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未定,师门难留,前途茫茫,何所适从?
每当他想到这里,总会兴起一种离开的念头,只要和彩绫的影子一重叠,或是当他面向贴胸悬挂的那个晶瓶雕像时,他就会兴起了一阵气馁,无限犹豫……
他更忘不了师父临终的托嘱,一想到郭白云垂死前的殷殷叮嘱,以爱女相托的那番期望情谊,他总是狠不下心,更何况彩绫早已在他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就走了,情理难安。然而他并非是一个懦弱的人,当他忽然发觉到这种无谓的消极,已经在逐渐磨损他的壮志时,他决心要振作起来,不让自己陷落下去了。
“走吧!”他长吁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我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先让自己静下来,然后再图振作吧!”
很简单的一个随身行囊,早已经收拾好了,随便什么时候,往身上一背,就可以随时离开!
远处传来一阵蒙眬的鼓声,不知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又在做晚课了,算计着时间,当在三更时分。
寇英杰站起来,走了一转,又定了下来,心里想:“大丈夫来去分明,提得起,放得下,此番作别,理当要与彩绫姑娘说个明白。”
“把师父留交的晶瓶媒信,退给她吧!”心里略一犹豫,随即探手自颈项上摘下了当日恩师留赠自己的那个小小水晶瓶。倒动之间,又现出了晶瓶里的那个美人儿,长长的秀发,娉婷的倩姿,传神的笑靥……这一切,无异目睹着彩绫一般真确与清晰。
寇英杰心里又泛起了一片伤情,终于,他狠下心来,由笔筒里拿起一支狼毫,蘸满墨汁,留下了一封信函。
他心情至为沉痛,是以信里词句也就异常的紊乱,大意是叙说自己护送恩师灵体的使命已经完成,既已下葬,也就不思再多留住,本与彩绫作一深谈,只可惜没有机会,晶瓶为恩师留赠之媒信,只以自惭形秽,万难配姑娘千金之躯,原物璧还,此事并无外人所知,自己此去,当图发奋练习武功,务期一日功力大成,当可为恩师报仇雪耻,临别倥偬,寸心天知……
越写越是感慨万千,不觉触动伤怀,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十数张信笺,才勉强打住。
这封信写好了,他把那个晶瓶雕像连同一起,放进信封里,又在信封外注明“留交郭彩绫小姐”字样。
他原想把这封信就放在桌子上,可是转念一想,又顾虑到万一这封信落在了二位师兄的手上,只怕又将节外生枝,生出许多事端。
想了想,他就把它放在床角被下。他所以要把这封信放在这里,那是因为每天清晨,彩绫的那个丫环小眉,都会上楼来侍候他的起居饮食,为他铺床叠被,那么这封信一定会被她发现,小眉是彩绫的贴身小丫环,这封信她一定会转交到彩绫的手上。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好留恋的了,这个心意毋宁说是他早已有了内心伏案,只是他一直迟迟的未予履行,他心里一直还期盼着,能够取得彩绫的谅解,使她能够真正了解到自己的为人,然而这个希望,到今天为止,终于使他感到落空了。
好不容易下了这么个决定,心里反倒松快了。
夜是那么的寂静,除了飕飕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他把身上规置了一下,噗的吹灭了灯,一个人在黑暗中停留了一会。
他知道二位师兄对于自己的监视必然还没有放松,说不定还更是严谨。情势迫使他不得不小心防范,一旦惊动了二位师兄,只怕就脱身不得了,所以他势必要特别提高警觉才行。
他猜想楼下一定有人防守着,所以干脆由后窗出去较为安全。轻轻的开了窗户,寇英杰小心翼翼的翻出檐外,只觉得风很冷,没有月亮,所以看起来天就格外显得黑,夹着细小的雨星儿,吹在人脸上脖子里,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寇英杰施展一手老猿坠枝的轻功,整个身子垂挂在檐角上,等到仔细辨清了落脚的地方,才坠身下落。
白马山庄自从经过宇内十二令前次的突袭之后,那个手创于老庄主郭白云的星光七杀阵,已为铁海棠破坏无遗,就防务上来说,显然较诸昔日要松弛多了,各院子里的灯光,也不似往日那般明亮。
寇英杰定了一下神儿,摸着黑向阁楼侧院走去,他记得侧院里有一扇通向别院的门,可以到达庄外。正当他聚精会神的向前面打量的当儿,一道灯光,匹练似的已经照射到他的脸上。
寇英杰心里一惊,慌不迭的向侧面闪开两步,面前人影一晃,一个手提马灯的黑衣汉子,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怎么,寇爷,你这是上哪去,要出远门儿吗?”
