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前一天,我把明天该做的事情在脑海里演戏一遍,毕竟是第一次挑大梁慎重些总是没错。下午去水房打水时碰见于雅致也在打水。
“紧张吗?”
“你是指明天的手术?”我很奇怪,“你怎么这样关心我啦?”
于雅致对我的挤兑毫不在意:“我听说,那个病人的助理知道麻醉医师是靠这台手术新手上路找到院长那里去了,院长才知道梁主任换了麻醉师。然后院长气得把他的茶杯都砸了把梁主任骂了个狗血临头,可梁主任坚持要你,说出了问题找他。看来你这个老师很精明啊,年底考核加换血,他不让你接小手术就是指望你一鸣惊人呢!”
对于老师对我的期待我是知道的,身边的学生来来去去那么多,他只对我青眼相加。而这台手术跟得好了,我就能在医院站稳脚跟,麻醉科里缺人,老师希望我过了实习期直接上岗。
我比了比眼角的位置,跟他开玩笑:“我知道啊,老师的额头都被砸青了一块,跟大熊猫儿似的。”
于雅致叹口气:“你老师胡闹,你也敢接,最好的机会一般都伴随着最大的风险,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笑了:“于雅致,你放心吧,院长是老师的亲舅舅,就算有事也有院长老头呢。院长也希望老师一鸣惊人呢。我们俩一起惊,师徒情深,又能上晨报了。”
“你……”他气死了,“你哪来的自信,手术中那么多意外,你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
“就算再老练的外科医生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但是我能保证我的环节不会出问题……起码不会出现技术上的问题。”至于凭什么这么多的自信,我想了想说,“自信来自直觉吧,我感觉应该没问题。”
“感觉?你就凭你优越的感觉给人麻醉?”
我知道于雅致是为我好,所以我十分诚恳地跟他坦白:“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擅长麻醉,只能靠感觉。但是我喜欢麻醉,所以就硬往这边钻,其实我学得最好的是……”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没人才说,“……脑外科,不信你问问咱师娘,我是怕抢你饭碗,要成了夫妻档我比你厉害你的面子往哪搁,谁知道咱俩成不了来着?”
趁于雅致还没反应过来喷火烧我,我已经拎着水壶没了踪影。
这是我们医院做的第二例活体移植手术,无血缘关系配型成功,一个愿意打一个愿意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医学技术上讲,只要移植后不出现排斥反应,受体的成活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当然我们都害怕那百分之五的情况出现。
第二天手术前叶榛给我打来电话:“祖宗,现在的心情如何?”
“非常好,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挂了电话我想,晚上吃什么呢?
我提前进手术室把仪器检查了一遍,而后消毒,为我保驾护航的麻醉科的李主任过来后老神在在地点头要我开始。女孩躺在手术床上,安静地看着我。我觉得应该很少有人愿意袒露在她的目光之下,太过直白锋利的眼睛,直达人心。
护士打开呼吸机,她突然说:“一定要成功啊。”
当然每个上手术台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她看着我突然笑了:“要是不行,我还得把右边给他。”
……这次我敏锐的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个洁白如玉的男人好像真的还满招女孩子的待见的,那就不是为了钱。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我立刻开始动手,先就局部麻醉,确定病人不感觉疼痛以后,我摸索着找穿刺点,李主任瞪大了眼睛兴致勃勃地样子,现在的老头怎么都没点前辈的范儿,一个两个都是老顽童。
“你确定?”他说穿刺点。
“嗯。”
“凭什么这么自信?”
“感觉。”
李主任笑了:“非常好。”
不过给药时他又瞪了一下眼:“药量少了些吧?”
