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斯已经看出皇帝心中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情,也只得这样顺水推舟地回答,随后,他转向皇帝身边的玫兰霓丝,在她耳旁压低声音说道:“玫兰霓丝小姐,陛下的安危就要拜托你了,王都的防卫工作由塞利斯子爵负责,但是请玫兰霓丝小姐注意了,索菲亚王宫的守卫必须牢牢控制在陛下的直属中队手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要让其他军队进入王宫。”
阿斯尔在名义上也是一个步兵剑士中队的指挥官,但这支部队的指挥权实际上是控制在玫兰霓丝手中的。因此,这个中队理所当然地担当起了守卫索菲亚王宫的任务。
“若万一有何变故,我在王宫的后花园里留有信鸽,可以凭此立刻与我联络。此外,贝尔夫德斯老伯爵的中队也是可以信任的,我把他们安排在距离王宫最近的军营里,老伯爵年事虽高,对陛下的忠诚心却是丝毫未减,无论有什么变故,他一定会坚决站在陛下这一边的。最后一点,在花园的假山下,我派人挖了一条地道,直接通往宫外的民房。”
玫兰霓丝脸色沉重地点点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安。注意到她的神情,克瑞斯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啊,不必太担心,玫兰霓丝小姐,这些只是我防患于未然的手段罢了,多半用不上。”
“最好永远也不要用上,等到用上这条地道的时候,就是我们索菲亚王国彼此分裂和自相残杀的时候了!”玫兰霓丝低声说道。
克瑞斯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啊,我也希望不要有这一天......”
他突然喟然长叹,语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当今天下,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一支部队能迫使我做出这些安排,而我现在正要去援救他们......”
这是克瑞斯首次在别人面前透露自己的心事,但还没等玫兰霓丝明白过来,一阵狂热的欢呼声就打断了克瑞斯的叹息,他抬起头,皇帝阿斯尔开始实行米尔斯教派中对勇士出征前的临行仪式。身为大军统帅的克瑞斯翻身上马,走到皇帝面前,弯腰接受皇帝的祝福,而身为索菲亚皇帝的阿斯尔则用树枝蘸圣水轻洒在克瑞斯的身上,寓意沐浴到米尔斯神的护佑,又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交给克瑞斯,寓意不忘祖国的山河。这项仪式中的前半部分本应该由城中的最高圣职者———大主教海因来主持,但这一次他们本就是为了援救海因而出征,只好让世俗地位最高的索菲亚皇帝两样一起做了。
克瑞斯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着索菲亚的泥土,将之举过头顶,又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便将之撒向身后的将士们,索菲亚军全体将士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七月的阳光下,大批索菲亚军浩浩荡荡向北方进发。自从去年的第二次卡德莱特平原会战以后,索菲亚军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规模集结出击。
正当克瑞斯为了援救南十字军而亲统大军从王都圣佛朗西斯城大举出征的时候,南十字军本身也在积极地寻求自救之路。不过,军师海因提出的解决方法,在其他人看起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初夏季节,正是草丛最为茂密的时候,在卡德莱特平原及其周围,只要不是经常有人践踏的地方,草丛甚至可以长到一人多高,正是适合埋伏的区域。
把大部分的身体隐藏在草丛中,莱恩斯勉强抬起头,看着前方山谷出口处那座不算很高大,却非常坚固的城塞———卡奥斯帝国最靠近卡德莱特平原的领地,边塞城市奇亚森。
“我们的军师简直是疯了,想要返回索菲亚,却居然跑来攻击帝国的城市。”一点都不顾忌海因此时正趴在他的身边,莱恩斯毫不避讳地低声咕哝着。
正如他预料的,海因有些恼火地接口了,“嗦的家伙!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这是现在唯一还有希望的路线了,卡德莱特平原三大势力圈:索菲亚被封锁了,阿古利亚又不准许我们进入,现在只剩下卡奥斯本身的道路还算畅通,我们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现在把全军投入到这狭长通路就算是安全了?一旦帝国发现我们的动向,他们甚至不需要投入太多兵力,只要把道路两头一堵,我们就算是被彻底包围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是说过了么,目前只有这一条活路,虽然希望小点,但总比在平原上东奔西跑地耗尽体力要好。你这家伙真顽固!”
