚腩,发际线明显后移,有谢顶之势。以前他很注重仪表,什么场合穿什么款式,什么袜子配什么鞋子,寸丝不乱。眼前的他,休闲T恤配了条毛料裤,白袜子配了双黑皮鞋,这样的装扮看上去很随意。劳佳觉得他的生活出了状况。
陈强上前一步说:“我知道你结婚了,马上该有自己的小宝宝。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前边不远有个茶馆,咱们去那里聊聊吧。”
劳佳倒退一步。“我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可聊的,我还有急事,再见。”
陈强牵强一笑。“咱们那点恩怨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记仇。别的急事你先放一下,我这件事更急,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劳佳讥笑道:“我对你的事没有任何兴趣,请让让,我真没时间跟你在这里闲扯。再说了,当初是谁说,希望我今后不要打扰美美的生活,是谁说,我再靠近美美一步,你们就全家移民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请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千万别吐出去再舔回来,这样会让人恶心!”
劳佳说完,转身离开。她不想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来找她,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苦衷,都与她无关,哀莫大于心死,恨莫大于心死,她现在只想朝前看朝前走。如果她再与他有一丝半缕的瓜葛,对她,对俞小伟,都是一种羞辱。
劳佳已经走出几步开外,身后的陈强发出一声哀鸣:“劳佳,求求你,美美出事了。我用尽所有办法也帮不了她,你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话如一柄利刃,穿透劳佳的心脏。她想,美美还那么小,能出什么事?这会不会是陈强的障眼法,他是不是另有企图?可万一是真的呢?我是美美的母亲啊,只要她需要我,我就责无旁贷。
劳佳顿住脚步,愣在原地。
小区两百多米外,一个充斥着古筝琴音的茶馆里,劳佳和陈强对立而坐。
陈强问:“喝什么茶,毛尖,铁观音,还是红茶?哦,想起来了,你以前最爱喝‘雨前’龙井,那就来一壶‘雨前’龙井吧。”
劳佳没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陈强做无畏的争辩,她淡淡答:“随便。你赶紧说,美美出什么事了。”
陈强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经由他的口中再叙述一遍这噩梦,对他来说,是又一次的折磨。
劳佳心里发急,一拍桌子,说:“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你要不说我可真得走了,我没工夫陪你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
陈强一把拉住劳佳,说:“我说,我说。”
劳佳嫌恶地甩开陈强的手,冷眼旁听。
陈强喝了口茶,双手紧紧握住茶杯,仿佛要借此获得一些温暖,支撑自己说下去:“去年夏天,美美有一次感冒发烧,病得很严重。我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拿着化验报告告诉我,美美的血小板正在不断减少,她患上了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
劳佳顿时喝道:“放屁!有你这么咒孩子的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美美那么天真烂漫,那么可爱漂亮,你怎么敢拿这么可怕的病诅咒她?你疯了!”
陈强紧紧皱起两道浓眉,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堑,那沟堑里是浓浓的哀恸。“劳佳,你骂吧,如果你能解气,如果美美的病真得能医好,我心甘情愿被你骂!”
劳佳这才相信,陈强所说的都是真的。她所熟知的陈强是个骄傲、霸气的男人,他可以容忍女人撒娇、任性,但绝对不允许对他进行谩骂和攻击,他的妻子不可以,从前的劳佳不可以,现在的劳佳居然可以,这说明,他是真的被这件事给打败了。
劳佳有点怕,两只手在桌子下面交叉相扣,默默地祈祷,祈祷美美平安无事。
陈强深深看了劳佳一眼,继续说:“这个病让美美的免疫力变得极差,病痛渐渐剥夺了她很多的生活乐趣。你知道,我是深爱着美美的,为了美美我可以做任何事。我带着美美到处求医问药,孩子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现在已经发展成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美美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差,甚至连摔倒都不能,要是有什么闪失,引起脑出血,孩子就再也起不来了……”
劳佳面目狰狞地发出一声狮吼:“陈强,你个王八蛋,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口口声声说你和你妻子会给美美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前程!你说只要我不去打扰美美的生活,美美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你说的都是屁话,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信你这个王八蛋!你现在跟个乞丐似的来找我,你是故意要让我痛不欲生吗?你不是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吗?你不是说这个世上还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你还坐这里喝什么茶,赶紧捧着你的钱去给美美找最好的医生。滚,你给我马不停蹄地滚!”
