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已经极冷了,空气也已经极稀薄了。冷风如利剑一般狠狠地从每一个可以穿过的缝隙中呼啸而来,在整片山谷中盘旋不离,发出巨大而令人心怀恐惧的噪声。这风每经过的一棵瘦弱的枯木,都会带走几片已经黄蜡的叶子。这里似乎已经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完全没有了外界的春天景象。也许阿尔卑斯山很美,但是在这里,汉克如果忽略掉那些长的又矮又小的树,和已经烂在地里面的草以外,他发现不了任何生命的存在。
偶尔翩翩而来的飞鸟也只是在这里瑟瑟发抖了一会儿,也许是受不了这里凄惨荒凉的景象,从未有一只在这里驻足停留。
他迷路了。
他不仅仅是身体迷失在这片苍凉的山谷中,灵魂更是深深地埋在厚厚的积雪中了。他的内心不止一次大喊——也许曾经还带着自己身体发出来的声音——对着苍天大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戴安娜!戴安娜你在哪里?”
如果这片山脉能够听到他的声音,那么想必它已经回复他够多的话了。
“戴安娜……戴安娜你在哪里……”这是山谷给他的回应,伴随着风的声音,久久的不停。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一片狼藉。无论是血迹还是损坏了的汽车,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场激烈的战斗。自己后脑被弹片击伤,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依然流到了脸上,结成了硬痂。他试图在战场上找到一个人,无论是死是活,但是他失败了。可能剩下的人没有看到倒在深深的草丛里的他,但是绝对不会没有看见藏在车箱里的戴安娜。没有找到自己的女儿,这几乎让汉克失了神,他试图顺应着车轮的印迹寻找她,但是随着黑色的印记越行越淡,他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线索。直到最终那两行希望破灭以后,汉克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身处何方了。
寒风做成的利刃已经侵入他的皮肤,寒冷已经将他包围。他的嗓子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他的身体也冻得无法弯曲。在这片枭无人烟的荒山中,他独自行进了两天两夜,如今他看见远处的群山似乎要将念念不舍的太阳拉下深渊,才猛地发现第二次黄昏已经到来。汉克依靠着从废墟中找到的食物,挺过了第一个黄昏,但是他明白自己是无法再去挺过第二个了。
风还在吹呀吹,他的灵魂依然在呼喊:
“戴安娜!戴安娜你在哪儿?”
还是只有山谷回应着他。
“你的黄昏……你的黄昏已经来了……”
远处雪山中似乎渐渐的露出了一个黑色的石堆,汉克缓缓地睁大已经结了霜的眼睛,又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那是一所破旧的,已经被荒废许久了的猎人小屋。
“这里也许能够挡风保暖,让我撑过这个晚上……”汉克看到这个无人居住的建筑,心里面升起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嘎吱……”汉克伸出发紫的手,用力的推开了门,那巨大而厚重的木门似乎是不情愿般,发出了非常刺耳的噪声。木门里面的则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客厅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已经布满蜘蛛网,落满灰尘的桌子和一个矮矮的断了腿的板凳。这里的窗户仍然是开着的,玻璃已经碎掉,温度虽然比外面要稍微高一些,但是仍然冷的让人无法接受。汉克明白在这里是待不住的,于是他走向了另一个木门。
那是一所稍薄的木门,木门上缺了一个大洞,走进那所房间,他发现这里是一个用石头堆砌成的卧室。里面的床已经坍塌,柜子也倒在地上,屋顶连接着吊灯的电线已经断开,无法给这所屋子提供任何的光亮。这里似乎有生过火的痕迹,但是焦木上面的灰尘让汉克清楚的知道,生火的人并不是刚刚来到这里。
寒风从门上的大洞疯狂地灌进这个房间,汉克周身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挡住这个洞的东西,他只能缓缓地坐下,用自己的后背拦住洞后的寒风,给房间内增添些许的温暖。
他咳嗽了几声,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打火机,然后又向左掏了掏,结果里面是空空如也。
“我的雪茄呢……”他一边咳嗽,一边痛苦的想“我的东西呢?难道是我走路的时候丢了吗?”
冥冥之中,汉克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种错觉罢了。
“这里绝对不会来人的,绝对不会……”他打开打火机,给房间增添些许的光亮。但这摇曳不定,非常微弱的火光并没有给他带来多么巨大的希望。虽然他没有回头去看,但汉克也已经非常清楚,夕阳已经落下,黑暗已经笼罩了整片大地,温度将会在夜间急剧降低,自己……将会死在这里。
“也许一个人在临死之时,会想到自己生前所经历的种种美好的画面……”但汉克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那些美好的画面从他的脑袋中闪过。不知不觉中,汉克自己却思索了起来。
自己14岁参军,25岁因伤退役。十年的军旅生涯,除了给予他一定的防身技巧和枪械使用能力以外,还带给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精神。除此,他还喜欢上了旅游,并在26岁那年来到了蒙古,见到了他曾经以为会和他一起走过一辈子的女人。但是没有过两年,当戴安娜出生的时候,他的妻子也因为难产而死。汉克对于他妻子的热爱,完全地,毫无保留地转移到了戴安娜的身上。
他想到了曾经自己经历过的种种,那些人,那些事。经历过灾难的苏黎世,伯尔尼大学的遭遇,混乱的日内瓦。留着大胡子和乱糟糟的头发的外交官威尔;一腔热血心地善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罗杰;那天晚上在黑暗中重生,右眼散发着诡异的橙红色火光的海伦;多次施与他援手,那位强大而神秘的保卫者特工,葵……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在汉克引领下,塞满了他的脑海,让他的灵魂中流露出一种真切而自然的回忆。
“汉克……汉克……”
火光似乎越来越微弱,自己的眼前越来越黑暗。在这令人恐惧而沉默的时刻,汉克又听到了那声呼唤。这声音如同幽灵一般空灵,又似乎有直击心胸的能力。渐渐地,汉克甚至有一种飘浮在空中的虚幻之感,那些情景非常自然地融入在他的周围,汉克像是重温了这些美好的记忆一般,他感觉自己露出了笑容。
他看见了自己与妻子初遇的那一刻;看见了新生的戴安娜;看见了与葵在飞机上的相遇;看见了那个木工小屋;看见了自己和威尔、罗杰、海伦在一起谈笑;看见了自己身穿可笑的儿童服装,面对着布兰特进行生死攸关的谈话;看见了自己做过的种种错事,立下的种种被自己遗忘的誓言,伤害过的种种人,这些东西如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一般,让他既懊悔又紧张。
火光更微弱了,他感到生命在自己的身体中流逝,而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汉克……汉克……”
说话的人似乎就站在他的面前,但是汉克已经无法睁开双眼。他的手渐渐的垂下,打火机带给他的温暖,他也渐渐地感觉不到了。
“你的黑夜就要来了……”那个声音在他耳畔边回响“你想要看透这一切吗?”
汉克没有回应它。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无数双眼,自己的职业造就了自己仅凭看眼就能看透一个人的能力。但是死亡即将来临——他也清楚的明白——既然如此,任何看透世界的东西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需要……”
许久之后,汉克才缓缓地回答。
黑夜终于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