海因有些不耐烦起来,而莱恩斯挑起事端的目的正是要与海因辩论,以便消解由于长时间埋伏而带来的无聊与紧张,所以马上针锋相对地回应,“谁顽固啊,所有将官都反对你的计划,但到最后,仅仅因为你的军师身份,我们还是把部队拉到这儿来了,难道在这里打攻坚战要比东奔西跑地躲避更节省体力吗?”
海因突然低声笑起来,“正因为连你们都不相信,帝国人才会没有防备啊,其实,当我想到这个法子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被吓一跳。中京国有一句古话,‘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恐怕是我们目前处境的最佳写照了。”
“居然有这种谚语......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生’法!”莱恩斯气呼呼地说道。
而海因则淡淡一笑,“很简单啊,我们被困在一段两头塞住的管子里,要想出去,只能冲破其中一个塞子。”
“所以就要我们跑来攻占这边境要塞?”
“另一头的塞子是由青龙骑士团和赤龙重装兵团组成,更有帝国宰相夫利斯亲自坐镇,我不认为你会选择那个方向。”
莱恩斯撇了撇嘴,“但我们原本不必落到这种处境和他们硬拼哪,说实话,海因,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待在幅员辽阔的卡德莱特平原上,和帝国大军玩玩捉迷藏,没准儿还能找到机会溜回去。至少,在卡德莱特平原上,我军腾挪闪避的余地还大一点儿。”
海因转过头,深深地注视着莱恩斯,“和他们捉迷藏?莱恩斯,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自信的。”
莱恩斯的脸色微微一红,“别讽刺我,我自己当然没这自信,可海因你一定有这能耐的。当年赤龙重装兵团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后来冰龙海骑士团也没少上你的当,就是青龙骑士团,不也在你的智谋之下失去了圣佛朗西斯城?”
海因无奈地摇摇头,眼角浮现出深深的寂寞,“又是这种腔调,你们总认为我们这些当军师的人有与众不同的能力,仿佛随时都可以变出奇迹来似的。莱恩斯,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犯错误、害怕、紧张......这些日子和帝国军游斗周旋已经尽了我的全力,所以我如今才不得不走上这条冒险之路。说实话,倘若对手仅仅是赤龙重装兵团,只有凯勒尔一名智将,那我肯定毫不犹豫去和他们周旋;就算加上一个全部为骑兵的青龙骑士团,我也还有胆子冒险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设法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逃回索菲亚。但是现在,对方可是有宰相夫利斯亲自坐镇哪!对于这个老头子,我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趁早避开,越远越好。”
莱恩斯没料到海因居然也有承认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有些失望地低声嘟哝了两句,但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反倒是海因,回头看了看埋伏在身后的士兵,又低声问道:“所有能战斗的士兵,都在这儿了?”
“当然,只要还能打的,全在这儿了。”
莱恩斯有些丧气地回答,他们身后的草丛中,南十字军目前所剩的全部中队都埋伏在那里,但是这些中队的数量都严重不足,安吉莉娜的枪骑兵甚至只剩下三个小队了,就算是数量最多的海因骑兵队,也仅有六个小队的编制而已。
“用不上的物资和器械都丢弃了,伤员也都由斐兰德团长照顾着藏在后方洼地,而我们所有具备战斗力的士兵都集中在这里。海因,这一次倘若攻不下奇亚森城,南十字军就彻底完蛋了。”莱恩斯有些紧张地提醒道。
海因苦笑了一声,“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么?实际上,今天上午贝利克安向我报告,帝国宰相好像已经怀疑我们进入这通道了,他已经派遣青龙骑士团的一个中队前来查探,所以现在我们即使放弃这计划也不能回头。”
莱恩斯点点头,说来也奇怪,经过了最初的惊骇,现在的莱恩斯似乎反而冷静多了。
“现在只能往前闯了,嘿嘿......‘不成功则成仁’。不过,海因,我记得你以前最忌讳这种冒险不成就彻底完蛋的的做法,怎么这一次反而是你提出来这么做?”