陈强的嘴唇开始颤抖。“我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就是骗了你给我生下美美,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拥有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当了父亲才深有体会,与其说是她在依恋我,不如说是我在依赖她。我真的一天都离不开她,哪怕再忙,哪怕出差在外,我也要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影像,这样心里才觉得踏实。我宁可拿我拥有的全部来换美美这一世健康平安,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美美的病,你说是我故意的,怎么可能?我怎么舍得?我倒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报应啊报应!上天给了我一个最昂贵的礼物,在我完全拥有后,再把她收回去,然后冷笑着看我活成一摊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劳佳目露凶光,龇咧着一口寒光凛凛的白牙,恨不能一口把陈强吞下,不,吞下也难解心头之恨!母性跟兽性有时候只一线之隔,孩子活得安乐时,母性就会如一缕风和日丽的空气;孩子危难当前,母性就如同一匹狼,要去啮咬、撕扯、踢翻这苦难的缔造者。
劳佳忘了自己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也忘了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已经丧失理智被哀恸击中的她扑上去,揪住陈强的领口,狠狠给了他两巴掌。
陈强的脸立刻肿起来。
原本打盹的服务员,远处一桌正拿着玫瑰谈情说爱的情侣,都把目光投射过来。
陈强既没躲,也没还手,而是稳稳地说:“打吧,你这样做,我心里反而好受些。”
劳佳啐了他一口,说:“你该打,这两巴掌是为你过去干的那些缺德事。我真想不通,你没得到报应,美美反而……对了,你妻子她人呢?美美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在她看着长大的,她撒手不管了?”
陈强垂下头去,十根指头钢叉般插进发根,苦中带涩地说:“其实,这几年我们过得并不幸福,我妻子一直活在矛盾之中,她尝到了当母亲的喜悦,也更加害怕会失去美美。虽然她原谅了我的代孕计划,但始终对你我之间的那一段感情耿耿于怀。她的洁癖越来越严重,一天要洗两次澡,每天换一次床上用品。她甚至在床上一遍遍追问我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姿势和频率等细节。我快被她逼疯了,她也快把自己逼疯了。她每天派人跟踪我,生怕我跟你旧情复燃,或者另外找其他女人再实行一次代孕计划。她派人跟踪美美,生怕你来找美美,生怕美美有一天知道她并非是美美亲妈这一秘密,她每天活在恐惧和怀疑之中,每天吃药比吃饭都多。她憔悴、苍老、神经兮兮,不但有焦虑症、抑郁症,还患上了宫颈癌早期,医生却说她的病情并不乐观。”
劳佳交叉双臂抱在身上,说:“你们夫妇落得今天的下场,都是自找的。我只问你,美美的病你打算怎么办?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你要觉得美美是个累赘,明说,我接着,我这就带她回家!”
