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巴山红旗:红四方面军川陕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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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强渡嘉陵江(10)

云峰山既陡且险,仅有的小路,早被枯草掩没了。抬船的人们,必须用自己的双脚踏出路来。最陡的地方,前面人的脚跟几乎碰到后面人的鼻子。这样陡的坡抬这么大的船,实在不好走,大家只好在船底绑上垫木,把船放到地上前拉后推地往上滑送。衣服撕烂了,皮肉磨破了,在这深夜里,不知有多少血汗洒在险峻的荒山!……有位老大爷说:“我活了六十岁,走遍全四川,只看见水里驶船,没说过陆地行舟。可这样奇怪的事。我现在亲自来做了。”

造船的同时,渡江的部队也展开了紧张的水上练兵。在嘉陵江左侧的东河上,担负渡江任务的部队官兵们加紧学习驾船、泅水技术,反复演练登陆、突破、巩固阵地、扩大战果、纵深穿插等战术动作。

为保证战役发起的突然性,红四方面军采取了各种隐蔽措施,如严密封锁消息,隐蔽船只,部队行动不吹号,做饭不冒烟。为了迷惑敌人,苍溪县委组织了大量的宣传队在主渡口所在的塔子山、五当山、陶家垭一带,对敌喊话、唱歌,晚上组织赤卫队、游击队在江内放灯,配合红军搞佯攻,假渡江,又发信号又打枪,高喊“红军过江了”。这些迷魂阵搞得敌人惊疑不安,通宵难眠,坐卧不安。但每次都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久而久之,敌人对红军这些迷惑动作习以为常,注意力逐渐松弛。由于各项工作到位,在十几天的准备时间里,敌人始终没能摸清红军的军事意图。

1935年3月28日,苍溪、阆中已经到处可以见到春天的景象,漫山遍野的树木披上绿装,春日的阳光里,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耀人眼目,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渐渐黑了,嘉陵江东岸一片宁静。苍溪塔子山下,嘉陵江滚滚奔流,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打着两岸陡峭的山壁,激起一阵阵水花。要不是战争,这又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嘉陵江之夜。

塔子山雄峙于嘉陵江东岸边,塔子山顶方面军炮兵营的十几门“八二”口径迫击炮虎视眈眈,黝黑的炮口指向对岸敌军阵地。塔子山后面的斜坡上,登陆部队排列着队形,一直绵延到远处的树林里。几千人集结在一起,一点声响也没有。工兵部队已经悄悄地将几十艘渡江的木船移到了江边,几十只木船排成一列,每艘船边蹲着两名水手。山脚下,红三十军军属炮兵和八十八师师属炮兵的一排排迫击炮蹲在发射阵地,随时准备开火。

对岸的阵地淹没在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哗哗的流水声中,偶尔可以听见江对岸传来敌哨兵的几声咋呼,不时还有几道手电光在夜空和江面上晃动。

九点三十分,徐向前在前线指挥部里命令:“各部急袭渡江。”但部队真正渡江的时间实际上在下半夜。程世才回忆:

当晚,我和熊厚发同志带领部队到达预先选定的渡江地点,迅速将已经运来隐藏在附近山沟里的几十只小船抬到江边下水,按编号顺序排列好,待命出发……熊厚发师长看了看表,正是午夜一点半。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副军长,时间到了。”

“好,按计划行动”我点了点头说。

“开始渡江!”随着熊师长简短有力的一声令下,五十多只小船载着渡江勇士们,似离弦的利箭,直射对岸。

由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三团两个营和总部教导营组成的中路突击部队在师长熊厚发亲自带领下,登上五十多只渡船。每只船上一个班,船头架着轻重机枪,战士们个个手握步枪,背插大刀。艄公们奋力划船,几十只船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里,滚滚江涛也淹没了船桨击水的声音。

张德胜家在四川江油农村,两年前,邓锡侯的部队到处抓丁,他没躲脱,被几个“棒老二”吆吆喝喝地捆绑到了军营,发了一身军装,和一大帮和他一样的农民一起,成了“当兵吃粮”的川军。前几天,连长将他们召集训话,要他们“眼睛放亮点,发现情况先问一声,情况不对再开枪”。今天晚上是张德胜的岗,他在江边晃悠,和以往一样,除了哗哗的江水,什么情况也没有。张德胜嘴里咕噜着:“格老子的,要老子眼睛亮点,老子眼睛又不是洋油灯,啷个亮法嘛?”