一开口说话,寇英杰立时就认出了他来——飞马星雷鸣,不禁神色一愕。
雷鸣一身黑衣,两只手都不闲着,左手提着罩有黑色布罩的马灯,右手却是一根碗口粗细的齐眉棍,可能他一直就站立在那里,那个马灯上,因为罩着一层很厚的黑布罩子,用时布罩一转,灯光即可射出,设计的甚为精巧,是以不易为人察觉。
寇英杰心里暗暗的叫了声:“糟!”当下强自镇定的苦笑了一下,抱拳道:“雷头儿辛苦了!”
雷鸣嘿嘿一笑,说道:“寇爷这是要上哪去?”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哪里也不去,随便走走!”
雷鸣道:“不对吧!”说时他手里的马灯扬起,灯光照射在寇英杰背后的包袱上:“随便走走,还用得着带包袱吗?寇爷,你可真会说笑话了!”
寇英杰暗暗的叫了声苦,不得不觍下脸来,道:“不瞒雷头儿说,在下是想离开这里,雷头儿若能网开一面,下次相见时,必当有一份人情!”
雷鸣哈哈一笑。寇英杰被他这声笑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怕会惊动了外人,却见雷鸣扬着灯光,直射寇英杰的脸:“寇爷用不着客气。老实说吧,寇爷你的这个心眼儿,咱们大爷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命我守在这里。往下面,各处的暗卡子上都有人。”
说到这里,他发出了嘿嘿的一片冷笑,摇着头道:“你走不了的!听我好言相劝,还是回楼上歇着去吧!要不然,嘿嘿!”
他的笑声还没收尾的当儿,寇英杰已施展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他出手。
雷鸣一惊道:“啊!”
寇英杰的一式进步穿身掌已经展出,直向雷鸣胸前扎了过去。
二人站立的距离是那么近,雷鸣怎么也没想到寇英杰能在此时此地向自己出手,等到他猝然惊觉时,已经晚了。
雷鸣身躯猝然为之一拧,还来不及腾起的当儿,已被寇英杰的指尖插在了左肋上。
这一掌寇英杰虽然未曾施出全力,可是其势却也可观,却为寇英杰的指尖,插中他左肋的幽门穴边的不容穴上,雷鸣鼻子里吭了一声,顿时仰面栽倒,不省人事,他身子倒下不要紧,手里那盏马灯却忽悠悠的抡了出去,足足飞出了有三四丈以外,叭的一声,落在地面上,火油飞溅,洋溢一片火光。
寇英杰心中一惊,哪里还敢再多停留?当时足尖一连三数个飞点,已扑向侧面院落。
他身子还未曾站定,一个人已飞快的滑身而近:“哪里走?”