“不少,老师的手术时间短。”
“……”
而后老师进来了,全副武装地消毒,李主任在老师投降姿态的老师肩上拍了拍,做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撒丫子走人了。老师看我,我无辜地摊开双手眨眼,他也耸耸肩。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头。
麻醉做好后就不是我的领域了,我守在旁边一边观察仪器和病人情况,一边看老师熟练地在腰十一肋间切口,切口不大,不过手法很迅速很熟练――其实以前他带着我解剖尸体的时候速度更泼辣,简直就是新世纪的开膛手杰克。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一片雪白的手术灯下度过,情况良好,除了助理医生没拿好止血钳差点造成小喷泉,血压急剧下降以外――情况非常的良好。在老师取出肾脏后打了个眼色,我就跑到楼上的手术室开始做麻醉,那个严肃的男助理坐在手术室门口,看见我小跑的样子,皱了皱眉。
我进了手术室一洒眼,呦呵,全医院的资深护士助手全在这里,怪不得听说麻醉师新手上路那倒霉助理蹦?得那么厉害呢。有钱就是好,什么都能买得到。
那男人倒是很放松:“请问那个给捐献者的情况怎么样?”
因为有交代过捐赠人是保密的,我一边动手一边跟他随意地聊天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我也不舍得弄疼个美人。
“手术非常的顺利,肾长得也挺漂亮。”
他惊讶:“肾也有好看难看之分。”
“我是说颜色很漂亮。”
男人无语了一阵又问:“他是男人女人?多大了?”
我装聋作哑,他就抱歉地笑了笑,体贴的不再问下去。
等老师上来,这边已经准备就绪,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比我预计的时间还快了二十分钟。在冲洗腹腔缝合的时候,我大大地伸了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手术室里的人全乐了。病人被推进监护室后,有人过来闹我:“孩子,手还抖不抖?”
“抖啊,肚子饿,就寻思着晚上吃什么呢。”我对着血腥狼藉的手术室说,“为了庆祝我开张大吉,晚上就吃烤猪腰子吧!”
“这孩子真疯,怎么长大的?”
“可不,也不看是谁的学生……”
老师抗议:“喂喂,老郑以为你还是什么好东西啊,整天眠花宿柳简直无耻下流啊。”
“不错,成语功底很扎实,我很欣慰。”老郑表扬他。
男人在一起就来劲,尤其是外科医生开起黄腔来让雷打不动的手术室护士长都直骂人,更别说那些娇滴滴的小护士们。其实挺无聊的,都是有家有室的,兔子也不能吃窝边草。虽然老师没有老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但是我知道老师大概很难爱上什么人了。
说起来十分狗血,他那时候刚从医学院研修生毕业,来医院实习,爱上了一个女孩。可惜是个病人,日久生情,俩人处了两年,全部都是生生死死的血和泪。他挺倒霉的,那女孩死了,他的热情也消磨光了。
如今也只能靠磨磨嘴皮子,带个我这种不太听话的学生来混日子。
很多人找不到爱的人就找个各方面门当户对的将就了。可是我跟老师这一点也像,我们宁愿不要,也不愿意将就――就算晚年凄惨孤苦伶仃,那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
而且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做医生的对这点看得更开一些。
下班后我去军区医院看叶榛的妈妈,他已经接了小梨放学,走到病房门口我刚要推门,听见卓月温柔的声音:“等小梨长大了,卓阿姨带你去戈壁沙漠,在风沙里拿着枪一动不动站岗的叔叔啊,比你爸爸可帅多了。”
叶梨又惊又喜:“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啊,阿姨跟你拉钩。”
我很想跟她说,跟叶梨拉钩他一定会骂你幼稚的,没等我内心嘲笑完,就看见叶梨真的兴冲冲地把手指伸了过去。我愕然,我差点忘记了他终究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可是我的儿子从没把这么天真的一面留给我。
看来我的儿子跟卓月相处得很好。
“怎么不进去?”突然叶榛从后面拍了拍我的头。
他手里拎着热水瓶,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观察着我的脸色:“累了?手术不顺利?”
“不是,很顺利。”
他立刻笑开了,看起来比我还高兴,狠狠地捏了一把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