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上飘着片片鹅粉色的牡丹瓣,挨着岸边荡去很远。花事你方唱罢我登场,项羽素来对花草并不大注意,也未曾去研究过,几月开花几月落,桃花榭了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花开出。可唯独这牡丹花瓣他看着着实眼熟,只因前还不久记着曾经有人兴致勃勃的同他说,做糕点的手艺是一绝,定要找机会做个花糕给他尝尝。未想,好不容易弄到的花瓣丢了。
诚然其实他并不是那么贪嘴的人,也并不是非要尝到那花糕不可。可总是觉着,既然有这么个约定,不完成它心里并不大好受。便是赶着马再去折了几瓣娇嫩的花枝来,寻着怎么个时机给她比较好,这一拖两拖,把做糕点的人给拖没了。
遥遥望去,碧色的溪水里娴静的躺着几片鹅粉色的花瓣,项羽觉得有些眼花,头也有些晕,拂身看停在溪边的车马,寻了半晌,没见着想见着的人影。握着佩剑的手僵了僵,蹙起眉头,又瞅了一番,终究没见着想见着的人影。他似是想起来了人在龙且哪里,眯着眼,提着剑一步跨上马背。任由范增项梁后头喊,听如无物。
我挨着墙角,晕头转向的看龙且啃着兔子腿,啃的稀里哗啦的,就知道真是饿惨了。绣儿寻着我的时候,楞了一会,也同劭儿一块挨着我,晕头转向的看龙且吃东西。
他砸了咂嘴:“老子想来这里吃饭很久了,可惜离原来的驻扎点太远,实在不好来。此番反正是逃命前最后一顿,吃个好的。”
我裂了裂嘴角,干笑两声,“其实我并不大好同你说,其实我们现在就在逃命,这也不能算逃命前最后一顿安稳的饭。不过我瞧着城里并没有多大的动静,是不是秦兵并没有发现什么?”
龙且啃完最后一个兔子腿,吮了吮手指头,“其实,其实老子也这么觉得。”打了个饱嗝,“不过烧了的客栈实在太显眼,现在没多大动静,不代表之后不会有动静。现在没动静,顶多算秦兵办事不利。”龙且望着那一堆兔子骨头愣了愣,道:“你们怎么不吃呢,不吃老子都吃完了,不然我们再叫一个,这里的烤兔子是出了名的好吃。唉,要不带走一两个,这野外的日子可是不好过,搞不好天天吃草。”
我掩着嘴傻笑了两下,道:“你且吃着,若是还觉着饿就再叫一个。我,我们并不觉得饿,并不大想吃,你不用管我们。”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带走也是可行的,但我瞧着你这个吃法,怕是要带走一城的兔子才够你路上吃的。”
话间,入眼处一席紫色长袍,括住一个欣长的人影。我觉着,莫不是作业淋着雨受了些寒气,眼花了。可再看,那紫色人影进了些,我眯着眼睛看的有些愣,不留神托着脑袋的手一滑,脑门就咚的敲在了桌上,磕了好大一个包,别提多疼。龙且被我好大的声响下了一跳,直愣愣的伸了伸油腻腻的爪子,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犹豫道:“唔,老子听着这声很是清脆,想必定是个好……好脑门。你且先揉揉,这回我们非得去看大夫不可了。”
我抬起头,拿帕子捂着道:“小伤,小伤,揉揉就不疼了,那里要看什么大夫。”
龙且叼着兔子腿,含糊不清:“你方才走神走的可真厉害,老子都没见着有人走神可以把自己磕成这样的,特别是个姑娘家,不是最要面子形象,老子也没见着有你这么……”他想了想,补充道:“大大咧咧的。”说完还挺满意似的点点头,觉得此番万分没有用错什么词儿。
我仍然用帕子捂着头,心都有些虚,“我方才,那是看着了个……”
“看着了个啥?看着追兵了,还是看着野兽了,老子一拳一个。”