“你怎么能这么说,美美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怎么会嫌弃她?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而不是来甩包袱的。对于美美的病,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但是效果都不太好。医生说,要想彻底治愈孩子的病,只有一个办法,美美的父母再要一个孩子,用新生儿脐带的造血干细胞进行移植,可以恢复美美的细胞造血功能。当然,我知道,我跟你再要一个孩子,这是你宁肯咬舌自尽也不愿意做的事,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可当我得知你现在怀孕了,我就管不住自己跑来了。你尽管羞辱我骂我打我,悉听尊便。我只一个要求,求求你用你肚子里胎儿的脐带血,试试与美美的基因是否匹配,他们毕竟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弟,如果匹配的话,美美就有救了!”说到这里,泪水已经糊了陈强一脸,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懦弱、无用、凄凉的小老头。
劳佳的心里五味杂陈,甜酸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她一直对美美怀着歉疚之心,如今这种歉疚更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工作拼命攒钱,就是想着尽快把美美给夺回来,好好疼她,好好爱她。可劳佳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要到来,而且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如果美美能够健康,她宁肯这辈子躲在一个老鼠洞里,再不存一星半点与美美在一起的奢望,可是,没有如果。她迫切地想一口答应陈强,可她不能这么做,至少,她现在不能满口答应陈强。这不是坐地起价,她肚子里的宝宝是她跟俞小伟共同拥有的,她没有权利单独做出这个决定。如果她不尊重俞小伟,也别指望得到俞小伟的尊重。她既要对美美负责,更要对肚子里的宝宝负责!她恨自己,恨自己都到了这一步了,居然还这么理智。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劳佳带着残存的理智,站起身,说:“你神通广大,能查到我的住址自然也知道我的手机号。你什么时候把美美还给我,我等你消息。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什么,我得跟我老公商量商量!”
劳佳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奔去,带翻了一张椅子,撞到了服务员拿的托盘。走到门外,她才想起没拿手袋,折转回来。
陈强递上手袋,追问一句:“你去哪儿?我送送你。你这个样子,挺让人担心的。”
劳佳并不领情。“不用你假慈悲,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为了美美,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闪失的。”
劳佳没有去贾五一家,而是原路返回。此时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得先想办法救美美。她想五一和顶顶,能理解她的。
劳佳进门,俞小伟从厨房探出头说:“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忘带手机还是忘带孕宝口服液了?人家都说女人一怀孕不但忘性大而且会变笨,我今天相信了。你就不会用谁的电话给我打一个,让我给你送过去啊!”
劳佳忍住眼泪,默默走进厨房。
俞小伟弯腰弓背,正在撇鸡汤上的浮油。他曾经跟劳佳保证过,每天都让老婆喝上一碗“温暖牌”鸡汤,保证营养充足而且不会发胖。
劳佳从背后环住俞小伟的腰,把脸贴到他温暖宽厚的脊背上。男人的脊背就是女人的家,有了这么一个可以依靠可以揉眼泪的脊背,女人就有了坚强走下去的理由。
俞小伟不明就里,依旧保持着撇油的前倾姿势,头也不回道:“别闹,别闹,我知道你爱我,可你老公现在得尽心尽力爱这锅鸡汤,不然你今晚就喝不到香喷喷的鸡汤了。对了,你见着五一姐了吗?我建议你劝五一姐之前先劝劝顶顶,她那个脾气只怕会把人家房顶给烧穿了。哪家灶火不冒烟,哪家夫妻不怄气,何况这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孕事。不过,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肚子里的是男宝还是女宝,我都一样疼一样爱。当然,我最爱的还是你,我绝不会为了你的‘肚子’去爱你这个人,更不会拿爱要挟你的‘肚子’……”
俞小伟叽叽喳喳个不停,突然惊觉一股温热的液体穿透脊背。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身捧起劳佳那张眼泪纵横的脸,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干吗哭得这么伤心?”
劳佳索性蹲到地板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在俞小伟面前,她不需要端着忍着顾忌着。
俞小伟很有耐心地等劳佳哭个够,拿来一盒纸巾,递给她一张又一张。
劳佳哭得告一段落,俞小伟这才起身。
劳佳抬头问:“你要去哪儿?”
俞小伟努努嘴说:“我哪儿也不去,就是琢磨着往鸡汤里再放点盐,你这一伤心大哭,流失了太多水分盐分,得补回来。”
劳佳破涕为笑。“去你的,我这儿天都塌了,你还逗我穷开心。”
俞小伟把劳佳搀扶起来,说:“你看,你一米六五,我一米七五,天塌下来,也有我这个高个顶着呢,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来,我给你盛碗鸡汤补补,喝完你再慢慢跟我说,这天到底是怎么个塌法,我看看能不能当个‘男娲 ’,给它修修补补。”
劳佳攥着俞小伟的手,说:“你别盛,盛了我也喝不下,我心口有一件大事堵着呢。”
劳佳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出门碰到陈强以及美美的病如实相告,然后,她等着俞小伟拿主意做决定,这个血液化验,做还是不做。
俞小伟忧心忡忡地一连三问:“美美的病就没别的法子可想?这样做会不会对肚子里的宝宝造成什么影响?你对这事是怎么想的?”
