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马鸣风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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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寇英杰被他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心神交战,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事实上朱空翼此刻心情,必是错综复杂,任何人也休能解开他内心的扣结,还是让他自己冷静一下的好。这么想着,寇英杰随即站起来,悄悄向洞室外面步出。

一个月过去了。

象是没有事一样,寇英杰绝口不提这件事,朱空翼也绝口不谈这件事,象以往一样,他们只是彼此深入的探讨着武功的真髓。

自从启开了深奥的武功门径之后,寇英杰精进的速度异常惊人。

十天以前,朱空翼开始要他练习风柱功,所谓风柱功,也就是朱空翼洞穴里那个出风的气口,每日丑、寅时刻,有一股高空气流形成的罡风由东山山巅吹过,山巅上有一处天然的障隘,迎住风势,形成了极大的阻力。

朱空翼当年妙想天开的就在山巅石障下开凿了一个气孔,一直下通到所居住的石室,是以每日时辰一到,即会有那股气流所形成的罡风直贯而下,其力道足可粉金碎石,用以培练人身的内外功力,却还是创举,的确是匪夷所思,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功效。

寇英杰只试了三天,已大感难以支持,只觉得全身上下百骸尽酸,仿佛每一根骨节都松脱了下来,每一块肌肉更似失去了作用,这种痛楚现象,如非他以内功元罡调息运行,简直难以复原。

这时,才知道何以朱空翼早先不令自己练习的道理。

在练习这种风柱功五天以后,他全身上下起了类似风疹块状般的满身红斑,朱空翼特别煎熬了一些药汁为他洗擦,随之消失。

自此而后,这些天以来,每当寇英杰练习完这门功力以后,周身上下俱都会生出同样的红斑,每一次他用朱空翼所赠送的药汁涂擦皆会消失。

奇怪的现象不止一件,寇英杰感觉更奇怪的是,他发觉到食量大增,自从练习这种风柱功之后,他一天最少吃四五餐,每一餐俱都食量惊人。黄精、首乌、鱼虾蟹蚌,无所不吃,无不奇香。也许是大量收聚营养精力的结果,他身躯变得前所未见的魁梧,耳聪目明,各样官能都极其敏锐。

这种感觉每一天他都能体会出来,进步之神速,使得他暗自吃惊,几乎疑为幻觉。

今夜,当他练习风柱功转回之后,破例的发现身上已经不复再见那些类似风疹的红斑,同时他感觉到身上也没有以前练功后的那些痛苦感觉。这一突然的感觉,不禁使得他精神大振。

盘膝在洞室内,目光注视向洞外的夜色,只觉得遍体上下舒畅无比,各样的官能都显得十分敏锐,虽然是身坐洞内,他的耳朵却可以清楚的听见河边的蛙鸣声,河水的冲击声,哪怕是轻轻泛起的一片浪花,他都能清楚的听在耳朵里。十数丈内,他可以听见一片落叶,一声鱼跃,甚至于一声轻微的叹息。

由于他内外功力的进展,已使得他日渐迈向登峰造极的境界。

一个人武功如果达到了某一境界时,他本身的心性修养也必将跟着同时迈进,这就是为什么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老成持重。

寇英杰在武功忽然达到了极境时,心性方面的修养也同时有了另一番境界,因此,以今日之是,审昔日之非,愈觉得过去的无知与岁月虚掷。

回忆常常是甜蜜的,然而他的回忆里却丝毫也没有快乐的成分在里面。他自幼失怙,天涯浪迹,受尽了人间冷漠,所幸尚知自爱,困苦的岁月里,一直都不曾忘记充实学识与砥励为人。他实在想不出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还有些什么事可供他回忆的,直到去年这个年头,才在他平淡的生命里着上了彩笔。

去年对于他来说,称得上是划生命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他所接触过的人,事,真比他过去二十年的总合还要多。事情由结识郭白云这个旷世的奇人开始,一路急转直下,所见的每一个人,所听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奇异。老实说,也是从此开始,才使得他看清了多采多姿的人生,了解到人生的美,也认识到人性的丑。

在那些充满奇情骇异,争强斗胜的现实里,他意兴阑珊的败下阵来,却留下了一份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激情以供回忆。

为了不甘为师门中的叛徒,武林中的逃兵,才会有此番的发奋图强。其实,他何曾一天忘记了重返师门?重返武林?

