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被人群围住,寸步不能行。车夫皱眉拉住马,不住叫着:“不要惊了马!不然会伤人!”
“还敢威胁我们?”有年轻人大叫起来。
车窗里透出两人的身影,一个是五大三粗的保镖,一个是穿着一身旅行长裙,连头脸也被罩帽遮住的少女。
但罩帽遮了她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如雪的皮肤,以及隐约露出的蓝色长发。
古神族,竟然真的是古神族!
马车上有“安牌”的标志,这本来是一个非正式的通行证,使车子出入任何繁华闹市或拥挤街道,都保证有人会自发让行。但此时,却成了提醒所有激进者阻拦的禁行证。
“我可没有威胁你们。”车夫冷笑,“我是为你们好。”
“闭嘴!说,你们车里的女人是不是古神族?”
“‘安牌’果然与古神族有勾结!”
“你们赚着人类的钱,却与古神族勾勾搭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叛徒,人族的叛徒!”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车夫面色冰冷,“你哪只眼看到我们背叛人族了?相反,你们现在能有时间有精力扯着嗓子在这里叫嚣,应该领谁的恩情?不是‘安牌’,帝国能有今天?你们能有今日?”
不是没人懂廉耻,只是身在众人之中,情绪被感染,羞愧自然也就被冲得淡了。
但终有人低下头,面露愧色,或是悄悄后退,或是闭嘴不语。
可惜,狂热者仍是多数。
有人大叫起来:“‘安牌’赚了我们的钱,还要我们领情感恩?笑话!”
车夫冷冷盯住那人,厉声问:“吴正给了你多少钱?”
“什么吴正,什么钱?”那人面色一变,悄悄后退。“不要转移话题,你们车里的古神族怎么解释?”
“古神族?”车夫冷笑,“哪里有什么古神族?”
“事在眼前,你还敢狡辩?”有人大叫着冲向车门,用力拉开。
“古神族的人滚出来!”人们大吼着。
一道身影动如风,转眼便出了车厢,一跃而上车顶。沸腾的人群一时静了下来,人们望着车顶那一身旅行长裙,望着那罩帽被拉开后,露出的雪白肌肤和蓝色长发。
“你们所说的古神族,是我?”车顶的少女冷笑,然后一把扯下了蓝色的假发,露出了原本的如瀑黑发。
“这是……”许多人怔怔无语。
车顶少女从车夫手中接过一瓶水,浇在手中,擦在脸上,脸上那雪白的肌肤变渐渐变了颜色。
那只是一层戏剧演员常用的白色妆容颜料。
“这是怎么回事?”人们一脸尴尬,议论纷纷。
“都听好了!”车夫也跳上了车顶,大吼起来:“剧神乔法雷先生最近写了一部新戏,其中有一位古神族少女的角色。这些日子来,为方便排练,安老板一直在用‘安牌’的马车接送这位演员。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牌’与古神族勾结吗?”
众人愕然无声。
“有些人别往后退啊。”车夫冷笑望向人群,“不是说要打倒‘安牌’吗?来,你过来打一个试试!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安老板,不是‘安牌’,帝国能有今天?因为一个无耻小人,一个因为欺压民众搞血腥屠杀祸国殃民而下台的官僚,你们就跑到大街上大呼小叫,与于国有大功的‘安牌’作对,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面对车夫的喝问,许多人哑口无言,默默低头。
闹剧,这就是一出闹剧。
太闹了。
有人陆续冲了上来,于人群中拽出自己的孩子。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直接抽巴掌。
“把老子的脸都丢干净了!”
“反古神族就反古神族,骂‘安牌’算怎么回事?给老子滚回家去!”
一时间,激动的年轻人变成了灰溜溜的年轻人。人潮退去,许多人羞愧得无地自容。标语横幅被丢下,在长街上如一条条毒蛇蜿蜒。
分外丑恶。
更有许多人钻入小巷,不知跑去了何处。
其中那位怒拆“安牌”赚了他们钱就不该再让他们领情的家伙,跑得最早最快,不多时就消失在某条巷子里。
但他又如何能真的消失?