这可教劳佳怎么答呢,她是母亲不是医生,她只想着救人。
俞小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没等劳佳开口,抢答道:“你看我这不是糊涂了吗?不用问,你肯定是想救美美,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你也不会放弃。我刚才问的有些自私了。咱们别在家里掰扯了,就是掰扯到明天早上,还是无用功,咱们这就去医院,找血液科的专家咨询一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听你的。刚才我的自私自利让我忘了你不仅是美美的妈妈,更是肚子里宝宝的妈妈,身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你会做出最后决定的。我能做的,就是挺你到底。”
劳佳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没料到原本以为最棘手的一关居然这么顺畅就通关了,她正要拿这世上最美的情话报恩,俞小伟把一碗鸡汤端了过来,说:“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打住。我认为你现在最爱我的表现就是把这碗汤大口大口喝光,然后咱们赶紧出门去想办法救美美。至于咱俩这笔账,你得慢慢还,连本带利还上一辈子。我俞小伟多精明啊,不做投机只做投资,我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爱情投资者!”
这是一碗鸡汤,也是一碗爱,劳佳捧着它,由衷感叹,上天在赋予她双重磨难时,也给予了她加倍的厚爱。从今以后,她不再抱怨沮丧躲闪,有了这碗爱垫底,她会大胆地往前走!
日子就像头顶上的云彩,你盯着它,它纹丝不动;你忘了它,它行云流水地往前赶。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贾五一小产满月后,继续过天天操持全家人饮食的生活;遭到夏顶顶一顿麻辣说教的吴扬名,口头认错态度良好,但就是知错认错不改错,继续在求子路上狂奔;夏顶顶终于下定决心辞职,与师姐合伙创业,凭借他们在业界的口碑和以往成绩,生意尚算开门红,金龟女实至名归;向杨高升一小步,从科员晋级科长,他跟夏顶顶的人工受孕计划依旧八字没一撇;俞小伟被猎头公司看上,跳槽到一家港资公司,量价齐升,薪水与职位都小幅上涨;劳佳依旧蛰伏在原地,工作上没什么起色但也没什么波折,让她欣慰的是,腹中胎儿的脐带血与美美配型成功,分娩之时就可以做手术了。
这天,夏顶顶正在会议室里跟客户商谈初稿的修正方案,桌子上她的白色iPhone4收到一条短信,是师姐发来的:有护翼吗?赶紧来卫生间救驾。
夏顶顶让手下先跟客户谈着,她回到办公室,深挖抽屉,找出一包来,直奔卫生间。
师姐这才从卫生间里成功释放出来,边洗手边问夏顶顶:“顶顶,客户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夏顶顶拿着师姐的迷你化妆包对镜认认真真地补妆,说:“在磨着呢,这客户说不出咱们的设计哪儿好哪儿不好,就认定了一定要这么磨下去,‘磨’功出‘精’活,不然他觉得自己掏那点设计费太亏!我让刘美眉招呼着他呢。”
师姐眯着一只眼睛,小心翼翼涂眼睫毛,嘴也没闲着:“顶顶,网络上有个编排‘大姨妈’的顺口溜你知道不?工资就像‘大姨妈’,一个月一次,一周左右就没了;工资就像‘大姨妈’一怀孕就没了;工资就像‘大姨妈’,到时间不来就心慌;工资就像‘大姨妈’,从没准时到帐过;工资就像‘大姨妈’,存着觉得涨,流出来的时候又痛。”
夏顶顶听得咯咯笑,说:“我倒觉得爱情更像‘大姨妈’,不来的时候涨,来的时候疼,到时间不来心慌,可它又从没准时准点出现过……”
夏顶顶说着说着,突然扭头问师姐:“今天几号?”
