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2月,刘邦在山东定陶汜水之阳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汉。那日雨下的有些大,吕雉撑着伞在街上找到项伯的时候,惊的险些将手里的伞扔出去,他散着长发像个疯子似的蹲在街角,一手抱着个土陶盆,一手揽着一个酒葫芦,一身衣衫被雨水打的湿透,丝毫看不出原本的白色。
“项伯,你……”吕雉将伞聚过他头顶,“君上在设宴寻你呢,你怎的在这里喝的烂醉?”
项伯将怀里的土陶盆正了正,低头刨了些泥土混着雪花往里填,又刨了些土,细细的将土里搁人的石子挑了开去,才好好的填进盆里,直到将那原本只有半盆的土陶盆,填的满满当当的,他才停下手来。
吕雉一把扔下伞蹲下身去,抓起项伯被冰雪冻得发青的手,“宴会都快开始了,你弄成这样怎么去。”从怀里摸出个锦帕擦了擦他指尖的血渍。“你这么个样子,谁还认得出你是项伯,根本就是个该冻死街头的醉酒鬼”
“他们死了,都死了。”
吕雉握着项伯的手一愣,叹了口气又细细的擦干净他手上沾染的泥泞。“这些你不是早便知道了?”
这次换项伯一愣,忍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恩,我早就知道了。”他抽回手扶着怀里的土陶盆,另一只手搭在眉眼处,“我也死了。”
“你胡说什么呢,人不是好好的在这。”
“夫人曾说过,在下救夫人一命,夫人定当报答。”他顿了顿,“此番还望夫人帮在下一次。”
“怎么帮?”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项伯扶着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又费力的蹲了下去,将吕雉扔在一旁的伞捡起来塞回了她手里,“你便同那刘邦说……”他顿了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项伯疯了,说,他冻死在街头了。”
吕雉执着项伯递回来的伞逆着月光瞧了项伯半晌,又将他方才说的话从头到尾又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垂下眼道:“好,项伯疯了,他死了。”
远处的风雪中,似乎还传来那最后战争的闲谈。
“说起那日大战,你知道那同项羽一道赴死的女子是谁么?”街头买酒的老板同那给官家打酒的小厮搭了个话。
伙计也蹭上一句来,“项羽身边的女子,可不是虞姬嘛?”
小厮搓着手,从鼻子里透嗤出一声笑:“你们晓得什么,我家老爷可是跟着君上围堵过项羽的人,他身边叫虞姬的女子,早在垓下的时候就自刎死了,大概是受不了这罪了。”
老板将打满的几壶酒用牛皮纸包好,递了过去,又道:“那传闻里头那同项羽一道赴死的女子,又是谁,据说白衣白发,像是有点年纪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莫不是项羽他有特殊爱好,喜欢年纪大的?”
小厮接过酒支吾了两声,“谁知道呢,例行的将军里头,皆是对那女子的出现很是惊奇,可没一个认识的,到有一个说看着略是眼熟,像是在君上的军营里头瞧见过她。”
老板从橱柜里掏出一小壶酒,将小厮拉了来桌案边坐下,“那这乃是君上的美人计?其实是那女的捅了项羽最后一刀?”
小厮嗤的横眉竖立,“这说的什么话,项羽自然是我君上打败的,怎可假借一女子之手。你如此谣传,可是大罪。”
老板打了几个哈哈,往那小厮的手里塞了几钱,像是触了霉头似的早早的将店门给关了。
项伯哼出一声嘲笑,摇摇晃晃的往前渡了两步,手中空了一半的酒葫芦碎在雪地里,远处庆功宴的热闹生盖过了那一声脆响,可那余下的酒酿不甘命运似的洒出一个狰狞的形状,融了积雪却散在冬日的冷风中。而项伯怀中那个比酒葫芦重了不知多少的土陶盆,仍被他牢牢的抱在胸口。吕雉不知道,可她能猜到一些。那土陶盆里头埋的,被他细细挑了百家的土埋好的,大抵是他最在乎的东西,或是那块裂了的玉石,或是那串碎了的玉镯,或是……他死了那样久的情。
夜空中落下的雪花纷扰了眉目,他抱着那重于此生的土陶盆歪歪斜斜的走在路上,至此后,这世间在没有项伯一人,他同他那些亲人一道死了,冻死在定陶之阳的街头。以后再要听到他的名字,大抵是那街头的说书人,合着一柄折扇,开坛说书,娓娓道,那春秋战国时年的故事。而这些真实存在的故事,再不过是项伯那无极尽的生命里的一场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皆尝遍,带着无尽的苦楚深深的埋在那场大雪之下。梦醒后,那漫长的一生中,再无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