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着水蓝色罗裙的古代女子,跪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怀中搂着一位青衣男子。她一边抚着男子的脸庞,一边哼着让人迷醉的曲调。我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听,觉得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即使这个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悲伤。
我心中奇怪,奇怪的竟不是这个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茫茫大海上,而是她为什么会如此悲伤。
于是,我朝她走过去。
她觉察到了有人靠近,抬起头。
这是一位极具古典美的佳人,面似凝脂,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唇如点绛,仿佛人类所能达到的所有美的极限,全部都集中在了这张脸上。
她用这样的一张脸望着我,梨花带雨,吐息如兰,柔声说道:“这位官人,可否救救我的相公?”
我低头观瞧。
他怀中的青衣人面色土灰,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身前一大片血渍,如绽放的花火。我凑上前去,用手撩开了他的衣襟。
三个血窟窿,从左肋到右胯,排成一线,肠子、内脏都流了出来。
“姑娘,你的相公,已经死了。”
听了我的话,她愣住了,低头看向怀中的男子,然后突然咧嘴嚎了一声。这是最原始的悲伤,声音尖细又带着撕裂,听得让人揪心。她剧烈地摇头,伏在男子身上嚎啕大哭。之后,又猛地抬头,指着我吼道:“刽子手,你们都是刽子手!”
她的脸上沾满了男人的鲜血,与泪水混合一道,滴落身前。
我倒退了一步,正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发现几名土匪打扮的人正快步朝我们跑过来。为首一位胖大的匪头子,一边跑一边嚷嚷着什么,可是我根本就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他举着一把刀,抡圆了直朝这女子劈来。
我非常气愤,跨步护在女子身前,把手中的镔铁短棍向上一架,刀棍相接,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这匪头子力气很大,震得我膀臂发麻。我扛架不住,急忙抬腿,一脚蹬在他浑圆的肚子上,他翻身摔倒。
我冲上去抡棍便打,却被他身后的一个土匪赶上。他手中擎一条连环铲,铲头崩开我的短棍,随后铲尾向前一推,直朝我腋下挑来。
我急忙向旁闪身,镔铁短棍向身侧招架,挡住铲尾来势,然后棍随铲走,贴着铲柄直削对方双手。对方无可招架,慌乱中踉跄着向后退去。我不等他站稳,挺身跟步,棍头直点其胸口。
眼见对方避无可避,我心中一喜,却只感身下一股巨力袭来,竟是那匪头子从地上跃起,一下将我扑倒在地。
我急忙一个翻滚抽出身来,刚刚站起,却见另一个女子装扮的匪徒站在不远处,张弓搭箭,锃光瓦亮的箭头对准了我。
我暗道不好,她却丝毫没有给我反应的余地,右手一松,那箭便携着风声,朝我射了过来。
此时我身子还没站稳,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心道我命休矣!可万没想到,这女匪徒学艺不精,箭矢竟失了准头,从我身侧掠了过去。
我略松了一口气,刚要稳身再战,却突然意识到不好,这箭矢对准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女子!
等我明白过来,已为时过晚。箭如一道风,直奔女子的胸口射去。
那女子尖叫一声,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身向后一跃,如一条灵活的游鱼,堪堪避开了致命部位。不过箭矢委实太快,转瞬没入了她的肩头。
鲜红的血喷涌出来,她咬着牙关,单手携起她相公的尸身,一个纵跃,便向海中跳去,动作之迅捷,让人根本料想不到竟是一位纤纤女子所为。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女子刚刚跃起的身子被拦了下来。
她在网中挣扎着,拉扯着,嘶吼着,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网收紧。
歌声戛然而止,我站在原地,脑中渐渐恢复了清明。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身旁早已没有了匪徒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我的一众伙伴。凌玥托着弩,龙壮攥着桨,二蛋趴在地上,砍山刀丢落一旁,气哼哼地望着我。另一侧,龙辰逸站在银盾号上,正将手中的渔网收紧。
渔网中,哪里还是那个古代女子?竟化作了一条人身鱼尾的鲛人。
一条活着的鲛人,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美丽,反而更像一只人形怪物。它周身布满细密的银白色鳞片,头上生着长长的褐色毛发,龇着牙,皱着鼻子,口中发出嘶嘶声,似乎在不停向我们示威。两颗锋利而尖细的獠牙,随着头部的晃动,闪着刃一般的光泽。
它一直没有放下怀中的尸体。
那具尸体,也是人身鱼尾。蜷缩着的身子,因失水而枯瘦干瘪,正是那具从鬼船上消失了的鲛人干尸。
“老邢?”二蛋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干嘛?”我扭头望向他。
“哎哟我去,我说老邢,你可缓过来啦?”他用力一拍我肩膀,“他娘的你刚才是不是中邪了,咋变的六亲不认?可吓死我了!上来便对我们拳打脚踢,幸亏我身手矫健,要不然非得毁到你小子手里不可。”
应该是幻觉吧!我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没事了,我这不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嘛!”我看着二蛋,脑中却回想着那个胖大的土匪头子。奇怪,这两张脸明明一模一样,为什么我刚才偏偏就认不出来呢?