“十二号。怎么,你‘大姨妈’也是今天来?”
“不对不对,我得慢慢算算!”夏顶顶掐指一算,再一算,惊呼道:“啊,‘大姨妈’迟到十来天了!”
师姐还没醒过神来,夏顶顶激动地揉着师姐的肩膀,说:“亲爱的,客户就交给你了,我得赶紧上医院一趟,我嚷嚷了那么多次‘郎’来了‘郎’来了,在向杨眼里已经成女匹诺曹了。等我去医院验明正身拿到证据,这次要真的中大奖,我请你去吃燕窝鱼翅鲍鱼!”说完,她拔脚就跑。
师姐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夏顶顶的身后响起:“夏顶顶,你给我长点出息,行不?不就一个男人,不就一个宝宝,你至于跑得连眼睫毛都飞起来了嘛!”
夏顶顶顿住脚步,回头朝师姐扮了个鬼脸,说:“至于,太至于了,你无法理解我的心情,我是不当妈毋宁死啊!”
晚上,夏顶顶进家门,早到家一步的向杨正在玩电脑,公公在看《新闻联播》,婆婆在厨房施展十八般武艺。
夏顶顶顾不上换家居服,神神秘秘地关上卧室房门,从背后圈住向杨,中了彩票般乐得合不拢嘴。“向杨小朋友,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讯,我——有——了。”
正一心看淘宝的向杨没醒过神来,说:“有什么了?”随即,他愤愤然地一跺脚,说:“有宝宝了?谁的?”
夏顶顶气得拔掉电脑插座,说:“外星人的!”
电脑屏幕一黑,向杨这才还魂。“亲,你可是今天第二个跟我说怀孕的女人!”
夏顶顶勾住向杨脖子,一脸威胁道:“说,那女人是谁,人家怀孕凭什么告诉你,你俩有一腿多久了?”
向杨求饶道:“你先等我说完,再谋害亲夫不迟嘛。刚才我在家里上网看淘宝,旺旺突然弹出一个窗口来,对我说‘亲,我怀孕了’。我一惊,心想自己没闯什么祸,没做什么不该做的呀。我正发愣,那旺旺又说‘明天去医院检查’。我怒了,心想你丫到底是谁,难道还要我陪你去检查,想讹我不成?正琢磨着,那旺旺又说‘亲,对不起,只能后天给你发货了’。没看完我已经惊出一脑门虚汗了。”
原本笑点挺低的夏顶顶绷着没笑,向杨只得往下接着哄:“媳妇,我说咱就别老玩这游戏了,换个新鲜点的。你每过几个月就整一回怀孕惊悚片,到最后总演绎成虚惊一场,我都玩腻了。咱玩点别的,捉迷藏吧,或者丢手绢也行。”
夏顶顶气不打一处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贴到电脑屏幕上,说:“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别把人给看扁了。我这次是真的怀孕了,看这化验单,加号,多么鲜红靓丽的小加号,双胎,双胎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向杨打了个激灵,说:“双胎,什么是双胎?”
夏顶顶眉飞色舞道:“双胎就是双喜临门,双胎就是一举两中,双胎就是我们以后买奶瓶要一对,买童车要两辆,双胎就是我怀的是双——胞——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十个月后,你要给两个宝宝当奶爸!”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一掉还是买一赠一!向杨被这从天而降的喜悦给惊得一愣一愣的,大脑严重缺氧,他深吸几口气,才直勾勾地盯着夏顶顶说:“老婆,你掐我一下,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夏顶顶使出一招“分筋错骨手”,向杨一咧嘴一皱眉,拦腰抱起夏顶顶就往客厅冲,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边跑边喊:“爸,妈,顶顶怀孕了,双胞胎啊双胞胎……”
向杨妈拎着锅铲闻声而至,锅铲往餐桌上一放,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仰起头,说:“太好了,太好了。感谢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真主、凯撒大帝啊,感谢各路神灵保佑,我们家顶顶终于要当妈了,我终于要当婆婆了!”
