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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听了益尚的话,文英的脑袋里也是晕晕乎乎的。订婚人……他说我是和他订婚的女子?这个人就是我的那个他?不对,是说这个人也是跟存折有关联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呢?咚咚咚,已无法分清是外界的声音还是内心的声音。文英不知道该为他就是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人而高兴,还是该为他竟然就是与存折相关的人而难过。虽然想对他说相信他,但是始终无法说出口。

“我该怎么相信你?”

文英热泪盈眶说着话,此时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下来,益尚眉宇间却挂着一丝微笑。

“大哥!该走了。”

躲藏在螺旋楼梯旁边的一个影子对着益尚小声说道。但是益尚却愈发显得悠闲,微微笑着,猛然捏住文英的下巴,看着她说道:

“今天,你很漂亮,都要把我迷倒,站都站不住了。你美得让我想要当场抱住你,紧紧地抱着你,折腾得你一个晚上晕厥过去好几次,不不,说不定是我晕厥过去好几次。”

听到益尚这样挑逗地夸赞自己,文英心潮澎湃。

文英已无暇顾及内心的不安与怀疑,她伸手抚摸着益尚黝黑的胡须,顺势摸着他的下巴,此时益尚再次“噗嗤”大笑起来,文英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巴。

“大哥!”

此时那个影子急促地喊道。益尚靠在文英耳边小声说道:

“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即使我可笑地把太阳说成是月亮,你也要相信我。”

益尚说完这句话,就大步经过躲在螺旋楼梯旁边的坐立不安的影子迅速地消失了。香烟烟雾缭绕,形形色色的人,相互干杯的声音与音乐声夹杂在一起,熙庭怯生生地走出来,到了文英身边。原本倚靠着墙壁的文英“哧溜”向下滑落,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摘下密不透风的帽子拿在手里,一脚踢开了高跟鞋。

“滴答”一声,眼泪落到手背上。此时,熙庭打了个嗝儿,闻声抬头的文英看见熙庭正双手捂住嘴巴惊讶地看着自己。从益尚的嘴里听说到他有恋人,这已经像是遭受到晴天霹雳一般了,现在亲眼看到了他的恋人,他更是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来,惊讶得不断地打嗝。

“有钱吗?”

可是,这女子说的是什么话呢?熙庭听了很是气愤,反问道:

“什,什么钱?”

原来洪文英不是“洪君”,而是“洪小姐”,熙庭脑子正一片混乱,她却突然跟他说什么钱?

“请给我一套合身的衣服吧,现在马上。”

“你现在不也穿着衣服了吗?”

还在那说什么马上做套衣服,熙庭满不情愿地嘟囔着,这个女人居然是益尚的恋人,那就不能再想以前一样对她说平语,他无奈地用敬语说道。

“不是这种裙子,请给我一套男西服。”

“哈哈,我可没那么多钱……”

“你老是卖馒头卖药,那钱都干什么用了?”

“那个……”

“如果给我买一套的话,欠你的钱我不白欠,可以从益尚前辈那里拿到利息的,不不,利息也不仅仅是利息,还可以利滚利。”

精明强干的文英信誓旦旦地说着,而且边说着边慢慢起身,一手拿着刚脱下的高跟鞋和摘下的帽子,另一只手拽着满不情愿的熙庭的衣领,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咖啡馆。

***

“熙庭……”

吱扭一声拉开房门,明恩走进里屋,停下脚步,直直站在那里。因为一阵倾盆而下的雷雨,益尚全身被淋湿了,此刻正在脱下湿透的衬衫,他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连忙点点头示意明恩进来。明恩轻轻地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熙庭还没回来。”

踩踏着窗外的雨水,胡同里传来川流不息的脚步声,沙沙的脚步声使得益尚低沉的声音若隐若现。他背对着明恩,将胳膊套进衬衣的袖子里,正要系扣子,而明恩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对于一个三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拒绝订婚的男人,明恩既没有跟他纠缠不清,也没有放弃。夜幕降临,接到熙庭打来的电话,说是要在京城办事,她自然以为是益尚又有了新的吩咐,不过她听说益尚此时正在参加在三越百货店的露天西餐厅举办的晚宴,所以做梦都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见面。

“上海那边传了什么消息过来吗?”

益尚掏出香烟,靠在窗户边上,明恩看着他,先开口打断了沉默

“嗯。”

“有什么事?”