这人嘴里叱着,手上的一截十二节亮银鞭刷啦啦一阵子响声,抡圆了,直向着寇英杰当头打下。
寇英杰惊惶中认出了来人,亦是本山庄十二武士之一的天狗星冯同。这个人显然是二师兄司空远手下的心腹,由此看来,二位师兄俱已经分别对自己留了仔细。眼前情形,势成骑虎,除了动手脱困之外,别无抉择。寇英杰把心一狠,身子不退反进,一伸手已经操住了来人的鞭梢,两下里一用劲儿,那根亮银鞭扯成了一个笔直。
天狗星冯同的脸色至为狰狞,大概是他没有想到一向心存轻视的寇英杰,居然并非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差劲。
在寇英杰的内力注施之下,冯同身躯已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紧接着足下一个踉跄,打了个跌儿。
对于山庄里的每一个人,寇英杰无不心存忠厚,他只求脱身,却是无意伤人,因为那么一来,将更要加深了郭彩绫对自己的误解。是以,他下手时先就有了许多顾虑,这时,随着他的身子向前一拧的当儿,冯同左手的一口长仅尺半的钩心剑,已霍地一挥而出。
这口暗刃,他藏在长衣内侧,平素动手时敌人绝难看出,只有在适当的时机里猝然施出,才具奇效。
武林中真正有声望和真功夫的人,绝不屑使用这种为人所不齿的暗刃,因为过于狠毒,令人防不胜防。
冯同显然是属于阴狠,急于求胜的一类人,这口钩心剑顾名思义,必然是剑尖部位有一个形式特殊的钩锋,而一经施用者出手,必然是刺杀对方心脏要害,所以才会名为钩心。
冯同这一剑施展的又快又准,黑夜里,剑锋上炫耀出一道蛇样的寒光,由下而上,噗哧一声,直向寇英杰心脏上勾挑了过来。
要在昔日,寇英杰经验不足时,可就难说是否能逃得过这一剑了,现在,他亦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个月来他曾陆陆续续的默忆着郭老人传授他的那套十一字内功口诀,他确实领会了一些心得,只是他从来不曾实际运用过。然而这些为他所领受的心得,事实上,却早已根深蒂固的留存在他意识里,任何时候,只经一念之微,即可随时运用。
寇英杰根本未曾想到会施展出这套他目为虚玄的功力,然而在对方的剑势所构成的死角下,一种求生的本能,却使得他活用了其中的微妙一招。
那是十一字口诀中的第六式,澄神摩腹,曲脊是攀,这个攀字一经念及,只见他身子向前一弯,脊椎骨间发出了嘿嘿一串密响之声,活象一只跃水的大海虾般的跃起了三尺。
这一招,他施展得太美了,太快了,背脊的弯度,已超过了这一姿式里原有的容量,确实发挥了这攀字内功的真诀。就在他这般美好神速的一招之下,冯同的这一剑,可就落了空招,紧紧擦着他的胸前划了过去。
寇英杰冷笑一声道:“去!”右手掌心向外一吐,已由手掌里发出了一股劲道,他心恶冯同出手过于险毒,是以这一掌也就用了七分的力道。
冯同做梦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会逃开自己这勾心一剑,等到一剑落空时,招式已然用老,再想脱身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碰的一声,这一掌正好击中在冯同胸腑之间,称得上是兜心一击。
冯同鼻子里吭了一声,整个身子足足的弹起了有三四尺高下,随即向旁侧踉跄而出,足下还未曾站稳,即由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当时一翻双目,闭气昏死过去。
寇英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连伤两名武士,兀自余勇可贾。当然,他深深了解到眼前绝不宜出手对敌,唯一良策,即是赶快脱离白马山庄,只可惜这么一耽搁,难免惊动了几个人,为他带下了极大的困扰。
首先,即见侧面檐楼上,亮出了一点星光,象是一人手持照明用的灯笼,这人身法好快,寇英杰足下方自扑出数丈,这人已然带着一声长啸,深宵里有如一只极大的夜蝠般的袭到了眼前。
寇英杰方自认出来人即是自己深所畏惧的两位师兄之一——二师兄司空远,后者已如怒涛拍岸般的向前飞快的偎了过来。
随着司空远右手微振,他手里的那盏纸灯笼箭也似的射出,笃的一声,提身深深扎入树身之内,那盏纸灯虽经如此震动,并未熄灭,忽悠悠的摇晃着,闪烁出一片黄澄澄的光华。
寇英杰心头一懔,顿时停住脚步。司空远当面而立,夜灯下,他脸色看上去益加的显得憔悴,只是那双瞳子里,闪烁着凌人的精芒。冷笑了一声,他缓缓道:“怎么,打算不告而别么?”
寇英杰深深一揖道:“请二师兄网开一面,小弟感恩非浅,事非得已,万请海涵!”
司空远在他说话时,一双眸子左右闪动,已然看见倒地的冯同,神色显然变了一下。
原来这庄中十二武士多为大师兄妙手昆仑邬大野的心腹,他手下一个是玉龙星田明,另外就是这个天狗星冯同,田明前此对敌宇内十二令来人时,已然身遭横祸,罹难惨死,眼前就只有这个冯同还堪差用,想不到竟然又遭了寇英杰的毒手。
这情景,看在司空远的眼中,不觉勃然大怒,然而他毕竟不是遇事冲动之人,眼前时机恰是他向寇英杰压迫勒索的最好时机,他当然不会就此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