向杨爸起身去酒柜拿了瓶茅台,说:“老太婆,别啰嗦了,赶紧去加菜,今晚一定要一醉方休!”说完,他去洗了水果,然后又要下楼去买酸奶,下了一层又返回来问,要不要买挂鞭炮庆贺一下,全家人笑他,他这才讪讪地下楼。
向杨妈跑回厨房没多久,又一头扎进杂物间,翻出几个软垫子来,垫到餐椅上,然后接着进厨房炒菜,炒着炒着,又想起什么,去卧室开柜子一通乱翻,翻出几件向杨月子里的小衣服小鞋子,秀给儿子、儿媳看。
夏顶顶一坐上餐桌,刚动了一筷子,向杨妈就开始嘱咐她:“从现在起,孕妇要稳坐慢行,不能化妆穿高跟鞋,多多进补高汤补品,远离电脑手机,不准熬夜,养胎安神是头等大事……”
如果向杨不打断她,她能口若悬河讲上三个钟头。
夏顶顶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她从全家人的眼睛里读出了献花、掌声和伟大等字眼。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就是跳进向杨眼睛里,他也不会觉得疼,她恨不得自己的肚子从现在开始就变大变大再变大,快快分娩。
第二天,向杨下班后给夏顶顶打电话,得知她居然在上瑜伽课。向杨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夏顶顶从前扭股糖一样把胳膊和腿缠绕在一起的恐怖镜头,他的脑门上立刻冒出冷汗。
向杨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拉起夏顶顶就要走。
夏顶顶白了他一眼,指指教室大门上的门牌,又指指身旁一个大肚孕妇,小声说:“瞎紧张什么啊,你看看人家,比我肚子大多了,这叫孕期瑜伽。”
向杨定睛细看,人家的肚子果然比夏顶顶的大。他正想讪讪撤退,美女教练冲向杨一挥手发话了:“下面这个动作要请一位准爸爸上来辅助一下,就这位。”
众多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向杨,夏顶顶朝向杨暗笑道:“活该,谁叫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向杨硬着头皮上了台,平生第一次当起了蹩脚的男陪练,心想,宝贝,爸爸这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啊,将来你健健康康出世后,爸爸这个男陪练也得记上一功。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响起,向杨如释重负,正要打道回府,夏顶顶拽着他到三楼的一间教室——产前训练中心第二教室。
向杨在心里叫苦,夏顶顶一荣升为孕妇,他就成了孕夫。每天陪吃陪喝陪散步之余,他还得当夏顶顶的陪练,照这样下去,十个月之后,他都会生孩子了!
教室里,教练正在指导一些孕妇做胎儿抚触法和呼吸捡痛训练,七八个准爸爸听得更认真,还有拿出小本子来做笔记的。
夏顶顶今天要做初级的音乐训练和运动练习,她扭头见向杨正无聊地玩手机,就把一个人工孕妇肚套在向杨身上,让他绕场一周,找找感觉。
向杨死活不肯,一抬头,看见两个准爸爸正戴着孕妇肚做着另类体验呢?并且夏顶顶看向他的脸阴得能拧出水来。他心一横,从了,二十分钟下来,他就直呼腰酸背痛,连连求饶。
怀孕两个月的夏顶顶,还没开始“显山露水”呢,就对自己的身材格外敏感起来,向杨不能当着她的面说水桶、水缸、油桶等敏感字眼。
有次晚上向杨饿了,找来找去没找到什么可吃的,冲着卧室喊:“老婆,‘来一桶’放哪儿了?”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老婆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桶”字。
果然,卧室里顿时肃静得可怕。
向杨忐忑不安地走进卧室想安慰一下夏顶顶,谁知她穿着一套美体束身衣,正在床上摆S形呢!她问:“我这身材是‘来一桶’还是‘猫人’?”