今天晚上喝的是稀饭,张德胜一气干了三大碗,这会儿有点憋得慌,跑到江边冲着江水撒尿。突然,他隐隐约约听到哗哗的江水中有点别的声音,但定神一听,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一会儿又听见了似乎是划桨的声音。他赶紧瞪大眼睛盯着江面看,黑乎乎的江面,什么也看不清,他使劲瞪着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哗哗的江涛声中,划桨的声音倒是听见了,张德胜警觉起来。过了一会儿,划桨声清晰可辨,他隐隐约约看到江面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张德胜大声吆喝:“谁?干什么的?”黑乎乎的江面没有回音。慢慢地,划桨的声音和移动的影子变得更清晰了,一排排船正向着自己划过来。张德胜的头皮一个劲地发麻,他一把端起枪,再次吆喝:“谁?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开枪了!”那一大排船只既不答话,也不减速,径直向着江岸冲过来。张德胜扣响了扳机,“啪”,枪声在嘉陵江静谧的夜空震响,此时已是凌晨二时。

听到枪声,成群的敌人如同蜂群般咋呼着从碉堡里冲出,各种枪对着船队开枪。此时,二六三团突击队的船距离岸边不到五十米。“哒哒哒哒”,船队的机枪吐出道道火舌,偷渡变成强渡。部署在塔子山上的红军炮兵也对准敌人的火力点开炮了,红军总部炮兵营二十多门迫击炮和几十挺重机枪一齐开火,隆隆声如同雷鸣。江岸上顿时浓烟滚滚,弹片横飞,炮弹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嘉陵江的夜空。敌人被压制在工事里。还没等敌人展开,红军突击队已经抢滩登陆。五十多条船载有六百名突击队员,六百多人一上岸犹如猛虎般冲向敌阵。碉堡群里共有敌人三个连,不到十几分钟便全部报销。张德胜胳膊负了伤,倒在地上装死,最后捡了一条命。

突击队上岸后迅速控制了杜里坝、老君堂、胡家坝一带的登陆场。五十多艘船只紧张地在滚滚江水中来回穿梭抢渡部队,到29日拂晓,八十八师两个团已经全部顺利渡江,渡江后兵分两路,向敌师部据守的东岳庙和赵家山进击。守敌不支,狼狈逃向思衣场。八十八师突击队占领了飞虎山、高城山、万年山等制高点。天亮后,敌人从各个据点里涌出来发起反扑。八十八师是有名的“拳头”部队,这只铁拳头左右挥舞,敌人顷刻遍体鳞伤,刘汉雄部一个旅被全歼,敌团长陈崇朴被当场击毙,随后又消灭敌陈继善旅,旅长陈继善本人也被击伤,在八庙场后的金龟山击溃前来支援的敌江防预备队王志远旅,红八十八师一天之内向纵深推进了七十余里。

除中路塔山湾渡口红三十军八十八师成功登陆外,右路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四团在苍溪以北鸳溪口石罗锅强渡成功,一举攻占敌阵地火烧寺,击溃当面之敌一个旅。左路红九军二十七师与红三十军之一部,在阆中的刘家坝至涧溪口一带,利用浮桥渡过嘉陵江。到29日黎明,红四方面军左、中、右三路全部突破敌人的江防工事。一夜之间,刘湘和邓锡侯、田颂尧苦心经营三个多月的六百里嘉陵江江防工事全部瓦解。

3月29日中午,过江后的红军夺回被敌人抢走的大批船只,又在沿江群众的支持下,利用事先准备好的器材,在上自虎跳驿下至涧溪口的江面架起数座浮桥,红军大部队迅速过江,向两翼席卷。

《国民党二十九军在嘉陵江与红军作战经过》文中,记载了田颂尧防区被红军突破的过程:

……二月二十八日晚,红军在苍溪之六博垭乘风雨之夜,先以小部渡河在胡家坝登岸成功。防守这段河防系何德隅路之陈继善旅陈崇朴团的陈择仁营。红军渡过河时,河边守兵正在哨棚内聚赌。红军继续渡河未被发觉。待红军已前进到该段守军营长陈择仁营部时,营部守兵始发觉进行抵抗,陈择仁慌忙惊起走出营部门口,即被红军击毙。田军顿时一片混乱,争相溃逃。红军的其他部队又复自松家场、孙家仓等地相继抢渡过河,对田军进行猛烈攻击和扫荡。旅长陈继善、团长陈崇朴仓猝抽调部队应战,在红军的猛烈打击下,陈继善身负重伤,陈崇朴被击毙,官兵伤亡甚大。经渡河红军继续深入和左右席卷,于是第三地区之刘汉雄防御阵地即全部瓦解。

红四方面军大部队过江后,按照预定部署迅速展开。红三十军八十八师击溃邓锡侯从思衣场赶来增援的敌军后,迅即向剑门关挺进。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经阆中的垭口、思衣场,向剑阁方向攻击前进;另一部在红四军的配合下迂回阆中嘉陵江西岸的白溪、天鞍,向南部方向推进。红九军二十七师在红四军一部的配合下,向驻守在嘉陵江东岸阆中城郊田颂尧部王志远的第五旅、第九旅发起攻击。此时的阆中城处于红军的半包围之中,已成一座孤城。3月30日,驻守阆中的敌军见大势已去,其主力连夜向嘉陵江以西溃退,3月31日,红军进驻阆中城,并沿苍溪东岳庙向剑阁方向前进。