事实上,也只有每当他记取着师门的仇恨与切身的羞辱之下,才使得他更加的奋发,努力。如今,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的苦心孤诣下,总算得到了所求的硕果,甚至于比他所想要的更要丰富,更要强大的事。

寂静的夜。寂静的四周。寂静的人,却包含着一颗不甘寂静的人心。

坐在洞穴里,想到了激情之处,不禁怒发冲天,眉剔目张,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才能微抒壮怀。思念再转,他的激昂情绪立刻平息了下来,却又兴起了怅怅的幽怀。

总之,一句话,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那个占据在他的内心,极有分量的人——郭彩绫。一想起她来,寇英杰内心不禁充满了深深的遗憾与矛盾,似乎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冲击力量激动着他,要他去接近她。然而,他的自尊却又强迫着他相反的挣扎,这就是他深以为苦的因素,今夜,他觉得格外的痛苦。在经过长久艰苦的忍耐之后,忽然触及到这个问题,他感觉到一种新的冲击,越加的难以克制。

山洞里点着一盏豆油灯,荧荧的灯光,摇曳凄迷的昏黯,这时候他忽然发觉到外面下雪了。雪花如同棉絮般的由天上洒落下来,地面上很快就积满了白白的一层,这是今年初度的降雪。

寇英杰总算沾染了一点新鲜的气息,暂时把填膺在胸里的一腔心事抛开。

人在暗处目睹落雪,别有一番清新的滋味,洁洁的白雪反映出一天的灿烂,河水可能都已经结冰了,雪落下去白白的一片,更加宽了视野。

寇英杰轻舒了一下身子,刚想站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严格说,他只看见了一个黑影子。

到底是人还是兽,他还难以判定,总之,那条影子太快了,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它初起时,是在冰河之上,闪得一闪,已落向岸上,等到寇英杰定神再看时,已然消逝无踪。

须知寇英杰今日之功力造诣,已登极峰,一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也不容在他面前卖弄玄虚,这条影子来得好突然,好怪道。寇英杰心里一惊,忖思着有一探究竟的必要。脑子里想着,手掌微按,身形已如同箭矢般的穿穴直出。

最上乘的轻功是以气御躯,也就是借提气以轻其身的内功运用,这是一种至高的内功境界。寇英杰显然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他身子飞纵出的一瞬,看过去宛若御风飞行,待到一双脚尖沾临地面之初,身躯已经第二次拔起来,象是一只拍翅直起的鸿鸟,霍地扑起。这一次较诸前一次更快,一阵衣袂震风之声,他快捷的身子已扑向结冰的河面上。

然而,他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事实上这附近怪石如林,衍岸而伸,要想藏上一个人或是一只兽,那是极其简单的事。只是即以能够逃避开寇英杰的追扑而论,对方的速度,已足以惊人。

寇英杰微微一愣,第二次拔身,已落在了岸边。地面上的积雪,大概有寸许深浅,寇英杰以气御身,落在雪面上,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他闪烁着精光的一双眸子,缓缓的在附近地面上扫视着,这时新雪方落,平整而广,任何足迹都可以清楚在目,然而眼前这片雪地里,却找不出任何足迹。寇英杰脸上现出了一片沉肃,他忽然发觉到事悄的不凡。

“是朱大哥么?”脑子里想着朱空翼,禁不住开口出声。

话声随风散开。

“是朱大哥么?”

“是朱大哥么?”

余音在这片辽阔的山洼子里回荡着,历久不歇,等到迂回的话声完全消失之后,现场仍是一片沉寂。甚至于连一声浪花的翻响也听不见。

寇英杰站立的身子一动也不动,他已经确定来人绝不是朱空翼,事实上朱空翼为人直率,尤其是对于自己,他不可能开这个玩笑。然而,除了他与寇英杰自身之外,什么人又能够具有这么精湛的踏雪无痕功力?

他已经断定出刚才那条黑影是人不是兽了,因为任何的野兽由雪原上跑过时,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天下有踏雪无痕的人,绝不可能有踏雪无痕的兽。

是以,寇英杰心里保持着一份警惕。

他不相信方才自己是看花了眼,事实上他自从练习极上内功之后,目力精湛,视觉敏锐,绝不可能看花了眼。

他依稀的记得,那条黑影是向这边飞掠而逝的。是飞鸟?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鸟?即使是有,这般大鸟起飞动翅时,该是何等的一番声威,绝不可能毫无声息。那么剩下来的谜底,就只有一个了——人,而且必然是一个身怀奇技,轻功特佳的奇人!