我咳了咳,又咳了咳,抓着帕子的手将脸挡了一半。话说的白了,我也不大知道这心虚感从哪里冒出来,也并不大想知道为什么此番看见项羽就想躲起来。前几刻我似还曾抱怨他扔下我们就走,错应当在他,可我为什么要躲?这几个问题在脑袋里过了几遍,灵台应当十分明朗,也应当觉得自己本没什么错。可拿着帕子的爪子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我想,诚然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项羽这番盛气凌人的站在那里,天地间的正气险些被压的不见了影子,任谁见了都觉着自己有哪些对不住的地方。从项羽丢下我们和龙且走掉,到如今我同司马劭和绣儿坐在店里,瞧着龙且啃兔子,约莫也就是两天的事。可项羽此番不紧不慢的往这儿走,我即便卯足了劲,也压不过他的泰然自若。
我掩面的帕子,抖着揩了揩汗,一不小心直接戳到伤口上,嗷了一声。龙且被我嗷的一吓,将手里的兔子腿都扔了,凑着看我,“没事吧,没毁容吧。这么张漂亮的脸,可别给毁了,那老子罪过就大了。”
我捂着头,难过的道:“我方才咚的一声,这是磕到了脑门,对着脸没什么事。”
龙且盯着我的脑门瞅了瞅,又瞅了瞅,确定没什么大事,又蹲着心疼方才他扔掉的兔子腿去了。“唉,没什么事你嚎什么,害的老子白白的把兔子给扔了,实在可惜的很。”
我揩着汗,“这,我在让他们给你做一只?”
龙且蹲着没怎的搭理我,只晓得叹息,一连叹了好几声,并没说再烤一只。我觉着,倘若现在我不安慰一番,今晚必定在龙且唉声叹气中度过。我往他边上蹲了蹲,觉得蹲的可能有点远,于是又靠了靠。抓着帕子的手往他背上拍了拍,道:“其实这烤兔子闻起来就不大对,可能是并不大新鲜,绣儿喜欢煮煮炖炖。不若明日去林子里打个新鲜的,让绣儿给炖了,肯定比这儿的好吃。”我顿了顿,又道:“我觉着龙且你定不会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一只兔子腿,不至于同我发脾气,不过绣儿的手艺确实好吃,既然你馋虫被带上来了,那今日也太晚,明日我们就去炖兔子,可好?”
龙且绞着眉头,可怜巴巴的朝着我看,“可当真?”
我瞅着龙且可怜巴巴的眼神,心立马化成了水,将怀中的帕子递给他揩了揩手,道:“怎么能不当真,我虽然是一个小女子,但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框你不是。倘若你吃完了,我们就先走?”
“你不想见我?”
项羽的佩剑啪的搭在桌子上起,我脖子已经僵住,扭着身子陪了个笑脸。心下觉着我这个笑恰到好处,不由得增了几分底气,没见着龙且看着我变青的脸色,“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今夜天气并不大好,我方才,没有看清你来了,只想着要攒着时间赶路,好赶上你们。”
项羽手搭在剑鞘上,不紧不慢的坐下了,拿着不知哪里变出来的茶盏,吹了吹,“此番不用急了。”他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喝了口茶,“恩,你很急,我知道,不用憋的脸色泛白。”
“其实。”我抬手把帕子往脸上遮了遮,“我扭到脖子了。”
被送至医馆,其实已经很晚了,我手扶着脖子,眼睁睁看着龙且一脚把医馆的门给毁了。心下滴了几滴血,这可是上好的百年木,福泽深厚啊。
“这医馆的老匹夫,是整个城里医术最高明的,让他给你开个十七八个药方,一次医医好。”
我爪子下的包仍然再疼,听龙且这么一说,更疼了。捂着头,几乎用帕子将整张脸遮了起来,同项羽说:“天色委实太晚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明日再说。”
项羽抓着我的手腕往里扯,我捂着额头的帕子颠着颠着整个翻到头顶,少了遮着眼睛的帕子,眼前忽的一片明亮,着实扎眼。攥了攥帕子,我将爪子举在眉骨处,搭出个棚来。这才发现,五人行的另两个已经不见了。“咦,绣儿同劭儿呢?”