“几周前在茶洞妓生组合见过的那个人,叫延忠烈的那个人。”

益尚点着香烟,默默地眨着眼睛,看着那渐渐熄灭的红红火光,说道。

“延忠烈,那个人怎么了?”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明恩犹豫着问道。延忠烈是上海临时政府严恒燮的侄子,不久前从上海来到京城,跟她曾在京城的茶洞妓生组合见过一次。她还记得熙庭也曾经在抱怨,这个以临时政府高官亲戚自居,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弟在上海的风评也很不好,为什么来到这里以后还要他们特地上前去打招呼,想到这里,不吉的感觉更甚。

“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益尚抬头看着黑暗的天空问道。

“嗯,知道,他住在清凉里的严先生妻子的堂叔家里呢。”

“严先生妻子的堂叔家是?”

“虽然这样说好像对严先生不太好,但是他妻子的堂叔文定基的确就是亲日派头号人物,借助日本的帮助将造纸的生意做大做强,成为了清凉里的首富。”

听着益尚再三问道延忠烈的行踪,明恩的心“咚咚”狂跳,胆战心惊,她焦急地追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听说有人从上海来了……延忠烈他……”

“昨天在木浦见了金同志。”

咚。听到这话,明恩的心里一沉。窗外“滴滴答答”下着小雨,益尚深吸一口烟,喷出一团烟雾,在黑暗的天空打转儿。

“已经下达逮捕令了。”

听到这句话,明恩紧紧抓住裙角。

“但,但是逮捕暗杀……这些不都和你无关嘛。”

明恩心急如焚地追问道。毕竟她心里很清楚暗杀意味着什么,一旦加入暗杀行动,那以后就不可能继续在朝鲜生存下去了。任何一个组织都有自己的组织纲领,海外护国运动组织也不例外,这些纲领都是组织的内部规定,凡是背叛者或者在背地里干秘密勾当的成员一旦发现都会立即被处决。

但是在海外处决背叛者可与在朝鲜国内清除乱党不同,在海外,一个外国人死去一般不会被调查,而且,就算是被调查通缉,直接躲到另外一个城市就可以,不会出现不能回到朝鲜的情况。但是在朝鲜国内就不一样了,再说,延忠烈躲避的地方是哪里,那可是头号亲日派的富豪家,光天化日之下益尚单枪匹马在富商家里展开一场杀变,那必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那益尚就相当于是拿命去赌一场了。

“你为什么会……答应做这件事?”

说到这里,明恩强忍着泪水,泪眼婆娑地追问着。即使益尚不去肯定也会有其他人去的。但是为什么他要站出来去执行任务呢?益尚才刚刚在帝国大学复学没多久啊,所以上级绝不会直接对他下达这种命令的。

灰暗的天空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益尚呆呆地凝视着天空,不一会儿回头看着明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反问道:

“还得问过其他同志吗?”

明恩无法点头,她心里很清楚因为这样的命令牺牲的同志和前辈不只是一个两个,离开朝鲜成为亡命徒的同志和前辈也不计其数。

“你和熙庭要做的事是搬运资金,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那个家的情况,而你也很清楚,如果只是去除掉一个延忠烈就离开那家就太不值得了。你们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去暗中调查,也不要追究个不停。”

虽然不知道他的全部想法,但是也略知一二,他不仅仅想要刺杀延忠烈这个人,还想连他的家产也一并打劫,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就必须做好事先准备,接触他的家人,熟知他家的房间格局,详细了解厢房下人的行踪。尽管如此,想要站在益尚的立场帮助他的明恩和熙庭却什么也做不了……益尚这样做的意图是希望除了自己,就不要再留下其他任何的痕迹。

“什么时候行动我来决定,到时候我至少会在两天前通知你的,具体的计划等我前去探明情况之后再拟定吧。”

那就这样吧。尽量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许今后都不可能再继续逗留在朝鲜境内了,就算是这样,益尚还是要亲自去除掉延忠烈,不仅仅是因为作为南华联盟的一员,既然接受命令就必须执行,决不能违背,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文英的存折公开,南华联盟和临时政府的筹措巨资的希望就要化为泡影,而他必须做些事情来补偿,这才是他要去刺杀延忠烈的真正原因。

存折里的钱通过诉讼这种方式找回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但是也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五十,所以为了上海饥肠辘辘的一百多个同志,益尚也要冒这次险,刺杀延忠烈,打劫头号亲日派人物的家产,筹措资金,这并不是违背道义的事情。至少下周存折的事一公开,这个消息就会在一天之内就会通过舆论被闵大监、朝鲜以及上海的各界所知道,为了保护文英,益尚损失掉了南华联盟的利益,因而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但是,问题的所在是釜山之行后产生的担忧,也就是说在把从殖产银行拿出来的与存折相关的资料交给荒川以后,如何从殖产公司和东拓的枪击事件脱身而出的问题,如果能把那个问题和这次刺杀延忠烈的事情关联起来,以一个完美的办法收官的话,明恩所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而他也有可能不用踏上逃亡他国的道路……