寇英杰经过这一年来的潜习之后,无异脱骨换胎,较诸昔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的一举一动,由举手投足到临敌对阵在在都显示出他的卓越不凡,显然已是一个出类拔萃,卓绝不群的强者风范了。

雪地里,没有一点声息,没有风,没有动静,雪花在继续飘散着。

此时此刻,称得上万籁俱静。寇英杰打量着眼前情形,算计着如果刚才所见的那条影子果然是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必定就藏匿在附近,不可能逃离的很远。想到这里,他随即心里有了主意。当时他身子向前跨进了两步,全神贯注在听和视的感觉上。顿时,他伫立在雪地里的身子,就象是一尊石像般的,一动也不动。

这聚精会神的结果,果然被他察觉出了一些端倪,他似乎听见了一种声音,其实根本不能说是一种声音,只能说是一个极轻微的动作而已。

对于象寇英杰这种身手的人来说,他必然是善于捕捉机会的能手,任何的一点动作,声响,都能给他适当的判断与反应。

眼前三数丈内,狼牙交错般的共列有十数根石笋,他的眼神就在闻知声响的一刹那,已直觉的认定了其中之一,紧接着不假思索的腾身直起,飞鹰搏兔般的直向那根石笋背侧落下去。

他身子落下的一刹那,却正是那人腾起的一刹那。

一条白影,似乎运施着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就在寇英杰落下的同时,倏地拔空直起,足尖拔起了有七八丈高下。

有一点可以认定,对方是一个“人”,绝非是什么鸟兽,只是这个人却具有远比鸟兽更为灵活的身子。

寇英杰嘴里喝叱一声,紧循着这条白影起身的势子倏地拔起来。

拂面的雪花里,白衣人忽然就空一个倒折,用双插手的动作,在突然一个翻转的势子里,直向寇英杰两肋上直插下来。

寇英杰立刻就觉出来人疾劲的掌力,在他双插的手势之下,却具有利刃般的威力,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那人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衣,身躯瘦长,头上似乎戴有一顶式样特别的帽子。这只是寇英杰匆匆一瞥之下所能见到的。

迎合着白衣人的一式双插手,寇英杰的两只手同时递出,他并不迎架对方的一双掌锋,却用两只手腕子去磕架对方的手腕。

四腕托架之下,白衣人那股猛劲的两只手竟是难以得逞,反之,寇英杰亦觉出对方的两只腕臂坚硬如铁,一迎一架,其间力度何止千斤?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坠落下来,一左一右,象一双剪空而分的燕子。倏地一分,随即下坠。象雪花一般的轻飘,那么迤逦如意,不着痕迹。

双方距离在五丈左右,白衣人遂即不再离开。

可能是心存戒惧,又似惺惺相惜,这个人,那双炯炯的目神,瞬也不瞬的盯在寇英杰脸上。他的脸,显现出无比的惊疑,似乎对于寇英杰这个人的出现,感觉到无比的怀疑。

那人约莫在五旬左右,瘦削的身躯,鹰目、隆鼻、双颊高耸,配合着尖瘦的下巴,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略略下陷的唇角,拉下来深深的两道纹路,给人的感觉是阴沉,恐怖,工于心计。

除了那袭宽大质料华贵的白缎长衣之外,这人上身还加覆着一件鹅黄色面子的皮背心,束着一根宽宽的白玉带子,玉带正中有一块结头,闪烁着一片异光,黑夜里很不易分清楚是什么颜色,却与他头上所戴的帽结的那一块玉石光泽相似。

这个人虽然到目前还不曾开口说话,但是却别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概。

寇英杰同时注意到紧紧贴着他的右面肋下,配戴着一柄式若回人用的弧状弯刀,不甚长,但刀面极宽。

他脚下踏着一双高筒薄底的快靴,包括此人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华丽,绝无寻常江湖人的那般寒酸相。

四只眼睛彼此对看着。少停,那人冷笑了一声,咧开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尊驾好纯的功夫!”说话的人有意撇着京腔,混在并不高明的京韵里,说不出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