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们不妨把视线转向黑门公园,因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该到场的人物,大部分都已经到了。
假冒第六人的蜡像师是在当天正午抵达这里的,他在镇公所里看到了同样刚到的第七人跟第十一人,这两位在登陆时就碰见了彼此,然后结伴来到此处。除此之外,第三人,第四人,第十人早他大约12个小时,在午夜时分到达。比较麻烦的是第八人,他似乎患上了很严重的当季病,一到城里就上吐下泻。第四人替他做了基本检查,结果不算太好,公诉人不得不让出自己的客房给病人静养。
法官迟到了,今天早上他发来的信息里讲,他跟他的法警团被滞留在120光年以外。公诉人安慰他说没有关系,反正现在也没有第二人,第五人与第九人的消息,他们三个很有可能在猩红大道上迷路了。
公诉人与法官并不相识,他们今天早上才第一次通话,根据事先的约定,后者一直戴着青铜的鸟类头盔,通话中两人都抱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怕问到涉及对方真实身份的问题。
蜡像师被安顿在原先一家旅馆的二楼,跟其他八个人隔开了很远的距离,他知道这是故意的,他们不希望这些人之间相互交流,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蜡像师一样品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他们是整件事中起决定因素的部分,却被当做家畜一样饲养在笼子里。
第六人提出要去镇上逛一逛,接待员脸上有些为难:“您也知道先生,这里是整个旧大陆上最大的鬼镇,虽然现在不是活跃期,但是……月蚀快来了呀,现在这里什么都说不好……”
黑门公园,维达尼亚共和国首都兼唯一的一座城市。就是在城南的小餐馆里,开拓者们打响了反抗殖民公司的第一枪。本地有着全大陆其它镇子绝对无法比拟的规模,在全盛时期,它的人口曾经达到过一百万。
这座城市得名于它的河滨部分,早期的殖民者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古代遗迹场,之后就传出在遗迹附近目击到外星人的流言。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组织或者宣传,人们只是自发地被遗迹场吸引过来参观,很多个契机的综合影响下,一个自然公园就此诞生。再后来,有人从聚集的人流中看到了商机,小贩们开始蜂拥而至,渐渐地,摊位变成了商店,集市变成了市场,黑门公园走出了它做为定居点的第一步。
黑门公园与同类型定居点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从来没发生过“鬼镇效应”。它就像是海生巨兽,一边看着同伴被淘汰,一边日以继夜地缓慢生长,在体内积累起维达尼亚所有的精华,最终成为旧大陆上别无二家的庞然大物。
黑门公园之于其它定居点,犹如两个世界,当时的人能找出一千条理由迁居此地,便捷的生活,发达的经济,当然还有免于消失的渴望。最后一条理由尤其充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黑门公园的居民,是这颗星球上唯一一群生活在恐惧支配之外的人。以至于城市中的人都开始流传一种无稽之谈:集体失踪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定居点的规模不够大。当定居点扩大到黑门公园这种体量,“鬼镇效应”就无法出现。
人类总是习惯于把一切搞不懂的情况都解释为自己的优势,然后毫无根据地有恃无恐起来。黑门公园经历了长达300年的繁荣,甚至在共和国衰亡后达到了另一次顶峰,然后,“鬼镇效应”无声降临,70万人在一个月蚀之夜集体消失了。
“目前的安全地区就只有镇公所附近的几条街道,如果走到隔离线之外,我们没法保障您的安全。”接待员的这一席话说得推心置腹,他挡在第六人身前一点也没有要退让的样子。蜡像师明白再争辩也是徒劳,于是耸耸肩,转身朝自己的休息处走去。
一路上,蜡像师看到了好几支黑衣特勤队,手持武器在隔离线旁来来往往,有些黑衣人会朝他点头示意,更多的则只是偷眼看着他经过。两个月前,也就是所有这12个人尚未选定时,第一批特勤人员就已经到达这里,在空旷的无人城市里拉起隔离线,人为建立了一个不足6平方公里的安全区,特勤人员昼夜轮班在安全区内警戒,至于隔离线之外的区域——虽然看上去跟里面没什么两样——已经被划为高危地带,普通人严禁踏足。
普通人出不去,但第六人当然可以。他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找出了绕过哨卡的路线。午饭后没过多久,他已经走在黑门公园东部的一条干道上了。
