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读者兄弟!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在人间的地位和你的个人见解;尽管通常有所谓谚语说:并非所有兄弟都是亲戚,不管怎么说,即尽管在这个世界上对头衔和诽谤、授勋和囚禁、特权和禁令、财富和贫穷有着极为奇怪的分配,这一切都可以撇开不管,我们还是必须承认,从整体上说,我们在自然天性和基督教意义上说都是兄弟。拉默内已经说明这一点,并且予以证明;他的话如此具有说服力,令人赞叹不已,而人称印刷机的这种极其可恶的机器,它永远,永远也不能过多地复制。
你可不要认为,我在此序言中这样开始,直呼你为兄弟,这是为了哄骗你。奉承并不是我所擅长的;在这个口是心非并充满欺诈的时代,我已经因为我的坦率而感到极不愉快。我是既愚蠢又大胆,居然想给一本书加上几句话,使这本书更加年轻,使人们能够更容易理解它所包含的古老的、但却是坚不可摧的真理。这并不是我的书,我这样做可能过于鲁莽,而我所加上的这些话还会给我带来极大的不愉快。
我想让你能够理解我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所有尴尬。在鼓起勇气完成这一任务之前,我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我已经年迈,我也从来没有创作过什么。有那么多人,他们写了很多书,但读者在其中甚至找不到一个观点。我难道比那些人更愚蠢?我不这么认为。我从未在任何学校、任何学院接受过任何教育,我是通过阅读自学的。幸运的是,那些质量低劣的书对我从来没有吸引力。我的运气那么好,居然除了好书,手上没有其他书。我在书中读到的那些无聊的话、愚蠢的话或者无耻之言,大部分书里都充斥着这样的言论,这使我感到难以容忍。我偏爱那些古代道德学家,他们写了那么多高品位的美丽文字,他们的风格又是如此天真,如此坦率,如此引人入胜;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的作品虽然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但却没有产生更大的作用。至于新潮的东西,即我们日常所见到的文字,我并不喜欢,依我看,这并非什么新的东西。实际上,即使在最好的文章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早就有人已经说过,但我们亲爱的先人们却表达得更好。我总是对自己说,既然老的作品写得这么好,写得如此清晰、明白,为什么还要创作新的?为什么不阅读先人的作品?他们令我如此喜悦,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同样令所有人都喜欢?有时候,当然只是作为尝试,我想给那些可怜的人念上几段,因为这些人不幸都是文盲。这一尝试的结果令我非常满意。当他们听我念,他们是多么惊讶。这样的阅读对他们来说真是美味佳肴,他们充分地品尝着。事实上,我还尽量给他们解释隐藏在古老语言之下的真正含义;这些古老的语言很可惜都已过时了。这就是我现在突发奇想做这件事的原因。
不管我如何下决心要做这件事,但不知有多少次,我还是不得不放弃,因为我注意到:我每走一步,都在糟蹋原作,就像给房子粉刷涂料,结果反而降低了房子的价值。当我在从事一件如此徒劳无益的工作,如果我能够坚持下去,仅仅是出于献身精神,因为我深信:我奉献给你的菜肴远不如原来的,这仅仅因为我是按照你的口味来安排的。所以,读者,你永远不会对我的辛劳有充分的感激之情。我所做的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碎的事情,就像这样一个裁缝所感受到的:他对希腊和罗马的服装充满崇拜和迷恋之情,伟大的塔尔玛演员穿着这些服装出现在我们的舞台上,深受欢迎,但这位裁缝却不得不为了迎合任性的潮流,裁剪服装,以符合我们所习惯的那些平淡无奇的服装。裁缝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掏出钱包,这是他的谋生职业。但我呢?我从事这一辛苦而又艰难的文字转换工作,仅仅为了对你有用。如果我能够达到这一目的,这是我现在,也是我永远的、唯一的目的,那我是绝不会为我所耗费的时间、付出的辛劳而感到后悔的。
与其在这一点上唠唠叨叨,我想这里只要有善良用意就足够了,这样才能为我的鲁莽破坏作一辩护,我感到我还应该对你谈谈作者的功绩,也许你也这样想。我献给你的是一个披着现代外衣的古代孩子。赞扬他,夸耀他的才华,宣扬他的德行,颂扬他的荣耀,对他的图像顶礼膜拜,这些都是我们学院里那帮行家里手每天都在做的事情,这不是针对他们还在世的同行,因为欲望使他们相互吞噬,而是针对过世之人。每一个新生的不朽人物,当他进入这一所谓科学殿堂,这就是他对一个已经作古的不朽人物必须要做的功课;各种天才人物纷纷前来躲入其中,而不是相互滋养,这样的殿堂,也许可以更确切地称之为我们文学的光荣camposanto。[1]是否由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模仿这些美丽文字的创造者?模仿这些广泛传播强制性赞美词的制造者?并非我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主题,因为我能够用两句话来向你勾画出我的作者的画像,但不是以学院派风格,而是以古希腊方言的风格:“生为大加图,死为苏格拉底。”如果要进入其他细节,我力所不及;无论我用什么艺术来向你谈论这位可爱的艾蒂安·德·拉·波埃西,我的水平总是难以企及我的主题。因此,我只想通过复述他的挚友蒙田在其“论友谊”中所说的话,然后在此引用几封信的节选;在信中,蒙田这位伟大的天才人物,这位思想深刻的道德学家,这位睿智哲人给我们谈到他的朋友的人生,以及他如何在安详中去世。我还是想通过这一切让你自己去了解拉·波埃西。我希望在阅读了这些节选文章[2]后,你能够感谢我使拉·波埃西的作品年轻化,我也希望你能够对我的今译本中不完善之处多多包涵,我真心实意地把今译本献给你。还是请你热情接受它吧,这更是看在你自己的分上,而不是看在我的分上。
你的基督和卢梭兄弟
Ad. Rechastelet
注释:
[1]几乎在整个意大利,人们通常就用这个词来称呼墓地。那不勒斯的墓地就以其独特性而引人注目。该墓地由366个极深的坑组成。人们每天打开一个坑,把前夜死亡的所有人的尸体,先把衣物全都去掉,然后把他们乱七八糟地扔进坑内;当天晚上,该坑被神秘地封闭,要等到第二年的同一天才能被打开。当人们重新打开时,他们要确定在这段时间当中,土壤已经完全吞噬了葬于其中的尸体,没有任何遗留物。
[2]要使这些作品更容易理解,我必须把它们转译成现在的语言。这实在是一种亵渎行为!有些人会这样说,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可是,如果我们的语言失去了它的坦率和天真,而这种坦率和天真正是它以前的魅力所在,这难道是我的过错?让我们再一次变好,也许我们会重新找到一种更加自然、也更有吸引力的方法来表达我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