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是我的荣幸,丸山君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闵大监听到电话那头拓植有限股份公司理事传来的谄媚的声音,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是跟对方说话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
“这是谦虚的话吗?他在美国的时候再怎么了不起,在帝国大学的成绩可是一塌糊涂,哈哈,反正在晚宴上先让他们见见面吧。”
虽然闵大监的嘴角带着笑意,但却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电话听筒递给了秘书助理。
“车子准备好了吗?”
“是的,侯爵大人。”
助理将手里的电话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扶了扶眼镜,等着闵大监的下一步指示。
“联系得怎么样了?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目前暂时还不知道益尚少爷在哪里,已经跟找少爷的那几个人传达了您的话。”
“是吗?”
“是的。”
“他呢,有那个寄宿在厢房的学生的消息吗?”
“那个……小的惶恐,本来他的行踪就飘忽不定,最近说没有他的消息。”
听了助理的话,闵大监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果然是灯下黑,不过应该没有关系吧,等到一起吃晚餐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的。
晚餐时,同洪近永一起在日本东京读高中的几个同学也会来,利用他们,到时候就可以知道那个学生为什么冒用在上海的洪近永的身份进入帝国大学学习,就可以揭穿那个学生的身份,不,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要知道那个学生到底是谁,是不是洪文英冒用自己堂哥的身份,这个才是关键,如何处理假的洪近永反而是个简单的问题。
但是,真正的问题是益尚,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就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看不出他的心思,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刚开始他以为益尚是因为南华联盟才决定要争回那个婚事的,但是仔细一想,可能南华联盟的想法也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也不能肯定益尚会不顾他和自己的父子之情而把存折交给他们,所以,他觉得,南华联盟的人很有可能也不赞成益尚和文英的婚约。
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就拒绝了婚约的益尚现在却要反悔,说要接受呢?为什么呢!
闵大监用手揉着疼痛的后脑勺,慢慢地抬起头,他一直都看不懂益尚的心思。一切都只是猜测,都只是试探,但是却一直得不到答案。虽然他觉得一定可以得到答案,但是放出的诱饵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他还是决定先把益尚弄到餐会上来,让他和拓植股份有限公司理事的独生女订婚,当然,益尚是不会乖乖地听他摆布的,更别说还是和一个日本女人结婚!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尽管如此,不管益尚和理事的独生女能否订婚,他都会让自己的大侄子和洪文英结婚,所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堂兄弟之间争夺一个女人这种丢人的事情发生。而且,如果洪文英的叔叔知道了益尚现在又想和文英结婚的话,他们很可能会选择一开始就和文英定下婚约的益尚,而不是选择他的侄子。因此,他必须要事先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将它扼杀在摇篮里。因为对于洪家来说,无论存折最后是落在了南华联盟的手里还是闵大监的手里,只要他们拿到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就可以了。
“照片……你去打听了吗?”
正在准备着茶水的随从转过身看着闵大监。
“说的是给仁川大米市场洪社长的那张照片,他有没有把那张照片给他的侄女看?”
“他说照片已经寄过去了。”
“没说什么吗?他的侄女。”
“据说什么也没有说。”
闵大监想,果然自己扔出去的诱饵还是什么收获也没有,他再次靠在了椅子上,昂着头闭上了眼睛。他要好好准备几天之后和儿子益尚的较量。
***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京城站候车室内。
“叔叔告诉我的。”
治厚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简短地回答,文英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没想到你和叔叔的关系这么好,他还专程打电话告诉你这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治厚的脸色僵了一下,文英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走吧。”
“去哪里?”
“如果说是回我们家的话,你会不喜欢听吧?”
治厚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边说边露出一个标准式的李治厚的微笑。文英也笑了,摇摇头。
“很明显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不,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治厚前辈。”
“先走吧,边走边说吧。”
治厚轻轻拉过文英的手臂,文英一吃惊把手抽了出来,治厚也被文英的反应给吓到了,眼神也变得复杂,带着些许的动摇。文英觉得很抱歉,但是她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我在叔叔家看过婚书了。”
文英有点不好意思,挤出个笑脸,抢先走在了治厚的前面,治厚帮她打开了车门,她坐在了后座。治厚的这个动作很明显把她当成了一个女人来对待,文英感觉到了无比大的压力,继续说道:
“请在东子洞桃子巷让我下车。”
“我想跟你说,在那里下车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难道连我住在哪里,叔叔也告诉你了吗?”
其实文英这样问并不是在针对治厚,只是对他的真实想法很好奇。虽然说,文英已经从叔叔那里听说他是为了存折,其实即使叔叔不说她也知道。毕竟因为存折,她都已经和同一家门里的两个人订了亲。但是仅凭着存折这个理由,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治厚,即使周围的人不知道,但是难道治厚会不知道益尚和她是什么关系吗?至少在文英看来,治厚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不会看不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那里是谁家?”