龙且抓着大夫的手一提,将一个胡子比头发长的老头扔到了桌边,“我已经同绣儿说好了,先去找个地方歇歇,五个人未免太招摇,惹着什么官兵就不好了。”
我嗤了一声,觉得并不大能表达我的心情,于是又嗤了一声,“你们两个,一个俊两个俊,还不够招摇么。”
龙且抖了抖暗黑色的外袍,又瞅了瞅自己的着装,不解道:“很招摇么?老子好不容易掏出件压箱底的袍子,不好看么?”他往近了凑凑,“你仔细瞅瞅,好多人都说老子穿这袍子威武极了,老子除了个红袍子,就是喜欢这袍子。”
大夫硬生生掰开我的爪子,一张膏药冷不丁拍在我头上,疼的我倒吸一口冷气。灵台十分的清明已经散了七八分,眯着个眼瞅了瞅龙且,含糊点头道:“恩,好看!好看!很威武,是个勇士。”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龙且听着赞美,很是高兴的模样,裹着外袍颠了颠,又转了转。我回了回神,再看龙且,实在觉着我方才那番昧着良心的话讲的很到位。无论再怎么看,龙且那张脸,实在比较适合做个文人,再不济也是个很有文化的痞子。无奈天不遂人愿,龙且的文化,全被他当包子吃进肚里去了,万分之一都没有省下。我叹了叹看人委实不能只看脸皮,龙且一句老子爆出口,不知会伤多少少女的心。若是说当文人的龙且有两条街的姑娘倒追,开口闭口老子的龙且怕是只有两桌的姑娘敢追。再若是说,一个开口闭口老子,平日里爱穿的鲜红鲜红的大萝卜样子。怕是追个姑娘都只有一半的成功率。
我又叹了叹气,抬手捂着肿起的脑门,实在不想看他。
老大夫撩着胡子,又点了几个火,瞅了瞅我们。一个一脸兴奋的黑萝卜棒子,一个满面结霜的紫萝卜棒子抓着一个半张脸被手挡住的桃红萝卜棒子。老大夫皱着脸叹了口气,挑了个看着比较好搭话的黑萝卜棒子,冲着他咳了咳,再看竟没甚反应,于是攒足了劲儿,又咳了咳。咳的一张老脸涨的紫红紫红,我一手捂着脑门,一手又被项羽抓着,实在腾不出手让他缓缓。只好也咳了咳,刚咳出口,项羽的水杯啪的搭在我面前,龙且的爪子搭在我的背上打算敲一敲。
老大夫先是咳的满面紫红,又被气的满脸通红,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比我先去了。他拿着杖子使劲敲了敲地,“为老不尊,为老不尊!”
龙且被涨成紫红萝卜棒子的老大夫吓了一条,扑着就把爪子放在他背上顺了顺气,憋着脸和气道:“您是我们城里最好的老匹。”他一顿,改口道:“老大夫,不然老子,不,不,我是说我们,我们怎么会深夜专门绕着大老远的路来您这儿瞧病,自然是不放心别的大夫的医术。”龙且搓了搓爪子,攒出一个笑面,笑的我有些毛,也有些许冷。“嘿嘿,老大夫,您给瞧瞧,这包,好不好治?”
老大夫吹了吹胡子,瞪着眼将干枯的老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脸色微变,又使劲摸了摸,终于掏出个小竹片来,又凑近瞧了瞧。突然朗声道:“不难,拿个药敷两回就好。不过先前小姑娘家淋了些雨,受了些凉,寒气入体。姑娘家阳气本来就不旺,寒气同阴气,入体了可不是好玩的。方才在头上磕出这么大个的包嘛,敷两会就好了,不难,不难。”
我捂着脑袋,觉着老匹夫这个称呼很对的上他,这般的胡诌,眼睛都不眨一下,权当项羽龙且白痴一样的耍。可惜的可惜,项羽通文懂武,也可治些皮外伤,可一听是寒气入体,火气渐旺,眼虽没有抬一下,却暗地里记下了药方。龙且比项羽还不济,老匹夫通篇大论,没有一个字是他听得懂的,听的连连打瞌睡。
我扯了扯嘴角,伸手一把拽着老大夫的手,憋出个笑脸道:“依大夫看,应当用什么药治一治我头上这个包?”
老大夫藏在眉毛下的眼睛噌的发亮,嘿嘿的笑了两声“谷雨之地的地心加上东荒之地的日心,便可治愈。”
“……”方才谁说,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