向杨像个被扎破了的气球,“扑哧扑哧”笑个没完。
夏顶顶一脸懊恼地说:“我就知道自己对你没吸引力了。”
向杨赶紧冲她竖大拇指。“不是不是,你的新造型绝对惊艳。”
夏顶顶立马两眼冒火苗。
向杨坏笑着补充了句:“你的S造型像条蚕,白白胖胖快吐丝的那种!”话没说完,他就中了夏顶顶扔过来的枕头暗器。
当晚,夏顶顶一边放莫扎特的音乐,一边开始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这边敲敲,那边敲敲,节奏快慢不一,向杨看得眼花缭乱。
向杨好奇地问:“老婆大人,你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夏顶顶得意地说:“我正在跟宝宝发摩尔密码呢,告诉宝宝,爸爸今天晚回家了一个小时,在厨房偷吃了妈妈的孕妇餐!”
向杨顿时无言。
夏顶顶怀孕第三个月,正式到人民医院建档,一套检查从头到尾做下来,各项指标都没问题,只是有一点营养不良。
这之后,公公每天不是买排骨就是买芦花鸡,婆婆坚守在厨房阵地上,向杨负责陪吃陪喝,全家人力保夏顶顶没有最重只有更重。股市是国民经济的晴雨表,夏顶顶的食量就是老向家的晴雨表!
这天一大早,在向杨一丝不苟的监督下,夏顶顶表情纠结地干掉一大碗排骨汤、两只煮蛋、一碟小笼包还有一碟什锦水果,然后她赶紧照了十分钟的镜子,嘟哝着:“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马上就要成俄罗斯大妈的体型了。”
向杨很不厚道地坏笑道:“俄罗斯大妈那是小儿科,人家汤加国以胖为美,再过几个月你铁定能成为汤加国第一美女,这下你基本等于锁进我这个保险柜啦,以后你就是无价的向家奶妈喽。”
夏顶顶听完恨不得挠墙撞豆腐。
这时,门铃响了,夏顶顶漫不经心地说:“昨晚你是不是停车又占错道?人家找上门来了。”
打开大门,向杨声音里有惊有喜:“妈,你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开车去接你。”
夏妈妈不请自到,她把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交给向杨,说:“自己孩子的家,说来还不就来了。顶顶现在这情况,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不给你们添乱,我住到顶顶那套小公寓里去。你们想吃鱼香肉丝、麻婆豆腐什么的家乡菜,就只管开口,我给你们做。”
夏顶顶心里犯嘀咕,一个婆婆她都快招架不住了,再来一个能把自己当北京填鸭招呼的亲妈,她铁定能吃成汤加国大妈了。想归想,可她还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冲老妈挤出一个笑脸来。
两个妈妈一台戏,夏妈妈跟向杨妈自此展开了一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厨艺大比拼。向杨妈给夏顶顶带的午餐盒饭是油焖大虾,夏妈妈隔天就做水煮牛肉;向杨妈帮夏顶顶洗了窗帘和被罩,夏妈妈就把夏顶顶的衣服统统揽收搓洗;向杨妈没收了夏顶顶的高跟鞋、化妆品,夏妈妈随后就没收了她的咖啡、红茶;向杨妈送夏顶顶一只压惊玉镯,夏妈妈就给未来的两个宝贝孙子买了足足有一两重的金牌!