文英正等着治厚的回答,但是治厚没有回答她,反而又问出了这个问题。听到治厚突如其来的问题,文英没有多想就开口了,但是却没能把话说完:
“当然是我父亲的朋友闵复基大监……”
“是闵复基大监家也是某人的家,虽然说他并不住在那里。”
治厚帮她补充完整了她没说完的话,文英定定地看着治厚,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知道益尚是闵复基的养子,虽然她和益尚的初次见面是在闵复基家,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益尚和闵复基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从未想过他们一起出现会是什么样子。益尚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而且用的名字也不是闵益尚,所以文英一直没有想过这些。即使她住在了喜欢的男人的养父家里,她也没想过把益尚和他的养父闵复基联系起来。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但是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话,现在去那里并不适合。”
如果你们真心相爱的话,治厚的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说他已经认可和接受了她和益尚的感情,文英看着他。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跟叔叔说要和我订婚?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治厚像是叹息般地轻呼了口气,然后避开文英的视线,透过沾染了灰尘的车窗,看向通往本町的大道。
“你就当作这是我帮助你洪文英的一种方式吧。”
帮她,帮什么?文英很想问他,但是还没得来开口问,将头斜靠在车窗上的治厚便接着说道:
“如果我不介入你们的话,说不定在我之前跟你订婚的那个家庭早就要把结婚提上日程了,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不应该被婚姻缠住手脚,所以我才先出手帮你。”
文英想,到底治厚知道了多少事?他似乎比自己更加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处境,文英偷偷地看着治厚。
存折,就像是一个铐在脚上的脚镣,虽然她就是存折的主人,但又不是,那本存折,她既不能拥有,也不能扔掉。所以,那本存着高宗皇帝的合库金的存折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当听到叔叔说可以找回那笔在存折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取出的那笔钱时,她就已经猜到自己会成为取钱过程中的牺牲品。
当然叔叔说得没错,因为她手里握着存折,她母亲曾经遭遇过的事,说不定她或者是叔叔也会遇到。所以文英在听到叔叔说京城的一个高高在上的豪门权贵在她出生之前就和父亲说好定下婚约,还说要积极促成婚事时,她就想着这门婚事肯定是板上钉钉了。
“你很需要那笔钱吗?”
可是……
“如果拿到了那笔钱,你能告诉我你会把那笔钱用来做什么吗?”
即使明知道如果手上拿着那笔钱就会置身于各方争夺的漩涡之中,文英还是不能把它给别人。因为这是妈妈用生命守护的存折,她有义务知道这本存折里的钱用在什么地方,所以她才没有听叔叔的话。如果答应了觊觎这本存折的人的求婚的话,这笔钱他们就能随便使用了。即使文英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是这是妈妈给她选的路。
“如果我回答了,你就会答应我的求婚吗?”
“求婚和存折是两回事。”
“这只是你的想法,它们绝对不是两回事。”
“那我不能把它们变成两回事吗?”
“怎么变,你有办法吗?”
原本将头斜靠在车窗上的治厚转过身来看着文英,
“我会去找回这笔钱的,刚才你不是说为我争取了时间吗?”
文英看着治厚,心想要是她不爱益尚的话,现在就不会对治厚的求婚感到这么大的压力了。虽然她之前怀疑过治厚是有意图地接近她,认识她,但是现在她对他的怀疑已经消除了。
“但是……”
呵呵,文英朝着治厚笑笑,虽然话里有点带刺,但最后还是向着他开玩笑的说道:
“你想要这样帮我,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文英断定治厚跟她求婚是为了那本存折,虽然治厚说是在帮她,但是却没有理由以结婚为理由帮她啊,文英相信治厚所说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存折落到其他人的手里。他用求婚来阻止她和叔叔寄来的照片里的那个人结婚。
而且,她也相信如果自己能找到让存折和自己的婚事、人生分开的办法的话,治厚自然就会放弃求婚。
“我以为益尚哥会和你一起回来,所以我才来的,他不来吗?”
客厅里的华景站了起来,把书放进了她经常随身带着的出诊用的包包里,继续说道:
“我有东西要给他,特地在这里等他的。”
“益尚大哥说过他会来吗?”
