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坐在主政官办公室里，打量着这曾视为自己私人领地的空间。
原来它并不属于任何人，只是随时光流转不断更换着主人。主政官，一国主宰，又如何？就如同流水，再激流澎湃也只能匆匆而过，这间无声的办公室却是水里的石，千古不变，永远立在那里。
吴正突然笑了。
“谁说我输了？”他自语，“也许离开了这个位子，我可以做更多的事，也不用再有所顾忌。”
他站了起来，轻声呼唤：“莫里。”
“大人。”莫里无声地出现，一如幽灵。
“该烧掉的文件都烧掉。”
“是。”
“属于我的私人物品，如果并不特殊，不妨大方地留给下一任。”
“是。”
“东西就不要运回府里了。我即将卸任，再住在那个街区，难免与有往日同事碰面的时候，到时会令他们为难。直接拿到庄园去吧。”
“是。”莫里点头，随后问：“大人，是否要加强庄园的防务？”
“那是必须的。”吴正若有所思地答道。
安文陪着罗英，在皇宫中与陛下聊了一个上午，说了许多关于今后的事。陛下点头微笑，小小的殿下由父亲伊澜公爵陪伴着于一旁聆听。有时候他不懂，但不敢随便插嘴打扰，于是问父亲。每当这个时候，伊澜公爵总会低声说：“不急着懂，只要知道这是对的就好。”
小王子若有所思。
“真的要开放军工给诸国？”陛下最后问。
“是。”安文点头。“否则以一国之力，根本无法供应十国军械。而万一大战起，来不及武装太阳铁武器的军队死伤一定惨重。这并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而且就算从利益角度出发考虑，这样会使整个人族对帝国寒心，也不合算。”罗英补充。
“利益的事我并不懂。”明珠女皇摇头，“安老板，你是商人，这种事就交给你吧。我放心。”
“大敌当前，人类必须团结。”安文说，“私心人人皆有，但要分时候。”
女皇脸上露出笑容。
两人离开时，女皇亲自相送，最后的叮嘱语重心长。
“你有什么打算？”马车里，罗英盯着安文。
“暂时没有。”安文望着窗外，“先帮着你平稳过度，和吴正搞好交接。这家伙一定会暗中使坏，那些官场的伎俩你比我熟，所以就靠你自己警惕了。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
“目前来看没什么。”罗英一笑，“记得我从垣城带回的那位治安军军官吗？”
“是叫杜云霄吧？”安文点头。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
那一夜正是他带头拒绝垣城主政官大人的命令，才没有使冲突进一步升级。此后他随罗英来到王都，听说一直也干得不错，深得罗英信任。
“是的。”罗英点头，“他会成为我的好帮手。他和我一样在最底层干过，所以知道那些小吏们都有哪些鬼心肠和坏手段。他所缺的只是与大人物接触的机会，但多做一些大事后，自然会积累更丰富的经验。”
“要不要小艾也去帮你？”安文问。
罗英摇头：“那样太过明显，会令大元帅感到不安。”
“随你吧。”安文笑了笑。
“你现在脑子里一定在打吴正的主意。”罗英说。“不会是想只身杀入吴府吧？那动静太大了，皇室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安文，要冷静。”
“谁说我要杀入吴府了？”安文笑，“怎么着也得是潜入吧。你以为我是强盗？不，我身边有高明的杀手，干的全是技术活儿。”
“吹吧。”罗英大笑，随即肃容：“再让他快活一段时间吧，在这种时候下手太敏感，如你所说，许多事可以在暗里做，但却不能出现在光明处。你是帝国民众心中的希望之星，如果变成了杀戮之星，对整个‘安牌’都没有什么好处。”
“打个赌？”安文问。
罗英微怔：“什么赌？”
“我杀了吴正后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并称我为英雄。”安文说。
“也许我会输。”罗英一笑，“但你赢得也并不会多么轻松。”
“你放心。”安文说，“我懂得把握时机，不会影响大局。”
“嗯。”罗英应了一声，但还是有些担心。
他十分了解眼前的这位朋友，远比看似跟安文关系更近的老乔、小艾和安德更了解。他知道这家伙在理智的时候有多睿智，在愤怒的时候又有多疯狂。
马车回到了罗府，罗英本打算将安文送回，便去主政厅那边交接，但意外地发现府中多了一辆车。那辆车他极为熟悉，因为车的主人为“安牌”立下了汗马功劳，正是他的出色表现，使“安牌”得以快速在九国开辟出庞大市场。
是罗华的车。
“这小子回来了？”罗英有些惊讶。
“见个面？”安文问。
“那是当然。”罗英和安文一起下了车，“交接的事虽然至关重要，但我和侄子说几句话总也不会耽误什么时间吧。”
一边说，一边阻止了车夫想要将马卸下的举动，表示自己只是稍做停留便要离开。