这座城市的破败程度远没有蜡像师所预想的那么糟,很多地方还带着明显的修补痕迹。在经过街角时,他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飞奔入对面破旧不堪的楼房,在空无人迹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脆碎的脚步声。想来那次群体失踪之后,还是有些走投无路的摩耶利人选择来此栖身,像蟑螂一样消耗着城市的残骸。
第六人走上一座陆桥,看着铁轨的遗迹从桥下一直延伸出去,他开始考虑他的下一步计划,安全区内人多眼杂,不如把目标带到这块地方,这里做为他捕猎的舞台实在是太理想了,如果时间允许,他甚至可以把其他人也引过来找点乐子。
就在蜡像师陶醉于心中愿景的时候,他发现桥上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一名矮胖的卷发女性,岁数已经踩到了中年与老年的边界线上,不过她看上去仍然精力充沛,浑身洋溢一种活动家式的热情。她朝蜡像师走来,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后者立刻注意到她身上那块印有数字3的胸牌。
“下午好,”她对蜡像师说,“我想我应该自我介绍说我是‘第三人’,不过我宁可你叫我的真名海伦娜.司汤达,你叫什么?”
蜡像师指了指自己的“第六人”胸牌:“根据我们曾做出的承诺,我们不应该相互告知真实姓名。”
“得了,”司汤达女士豪迈地摆摆手,“根据我们曾做出的承诺,我们现在应该乖乖呆在安全区里,但是显然你跟我一样,是个不愿意被困住的人。”
蜡像师看来被说服了,他很自然地拿出了上一个第六人的身份:“我叫济慈,是巴巴罗萨-α上一个电池推销员。”
“这就对了嘛,幸会,我是图坦卡蒙-3上的中学教师。你也是出来观光的吗?”
“也可以算是吧,我总是习惯第一时间熟悉新环境。”
“嗯,很好的习惯。”海伦娜流露出职业性的评判表情,“至于我,好不容易到达鬼镇星球,我难道还能忍住呆在破屋子里吗?”说到这儿,女人眼睛里透出兴奋的光芒,“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许是12人中,唯一一个自愿来此的人了。”
蜡像师微微有些吃惊,这女人从外表看可没有那么疯狂:“我不太明白,你是不是……”
“一个鬼镇爱好者?没错。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出自一个高中生之口,但我就是没办法抗拒,群体性失踪,黑曜石墓碑,恐怖的小丑,哦,那么多不解之谜每天都在挠我的心。当我知道他们要招人来夜叉-4的消息后,我都没有犹豫就去毛遂自荐了。我一生都在期待着能有一次鬼镇观光,可你知道比一次鬼镇观光更好的是什么吗?”海伦娜用拇指朝安全区的方向比了一下,“一次防护到牙齿的鬼镇观光,我们处在好几支大角星域特勤队的看护下,还能实地拜访黑门公园。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中学教师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心情,演说的热情退却后,透凉的空气让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就是有点儿冷。”她尴尬地自嘲道。
凭良心讲,宇宙中有的是比这里更加严酷的星球,至少夜叉-4上的这个季节还未积起皑皑白雪,它更像是萧索的深秋,所有生命都在进行一场漫长而绝望的苟延残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颗星球是我见过最欠缺真实的地方之一。”蜡像师裹紧了外套,“我见识过一些濒临死亡的星球,那种被冰原或者岩浆主宰的地狱世界,这里比起那些星球当然要有生气得多,但是这里的生气,像是假的,一草一木都都有一种嫁接感。”
“你并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早期的温达尔开拓者也曾经这样形容过夜叉-4,而且,至少有一篇对于天鹅座难民的报道中提及了你这种感觉。人们感觉自己生活在培养皿中,周围所有东西都带着一重病态的脆弱。”
海伦娜又朝桥下看了一眼,稀稀拉拉的杂草点缀在铁轨之间,有气无力地扩张着自己的地盘。
“有一种说法,没什么根据。”她又开口道,“泽格大帝,曾经在这颗星球上开展过一个可怕的实验,现在所有超自然现象,都跟大帝那些危险的科学研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