这也难怪,女人的一生都在明争暗斗中度过的。年轻时跟女友们比谁的男友最帅最痴情,结了婚跟同事比谁的老公最能赚钱最顾家,当了妈妈就比谁家的孩子拿第一,这马上就要当奶奶、姥姥了,又在比对下一辈人的功勋、战绩和人气。说白了,都是夏顶顶肚子里这一对小家伙给招惹的。以前夏顶顶用尽百法就是不孕,现在呢,终于苦尽甘来,不但怀上了,而且一胎就是两个!她恨不得普天同庆。
夏妈妈此行,一是要照顾好女儿;二是要跟亲家修补婚礼上闹僵的关系;三嘛,她揣了一个小私心,女儿生下双胞胎,总能有一个姓夏了吧,女儿这关不用商量,女婿那关也好过,关键是亲家这关。夏妈妈下定决心,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用实际行动感动亲家,让他们点头同意,成全她的这一片苦心。
夏顶顶得知老妈这点心思后,差点没笑岔气。老妈一辈子清高自赏,没想到现在居然为了这么八字才一撇的外孙,就俯首甘为孺子牛。她给老妈大派定心丸,公婆由她搞定。自从“点点事件”后,婆婆觉得亏欠夏顶顶,对她是言听计从。
晚上,夏顶顶做完孕妇体操,喝完一杯鲜牛奶,洗漱完毕后泥鳅般拱进被向杨捂暖的被窝,跟向杨八卦了老妈想让一个宝宝姓夏的想法。
向杨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不用商量,你就跟你妈说,她女婿拍着胸脯保证,这事他做主答应了,到时候有户口本为证。”
夏顶顶亲了向杨一口。“老公,我就知道你最好。我一定把你这话给我妈带到,让我妈放心!”她嘴上说着正事,手上可没办正事,正伸出手大吃向杨豆腐。
向杨早已心猿意马。“我刚看了你买的那堆孕期指导书,书上说孕妇在孕早期会出现性欲望旺盛期。你照照镜子,你整个一色女,不,色魔。哎呦喂,你赶紧住手,我在床上可当不了君子!”
夏顶顶干脆倒在向杨身上,说:“这可都是你的错,你有多少天没喂饱我了?不对,不是没喂饱,简直就是没喂,我长期处在饥饿状态,已经产生幻觉了,不然这会儿我怎么觉得你比金城武还帅。”
向杨勉强挣扎道:“别,顶顶,你听我说。你现在是非常时期,想想咱们之前为了要宝宝受的那些罪,罄竹难书啊!万一今晚我把你喂出一星半点的岔子,伤着宝宝动着胎气,你肯定把我塞马桶里冲走,我妈一定把我活剥生吞了,你妈铁定直接让我给她老人家当孙子了。不能,我坚决不能当这个侩子手。”
夏顶顶已经扛不住了,开始霸王硬上弓。
向杨花容失色,有色心却没色胆,欲迎还拒,一脸纠结。
夏顶顶三下五除二剥粽子般把向杨剥得皮儿是皮儿,瓤儿是瓤儿。
向杨的下半身已经上马杀贼了,上半身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扯破喉咙喊:“救命啊——”
夏顶顶去堵向杨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向杨妈的脚步由远及近,老太太敲着房门喊:“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顶顶出什么事了?快开门!”
夏顶顶一翻身,背朝着向杨生闷气。
向杨冲着门口答:“妈,没事,就是一只蟑螂,已经灭口了。”
向杨妈悻悻道:“你都快当爹的人了,还怕蟑螂?不对啊,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你怕这些东西。”
向杨把门打开一条缝,说:“妈,我求你了,你赶紧去睡吧,你看你操太多心,这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没事了,您回屋接着看韩剧。嘘,顶顶睡了,您别吵着她。”
直到向杨搬出夏顶顶,向杨妈才没打破沙锅问到底,悄悄撤退。
向杨自知理亏,回床上哄老婆:“老婆啊,我喊救命那还不是被你逼急眼了,你以为我不想啊,我很想。我一碰你就跟触电似的,心率都跳不齐了。我不碰你不是怕犯错误嘛,万一有个好歹,我就得自裁以谢天下!”
夏顶顶翻身下床,打开衣橱,拿出一只小旅行袋,取下衣架上的两套外套,又拉开下面的抽屉拿了件内衣,动作迅速地往旅行袋里装。
向杨劈手夺过去,说:“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孕妇不带玩离家出走和私奔游戏的。”
夏顶顶白他一眼,说:“我明天就回小公寓跟我妈挤一张床去,省得咱俩干柴烈火的,只能自燃不能互燃。”
向杨怒了。“你要回娘家,就得把我打包带走,不然休想让我放行。”
夏顶顶乐了。“就知道你这张嘴吐不出象牙,但能吐出一朵玫瑰花来。关灯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自此,夏顶顶搬回了小公寓,婆婆和老妈都是过来人,明白这各种原因,所以,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向杨呢,重获自由的同时,也体会到了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夜是那么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