邓锡侯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为防守昭化以南,胡宗南公开甩了他的袖子,想拉田颂尧垫背,又被一掌推到棉花包里,刘湘又在中间和稀泥。这次布防嘉陵江,自己的部队承担了近半江防,责任重大,蒋介石要进川,刘湘要整编,整来整去,矛头总不外乎我们这几个军。想到吹胡子瞪眼睛的蒋介石和阴森森的刘湘,邓锡侯的脊梁骨直发凉。28日晚上,他和参谋长在一起东扯西拉了半天,安排部队向北进攻朝天驿的红军,至午夜才睡下,睡下没一会儿,刺耳的电话响起,他一把抓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了他最怕听到的话:“报告,红军过江了。”

邓锡侯已经听不清对方讲了些什么,他只是对着电话吼道:“守住,给老子守住。”扔下电话,邓锡侯立即电令陈鼎勋、杨秀春稳固嘉陵江江防。

红军突破嘉陵江的消息很快就报给了蒋介石。可以想见蒋介石气愤与懊恼的神情。接报后的当天,30日上午,他先是敦促江防责任人邓锡侯迅速采取措施:

迅即抽派后方及昭、广部队十团以上分驻金仙场、剑阁,对窜过嘉陵江之匪痛击,并负责肃清该匪。

4月2日,他得到更多川军溃散的消息。红军突破嘉陵江之后,势如破竹。田颂尧不仅不抵抗,反而指挥部队撤退,结果田部败退一泻数百里。田颂尧知道丢失嘉陵江江防的责任,为了减轻战败之责,发电报给蒋介石请“削职示惩”,并将自己的部将刘汉雄、何德隅、杨特生、陈继善等一干人拟定处分报蒋。蒋介石决定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撤销田颂尧职务,以逐次解决四川军阀尾大不掉的难题:

查嘉陵江向称险要,阆、苍、南部一带。原属二十九军防地。一年以来,迭次通令构筑碉堡,加强工事,严密布防,以遏残余徐匪之窜扰,不啻三令五申。该军负责守备经年,糜饷实钜。津以救国救乡之大义,应如何激励军心,力图报称。乃连日据报,该军防守不严,徐匪一部,遂于俭晚突破嘉陵江;继复作战不力,苍溪、阆中、南部亦竟相继撤退。弃藩篱而不守,陷人民于涂炭!实属玩忽命令,贻害地方,断难再予宽容,盖川陕边防剿匪督办第十二路总指挥,四川剿匪军第二路总指挥,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着即撤职查办。其副军长孙震辅助不力记大过一次。着令孙震督率二十九军,戴罪图功;此次该军失败负责诸将领,由孙震查明呈报,以免分别惩处;该军现在收容若干,着孙震速即整理改编。秉承刘总司令湘办理具报。仰即转令,一律遵照。

继刘存厚、罗泽洲以后,在四川军阀窝里混了十几年的田颂尧也被蒋介石一脚踢开,从此两手空空,失去兵权。既“追剿”红军,又打击地方军阀,还要取得地方政府的实际控制权,蒋介石一石三鸟。以后,田颂尧部二十二路指挥何德隅、二十旅旅长杨特生、二十一旅旅长陈继善、团长陈崇朴、第三纵队司令刘汉雄、十三旅旅长覃世科、第八路指挥李炜如、第二路指挥李鋆陶都被分别给予撤职、记过的处分。

蒋介石撤田颂尧杀鸡吓猴,邓锡侯不敢怠慢,3月30日立即向所部再下指令,固守梓、剑、昭:

一、匪窜过嘉陵江后,向左右延伸,缺口渐扩大。

二、北路扼江口,百图观,剑阁及江口至昭化河防之线,已商得第二路军应协同防守。

三、剑阁至梓潼距离甚大,刁司令所部速兼程驰赴剑阁。余亲率之五团到达梓潼后,直趋剑阁,以资联系,防匪流窜,但须以梓潼、剑阁、昭化为三个据点。

四、广元部队应与胡师联络,并抽调三团由陈指挥,率领在刁部后兼程跟进。

五、所有本军后方各部队应一律出动,限四月冬日集中绵阳。

继第一梯队的三个军过江后,第二梯队的红四军也从苍溪鸳溪口渡过嘉陵江,其一部配合左翼第九军一部经阆中地区南下,攻占南部县城,歼灭敌李炜如部三个团,中路红三十军及九军另一部击溃田颂尧第十旅一部,3月31日占领剑阁。

徐向前率队随中路行动,他回忆道:

……我军刚进剑阁,别处的敌人不知道剑阁已失,打来电话问:“赤匪到哪里了?你们怎么样呀?”有的干部回答倒干脆:“老子是红军,你们完蛋啦。”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听说剑阁县丢了,邓锡侯真如火烧屁股,立即连续发布命令,4月1日,命令调集驻守广元附近的部队回援剑阁,4月2日,命令梓潼的部队坚守城池。他自己率部从绵阳星夜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