刚出了那条巷子,就有人扛着一根铁棒笑嘻嘻地在等着他。
“兄弟,别急着走。”那个穿着皮毛大氅长得不怎么体面的家伙一脸和善,冲他招手。“来来来,先跟我说说吴正给了你多少钱再走不迟。”
“滚!”被阻拦的年轻人阴沉着脸,从背后拔出短剑。
制式短剑,属于军队武器。年轻人摆出的架势,也让人一眼能看出其是曾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武者。
长得不怎么体面的家伙嘿嘿一笑,一步向前,不等对方的剑刺来,就一铁棒放倒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韦哥我喜欢用铁棒子,但不代表我不懂剑术。”长相不体面的家伙朝脑袋上流血的小子吐了口唾沫,一挥手,上百号拎着铁棒子的人四散于周围巷中。
“吴正的狗,一条不剩,都给我揪出来!”黑道大哥韦丘恶狠狠地下令。
寒歌重新坐进车里,车夫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主要还是靠你。”寒歌说。
马车驶离大街,来到巨神剧院。车入院中,少女与车夫下车进入楼内。下午的时候,少女又与车夫一同下来,重新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去,离开了剧院,直奔城门。一路上倒也有人看到车中半张脸如雪一般的少女,但早晨的事早已传遍了王都,自然无人再去生事。
车子一路出了王都,来到无人道上,车夫停马,下车后打开车门,冲里面一笑:“感觉如何?”
车内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人类这么讨厌我们?”
“你们就是太过高傲。”车夫说,“但这并不是理由。真相是我们的敌人在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维亚不太平,曙光又何尝不是如此?”车内少女叹息一声。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车夫说,“所以我有时会想,妖魔和兽神的存在,对人类而言也许是一种天大的好事。”
“对古神一族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少女再叹息。
“看来我们的观点一致。”车夫笑着揉了揉少女的头。
虽然隔着罩帽,但还是乱了少女的发。少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倒没想过这么多,是导师说过的……”
提到导师,不免有些黯然。
“走吧。”车夫不想让她回忆起太多不快,转身上车。
“货物会在我们之后运到海岸,我们要做的是先行一步,然后等待。”车夫说完,打马而去。
寒歌在剧院中卸干净了那一脸白妆后,便回到了罗府。此时的她自然不再吸引大街上诸人的注意,而几个暗中的盯梢人,则反而成了她的目标,在她故意引导下,落入某个黑道大哥的套子里。
“怎么谢你?”见面后安文笑问。
“今晚帮我暖床?”寒歌问。
安文笑了:“说点正经的。晚上请你吃饭吧。”
“无聊。”寒歌皱眉。
“换个有意思点的地方,也许就有聊了。”安文说。
“哪里?”寒歌问。
“主政厅阳台怎么样?”
“这算不算官商勾结以权谋私?”
“算吧……”
“怎么罚?”
“我多喝几杯怎么样?”
“听起来却是奖励啊。”
“那你说呢?”
“帮我暖床吧。”
“……”
“为何无语?”
“要不然喝完酒我们互相为对方暖床?”
“好啊。难得你如此放得开。”
“寒歌。”
“怎么?”
“我败给你了……”
那一夜,有一男一女在吴正曾经坐过的那个阳台上对月举杯,对星而歌。主政厅的守卫们假装没有看到。
士兵终究是士兵,口风严得很,所以远在庄园中的吴正并没能知道这一消息。不然的话,他因为古神事件大败而生出的懊恼,恐怕还要再翻上一番。
不过此时的他也并不好受。好不容易散布于王都地下的爪牙,今日几乎一役全灭。有些被抓住的家伙太过没种,在某个据说很有一套刑讯本事的黑道大哥手下,招供出了无数同党。于是,王都地下世界动了起来,如一条巨龙苏醒,狂啸着吞尽洞窟边那些大胆小兽。
大人抓着情报,半晌后撕碎,然后冷笑。
“恶心不到你便恶心不到吧,真正的攻势,还在后边。”
大人笑容中有得意。
这夜安文陪寒歌在主政厅阳台上喝了不少酒,最终被寒歌抱下阳台,抱上马车,抱回家,抱上床。
她把他放在床上,为他脱去衣服,饶有兴趣地欣赏。
当年我昏迷不醒,你就是如此看我的吗?现在终于还了回来。
她侧身躺在他旁边,手支着头望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沧桑,没有世故,平静中的他睡得如同一个孩子。
这个大男孩怎么可能改变了一个国家,甚至还要改变一个世界?寒歌心里好奇,却又想到了初遇。
他不也已经改变了我?
她静静地看着,眼神渐渐迷离。
第二天安文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觉得有些凉快,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后有些疑惑,而发现寒歌和衣沉睡于自己身侧时,惊得滚落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