“女性鲛人最会迷人心智。”凌玥说,“相传,她们会用歌声引诱出海的水手,趁其不备杀死他们,然后啖之肉,饮之血。”
“哟,也就是说,刚才我们老邢是被这女鲛勾引了?”二蛋敏锐地从凌玥的言语中捕获了“引诱”二字,“老邢啊,不是哥们说你啊,你这口味也忒重了些!这么惊悚的一张怪物脸都能看得上?”
我愕然无语。
“不是。”凌玥替我解释道,“受了鲛人的迷惑,人会在脑海中将她幻想成最美丽的模样,这也是为什么传说中的鲛人个个都是天香国色的原因。”
辰逸也说:“没错,我落水的时候,看到的也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现在想来,一定就是这个女鲛搞的鬼了!”
“哦,我好像整明白了!”二蛋坏笑着点了点头,“在水里和你亲嘴的那位美女,就是她吧?”
辰逸背过身,干呕了一声。
“你们能不能聊点有用的?”龙壮说道,“咱现在咋办?这鲛人怎么处理?”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宰了她,免得将来再祸害人!”辰逸建议道。
“啧啧啧,干嘛打打杀杀的?”二蛋插言道,“人家对你情深义重,说不定连初吻都献给了你,你就这么铁血心肠吗?”
“你……”辰逸指着二蛋,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扭头望向凌玥,说,“玥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
众人一脸黑线。
凌玥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看着困在渔网中的鲛人,说:“放了她们吧,她们是大海最宠爱的儿女,我们没有资格剥夺她们的自由和生命。”
“可是,我差点被她弄死在水里!”辰逸气急败坏地说道,“而且,方才若不是玥儿你及时射伤了她,我们还不一定会发生多么危险的事呢!正所谓放虎归山,必要伤人!”
二蛋说:“放也好,杀也罢,这具鲛人的干尸是我最先发现的,也是我从笼子里整出来的,待会儿可得让给我!”
龙壮说:“俺听俺姐的,俺姐说咋办,就咋办!”
看着众人争执不下,我上前一步,说道:“大家能否听我说一个故事?”
众人不明所以,奇怪地望着我。
我缓缓讲道:“从前,这片海域生活着一对夫妻,他们恩恩爱爱,无忧无虑,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可是,两年前的一天,一只巨大的不明怪物出现在了他们家园的上方,并掳获了男人。反抗中,男人被几个异族残暴地刺穿了身体、折断了双腿。他们想杀了男人,但后来又想到,男人的身体可以为他们换来大量的财富,于是,他们将男人关进了铁笼。
“这一幕,被躲在水中的女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想冲出来,救回自己的男人,但是她知道,自己太弱小了,贸然出去,不仅救不回男人,反而自身也会落到这群异族的手中。于是,她强忍着挨到了深夜,趁着夜色的保护,成功地杀死了第一个异族。”
讲到这里,我扫视了一眼凌玥和二蛋。作为同样看过那本航海日志的人,他们一定听得懂我在讲什么。
“第二天,异族的尸体被同伴发现了,他们开始惊恐起来,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同伴的死与锁在铁笼里的男人有关、与那个男人的女人有关。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在巨大的财富面前,他们选择了自我麻痹。这天夜里,女人如法炮制,打算趁异族轮岗守夜的时候,杀死他。可是这次,异族加了防备,她等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