治厚边脱下衣服交给管家边问道,华景耸耸肩,悄悄地打量着文英,但是她并不知道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因为那天治厚在递给她支票时,并没有跟她说文英的事。
“我需要你的帮忙,我知道你不想再卷进我的事情里,但是这次事情不会对你造成阻碍的,所以,你帮帮我吧。”
治厚总共就跟她说了这几句话,但是一听到他说“我知道你不想卷进我的事情里”这句话,华景就明白她没有必要再多问了,她不想卷进去的事,可是却偏偏要她帮忙,对于华景来说这就是和救国运动有关的事。
“我走了,白等了。”
“天黑了,我让司机送你吧。”
“我正有此意,因为你,我今天跑得腿都快断了。从本町到钟路、百货商店、洋装店、洋货店全都跑过一遍了。”
华景笑得一脸灿烂,可是看向文英的眼神却显得很尴尬,然后她收回目光,拿起自己的行李。因为一个月以前在医院里的那件事,因为那件让治厚如同屏风一般呆呆地站着的那件事,她在面对文英时始终有点不自然。
“过两天见,近永君。”
听到华景叫她近永,文英朝她点点头,然后看着治厚。可是治厚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送华景出去。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你以前用过的房间,除了用餐时间,主屋都没有人,你可以放心。”
送走了华景后,治厚回到屋里对文英说道。文英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转身走向连着厢房和主屋的走廊。
“鞋子的尺寸是235毫米吧?”
文英停下了脚步。
“应该差不多了,没错吧?”
文英想起了刚才华景说去洋货店的话,心里一惊。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冲着治厚笑。
“没有,尺寸很准确。”
治厚也笑了,轻轻地朝文英招手走向了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书房里都是浓重的干了的墨水的味道,等楼下文英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治厚坐在书房的书桌上。
“呼……”
治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晚宴请柬的名单,这份名单是他昨天弄到手的,上面写得全都是要参加“医学之夜”的人的名字。200多名的参加者中,大约有15名是东京第二高中毕业,在京城完成进修课程的医生,他不敢保证这15个人当中没有一个人不记得洪近永。
所以闵大监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看一眼名单他就可以知道了。不过,想要文英不去参加这个“医学之夜”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闵大监肯定是看出了文英不是近永才这么做的,如果文英不去的话,那闵大监就会知道她就是洪文英。
最后……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治厚放下手里的名单,抚着额头。就在他出去接文英之前,还在为联系益尚而东奔西走,但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名叫朴熙庭的联络人。他想转告益尚,绝对不要来参加这个晚宴,可是却找不到他,他必须要阻止闵大监、益尚和文英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如果三个人碰到了一起,无论是益尚还是文英,都有可能被闵大监看出破绽。
所以现在他又不能贸然地跑去问文英有关于益尚的行踪。因为文英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益尚其实是这件事中最重要的人物,甚至可能还不知道益尚跟这件事情有关联。
“啊啊。”
比起刚才,治厚更用力的深深地叹了口气,房间里还散发着干墨水的味道。过去的几天里紧绷着的神经在叫嚣着要休息。
年久失修的桌子承受不了治厚的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治厚马上从桌子上跳下来,呆呆地看着撒满了月光的院子,关了电灯走出了书房。和平时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家里都变得安静下来了,只有一个人住的家里每天晚上都是不到8点就变得安静下来了,但是治厚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与孤独。
早已经习惯了黑暗,他慢慢地走下楼梯,像往常一样往浴室走去。哗楞楞,浴室的推拉门被打开了,灯光照了出来,很快他又听到了关灯的声音。治厚用手遮住耀眼的灯光,等他再次适应了黑暗之后,他闻到了一股温水的味道和清香的香皂味,他屏住了呼吸。她,文英就站在他面前,她穿着专门给客人准备的洋式浴袍,灯光从窗户里落下,月光和灯光一起照在她的身上,她愣愣地站着。
治厚盯着文英胸前的锁骨,然后沿着锁骨看向她白皙的脖颈,然后视线停留在她的脖子和下巴之间,治厚不禁握紧了放在口袋里的手,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因为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需要他极大的忍耐力。直到这时才意识到状况的文英,整理好身上的浴袍,低下头,慌忙转过身去。但是治厚的话却让她停下了脚步。
“益尚大哥……”
像是为了响应夜的寂静,治厚低声地说道:
“你……爱他吗?”
***
从下关出发的船一靠岸,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就从船上涌出来。有一些搭载了一等船舱的朝鲜人为了隐藏朝鲜人的身份故意穿着和服。不,不是为了能搭载到一等船舱才穿和服的,应该说是为了掩饰是朝鲜人的身份才搭载一等船舱的。所以要在排放出黝黑烟气的官府渡轮上找到达钟的身影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直到跟在日本野党议员荒川后面的达钟朝益尚招手,益尚才认出了他。
“你给我的资料,我在船上已经仔细看过了。”
码头沿岸的红灯街上,在纷乱嘈杂的青楼里,益尚和荒川面对面坐着。荒川才四十多岁,是个较为年轻的政治家。但益尚只知道他曾在1922年的日本众议院会议中,作为在野党的代表站出来,试图将存折的问题公之于众,却因为证据不足而失败了。
“我知道十年前你找不到的那份资料在哪。”
“是嘛,那就可以证明第一笔存款已经转到了内藏院卿尹翁的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