“你曾经拒绝的那个订婚……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明恩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摆,问道。益尚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然后把还在燃烧的烟插到窗口上的一个小洞里。他穿着深灰色的裤子,包裹着健壮的长腿。紧接着,他把脚从窗户上放下来,站在那里。

“我跟你说过,为什么我抽烟时总是只抽一口的事吧?”

一闪一闪,在风的吹拂之下,香烟上的火星还在闪闪发亮,他看着香烟,问道。明恩摇了摇头。

“某个人……我曾经迷恋的一个人,她非常喜欢抽烟。”

益尚的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

“她几乎总是捏着香烟过日子,还经常让我去帮她卖香烟,说香烟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乐趣。但是那么喜欢抽烟的人竟然舍弃了香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只是因为一个男人。”

微风拂过,香烟的火星在空中飘散,最后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所以,我每次抽烟的时候都会想起她,都会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她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看着这燃烧的香烟,我努力想成为那个对香烟有所迷恋的人,想要理解她当时的感受。”

这是益尚母亲的故事。

“但是,好几年我都没能理解她的行为,直到现在,才终于能够理解了。”

依然凝望着夜空的益尚,舔了舔嘴唇。

“我这才领悟到,原来那就是爱情。”

刚才一直紧紧咬着嘴唇的他突然抬头看着明恩。

“那么的迫切。”

他转移视线,不再看她,但是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眸比漆黑的宇宙还要黝黑,还要深邃,还要火热。

“那么让人渴求而又心焦。”

他每句话都说得清清楚楚,似乎蕴含着火热的气息,如同灼烧的焰火。

“那么刻骨铭心。”

明恩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眶都红肿起来。

“心脏狂跳不止……像要死去一般。”

他艰难地说着,微微地张了张嘴,皱着眉头,勉强地笑笑。哗啦啦,在夜风的吹佛下,香烟已燃到尽头,烟蒂的火星如同蒲公英袍子似的,散落在漆黑的夜空中。

“我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把你当做同志,你对我来说是革命同志,到底是去是留,我觉得应该让你明白,我是那种只和同志一起共事的人。”

明恩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斩断对他的迷恋,因此不禁伤心欲绝,眼里豆大的泪珠滑落到地上。不,她知道,益尚活得比谁都要辛苦,看到益尚这么辛苦、受折磨,她心疼不已。

窗外下起了阵雨,只听到勤工助学的高中生们吆喝着“卖饺子了”的声音,声音十分清脆。益尚看着泪如雨下的明恩,并没有将她揽入怀中给予安慰,只是呆呆地坐着,沉默不语,房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大哥。”

哒哒哒,一阵开门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明恩赶紧偷偷地擦去眼泪,把满是泪水的手背放在裙角上,用力地揩着,不想被人看到通红的双眼,将身子朝墙壁转过去。

“来了?”

男子挑了挑眉毛,走进房间,看着房间里的主人。

“钱全都被用光了。”

“什么意思?”

“洪,洪!啊,不!是大哥的爱人,把我全部的钱都用光了!”

男子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趁着西服店还没关门,她硬是把我拉了出去,然后掏光我口袋的钱,买了新衣服!”

熙庭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口袋,哭笑不得。益尚的嘴角上扬,呈现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干得好。”

“大哥!”

“啪嗒”一声,益尚在熙庭的背上猛然拍了一下,惹得他大喊起来。

“不要在那里叫嚷了,坐到这儿来。”

益尚将熙庭拖到椅子上坐下,挑要点向其余两人说明情况。

“在茶洞妓生组合见到延忠烈的时候,日本宪兵队就已经在上海逮捕了三名兴士团的人。”

益尚将消息和指令告诉了熙庭和明恩,这是自己特意延长了两天时间,从釜山专程跑到木浦去会面的同志转达给他的。

“这件事所牵连到的人并不止延忠烈,就连在茶洞妓生联盟里和他见过面的李太公也被牵连进去,但是李太公已经前往上海……”

夜越来越深,窗外墙根处的夏季草虫的鸣叫声也越来越大。京城的夜晚,灯火辉煌的街道里一片祥和。阵雨退去,夜风吹散密密麻麻的乌云,夜空里闪闪的星光开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