海因注视着渐渐笼罩在夕阳中的奇亚森城,轻叹道:“倘若有别的选择,我怎么会走这条路呢?帝国宰相夫利斯果然非同一般,虽然还没能把我逼入死路,却已经迫使我只剩下这一个选择。倘若他想到了我现在的选择,那么我们的最后一条活路也断绝了。”
莱恩斯耸耸肩,“是这样啊......那么现在,就看吉姆的能力如何了,这家伙一向自夸学到了日出武士的看家本领,而我们这一次也只能依靠他。”
与此同时,在奇亚森城中。
防卫指挥官佛鲁特松大踏步自走廊上走过,原本他被称为小佛鲁特松将军,作为出身于圣城卡达印修士馆的将官,男爵凯勒尔的同学,与其兄长大佛鲁特松分别以智略和勇猛在宰相夫利斯的黑龙圣修士团中称道一时。然而现在,因为大佛鲁特松已在一年前的北地三城防御作战中阵亡,佛鲁特松家仅剩他一名传人,所以这个“小”字也被取消了。
当然,佛鲁特松本人是非常不乐意于这种转变的,他的心头时刻燃烧着对南十字军杀害其兄长的熊熊怒火,若非他是一个理智重于感情的将官,深知自己镇守的奇亚森城对于卡奥斯帝国的重要性,此时他早已开关出城,率军找南十字军报仇去了。
但他既然是出身于圣城卡达印修士馆的人才,也是凯勒尔的同学,又在宰相夫利斯麾下效力多年,佛鲁特松说什么也会以大局为重的,所以尽管心中急不可耐,但佛鲁特松还是很尽心地守卫着小城奇亚森,同时保障着关外两大军团———青龙骑士团和赤龙重装兵团的粮食辎重补给线。
对于他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有三件事:守城任务是第一位的,保障补给线是第二位,至于找南十字军报仇雪恨的念头,只能摆放在第三位了,除非南十字军主动找过来,否则他是不会放弃自己职责出战的。
然而此刻,佛鲁特松要处理的事情,却并非这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他来到城内兵营附属的地牢中,这里专门关押那些奸细、逃兵,以及打架闹事的破坏分子。
不过现在牢房基本上都空着,只有一间牢房内关押了犯人,赤龙重装兵团的小队长菲利尔·德斯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稻草堆上,看见有人进来,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佛鲁特松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将菲利尔放了出来,菲利尔这才认出他来,苦笑了一声,“阁下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奸细么,怎么突然又亲自放我出来?是不是南十字军打到城下了?”
佛鲁特松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你这人若不是奸细就必然是脑子有毛病,南十字军正被宰相大人、雷昂将军他们赶得四处逃窜,又怎么可能到这儿来!”
他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倒很希望你的胡言乱语能够实现,那样我就能为兄长报仇了,只可惜你的说法太荒诞,所以我先前把你看作散布谣言的奸细而囚禁,就算是凯勒尔师兄也不能怪我。”
菲利尔反倒愣了愣,“既然还是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把我放出来?”
佛鲁特松挥了挥手中的一封信件,“宰相大人亲自写了书信过来,说明了你的情况,叫我不要为难你。而凯勒尔师兄更一力声明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要我千万不能伤害你,甚至希望我重视你的意见,哼哼......”