并不是他贪图那个位子，只是不敢将帝国放在吴正手中太久。
既然已经夺到手，那便立刻交给我好了，它在你的手中已经饱受摧残，该由我来挽救了。帝国和人民都已经等了太久，最好一刻也不用再耽搁。
“大人，还有位访客。”管家迎了上来，指了指门房。
“是谁？”罗英问。
“高格将军的人。”管家回答。
“怎么不请进府中？”罗英问。
“是他自己不想进去。他说依他的身份，在那里等最合适。”管家说。
罗英与安文对视一眼。
之前安文托高格将军营救云兰的时候，也拜托他想办法探听关于云冲的事。老将军对这件事记忆犹新，一口答应了下来。如今他的人突然到访，应该是这件事有了眉目。
“你去见罗华吧。”安文说，“我去看看。”
来到门房，见到里面椅子上坐着一个沉默的年轻人。年轻人见有人进来，便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是高格将军派你来的？”安文问。
对方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
“我是安文，请问你怎么称呼？”安文问。
年轻人怔了怔，然后变得局促不安，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神情有些慌张。安文笑了笑——自己现在也算是名人了。
“坐吧。”安文示意。
门房中的守门人早知机退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两人。年轻人有些不安，不敢轻易坐下，只是说：“我叫黑尔，韦哥要我来送信。”
说着，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安文。
“你就是黑尔？”安文笑，“小兰时常提起你，她很想你。”
黑尔笑了笑，这对年轻人来说似乎是一件很值得安慰的事。他想了想后问：“她还好？”
“在自己父亲身边当然好。”安文接过信，并没有急着打开。“她总是问什么时候可以见你。你来了正好，去见见她吧。”
年轻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不方便吧？”
“没关系。”安文一笑，“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好。”
“这可是罗英大人的家。”黑尔嘀咕着。
“跟我来。”安文点头致意，转身离开。黑尔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入罗府，神情严肃，不敢四下张望，或许是怕被人误会什么。府上人见到安文，都亲切地打招呼，安文逐一微笑致意。
黑尔觉得这其实挺累的。
还是我的小屋好，虽然没有什么仆人，但起码不用应付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多麻烦啊。
在花园中的秋千旁，黑尔见到了对他满心思念的小女孩。当时云兰眼睛一亮，竟然要直接从荡起的秋千上跳下来，吓得云冲一条腿猛地发力跳了过去，结果小女孩只是作势而已。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云冲望着有点发怔的年轻人一笑：“你小子是不是黑尔？”
“嗯。”黑尔紧张地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有疑惑。
“料事如神啊。”安文笑着夸了一句。
“能让这丫头这么兴奋的，也就只有他了。”云冲一边说一边坐在地上仔细打量年轻人，微微皱眉，嘀咕着：“是不是大了点？”
黑尔没明白这意思，拥有无数次被罗英拿罗莉说事经验的安文却觉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说：“云教官，咱们到屋里谈些事情吧。”
云冲乐了，看着从秋千上跳下的女儿飞奔向黑尔，起身拍了拍土，一瘸一拐跟着安文走，低声说：“你小子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给他们两个制造机会，让我别在这里碍事是吧？”
“你想多了……”
“好意谢了。”云冲笑着拍拍安文的肩，“以后多带这小子过来，我得好好观察观察他。”
安文不打算接他的话了。
进了房间里坐了下来，安文打开了那封信，阅读之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抬起头看着云冲，慢慢把信递了过去。
云冲接过，不久之后，握信的手忍不住发力，将信握成了皱皱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