菲利尔感动地看着那两封信,“夫利斯宰相竟然亲自写信为我解释!真是太感激了,凯勒尔大人他一直都很信任我的。”
菲利尔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佛鲁特松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早知道你是凯勒尔师兄最器重的部下,我就不会关押你了,抱歉啦!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居然连宰相大人主持的军议会都敢打搅,胆子也真是不小。”
菲利尔无奈地摇摇头,“我只是述说我心中的疑虑罢了,可是夫利斯宰相和凯勒尔大人都不赞成我的看法......唉,算了。既然连宰相大人都不赞成,也许我真的是太多虑了。”
两人走出地牢,为了表示歉意,佛鲁特松邀请菲利尔到他的营帐中去喝一杯,顺便也想打听打听与南十字军的战事,菲利尔同意了。于是,两人一起向佛鲁特松专用的帐篷走去。
在路上,佛鲁特松忍不住再次询问菲利尔的疑虑是否有可能发生,“其实,我真的很希望南十字军能前来送死呢,听说他们现在总共只有七个中队,而且有大量是伤病员。而我这边可有八个齐装满员的中队,全都士气高昂,恨不能为去年的败北报仇雪恨,真要打起来他们一定完蛋!可是正因为这样,菲利尔队长,我才觉得你的猜测不大可能发生,南十字军一旦进入这山谷通路,他们就只有攻下奇亚森城才能出得去。而我这边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形都要胜过他们,就算野战不利,难道不能守城拖延?而一旦夫利斯大人率军堵住了卡德莱特平原的出口,南十字军就插翅难飞,所以我觉得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走这条绝路的。我曾经和他们交过手,那个海因主教,确实是首屈一指的智者。”
佛鲁特松毕竟也是出身于修士馆的策士,分析起战局来头头是道,就连菲利尔也连连点头,“您说得很有道理,大人。可是下官是这么想的,比起夫利斯大人指挥的两大军团,奇亚森这边应该是更容易突破一点,所以南十字军有可能往这儿逃......仅仅是出于这种想法,也许有些可笑了。”
佛鲁特松哈哈大笑:“我这里的军力当然不能与雷昂及卡尔达克两位大人的军团相比,可比起南十字军来实力还是高了一筹,又拥有奇亚森城的地形优势,南十字军要真敢来,不也一样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吗?而且,就算他们攻下了奇亚森城,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无论是宰相大人率军回击或是帝国本土另派大军,南十字军都不可能抵挡得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佛鲁特松的军帐。佛鲁特松给菲利尔斟了一大杯麦酒,示意他坐下继续详谈。
“对不起,这里的葡萄酒前些日子刚刚喝完,我又不能动用给前线军团的补给品,只能请你喝次一等的麦酒了。”嘴上虽然在道歉,佛鲁特松自己却率先把那一大杯清淡的麦酒一饮而尽,显然他更喜欢麦酒的味道。
菲利尔笑了笑,凯勒尔大人比较喜欢葡萄酒,而他却无所谓。
“谢谢,有酒喝已经很好了。”
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菲利尔继续畅谈自己的想法,“夫利斯宰相也认为攻下奇亚森城会让南十字军越陷越深,但下官却不这么想,因为奇亚森城虽然是扼守着通往我们卡奥斯帝国的唯一通路,但是反过来看,从这里通向索菲亚的道路却不止一条......”
佛鲁特松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对呀!除了卡德莱特平原,还有北地三城呢!我真是愚蠢,连自己当年的防地都忘掉了!你认为南十字军想从北地三城哪条路回国?”
菲利尔点点头,“是的,要想绕道北地三城,他们就一定要从奇亚森城墙前面经过,所以他们只有攻下奇亚森才能确保这条通路的安全。”
佛鲁特松皱起眉头,犹豫道:“那也未必啊,他们也有可能趁着黑夜从奇亚森城前面溜过去,两条道路虽然在这里汇合,却并不需要经过奇亚森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