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有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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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剪梅

许是傅明萱的神色过于复杂,阿月原本笑嘻嘻的小脸一时也变得紧张起来,在傅明萱眼前晃晃手:“小姐,小姐?”

傅明萱回过神,看着阿月一会儿,才终于缓缓道:“我无事……只是有些疲倦罢了。”

阿月稍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小姐您前日撞了冷风,哮喘又犯了,老爷吩咐了一定要让您在房间里好好养病,可不能再出去乱跑了。”

阿月心中犹豫了下,想着小姐犹在病重,怕是心思脆弱,听不得沉重之语,才将老爷说的话,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其实小姐那天不仅撞了冷风,还淋了一身的雨雪,引发了哮喘更厉害了。傅老爷生气发了很大的火,当着众位少爷小姐的面将她训斥了一通,罚她在自己屋子里抄写女戒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再出门。

可小姐素来身子弱,又有个哮喘的病症,如今犯了病,即便是好好养着只怕也要养上一段时间,何况还要再抄写女戒一百遍。

这就等于是下了禁足之令了。

傅明萱倒是不以为意,淡淡地点了头,才道:“这么说,我已经病了有三日了?”

阿月刚答了声是,便又听到傅明萱轻声问:“这三日里……母亲可曾来看过我?”

“太太自己也在病中调养着,等闲都不踏出清梧院的,小姐刚发病那日,太太亲自来看了,心疼的直抹眼泪,只是您当时病的迷迷糊糊的,也不曾与太太说上一句话。”

阿月的声音低下去,“这几日太太身边的徐嬷嬷每日都送炖好的燕窝白果汤羹来,说是最滋润的,让您喝下补养身体……只是您一口都不愿意喝下。”

果然是这样。

傅明萱叹了口气。

前世她和母亲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她总认为母亲心里只疼爱两个哥哥,很讨厌她,不然怎么让她在乡下待了那许多年,直到她长到了八岁,才把她接回家里?

她心里别扭又固执,即便回府之后母亲对她关怀备至,她也固执地不愿意亲近母亲。

就连母亲这回有了身孕却没能保住,日日靠着汤药调养,她心里也并无多少情绪,一心只挂念着她的画画。

直到她自己后来也做了母亲,才知道那句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的真实含义……也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可笑。

简直可笑得有些可怜。

小姐又晃神了!阿月赶紧又在傅明萱眼前摆摆手,急切道:“小姐,小姐?”

傅明萱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道:“我见外头的红梅花开得好,阿月,你去剪几枝好看的来插瓶子吧。”

“好嘞!”阿月见傅明萱神色如常,就放下心来,寻了一把剪子兴冲冲地去剪花枝了。

傅明萱半倚靠在小榻上,透过雕花木窗,正看到阿月正攀着身子去剪那一簇簇开的娇艳的红梅花。阿月时不时地还歪过头去看她,举着手里的梅花枝子问她好不好看。

傅明萱的笑意便清浅地爬上了嘴角。

这样恬淡又欢喜的日子,她已经数十年不曾享有了。如今能重生,又何尝不是上天施恩,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牵挂么。在还来的及的时间,和还来得及的人。

不一会儿阿月便捧了几簇红梅花枝子回了寝屋,刚放下花枝,便伸手向炭火炉上烤火,一边说着:“小姐,外面可真是冷极了,若不是咱们屋子里连着闷了几日,得透透气,过会儿这窗子还是要关起来的,可别冷着了你。”

傅明萱只淡声道:“无甚大碍,闷着人也难受,开开窗倒还舒服些。”便去看桌上的红梅了。

阿月选的红梅枝子倒是很好,有一半花朵正开的茂盛,香气浓郁,还有一些是花苞儿,在枝头含苞待放,若是插在瓶子里养起来,有一阵子能开呢。

傅明萱就笑道:“寻个瓶子来,我来把它们插起来。”又指向案几一侧的博古架上摆着的一只粉白底釉下彩钩挂水波纹的美人瓶,说道,“便是它了。”

阿月把美人瓶抱了过来,傅明萱掀开了锦被,走到临窗的案几前,执着剪刀认真地插梅、修枝。

傅明萱从前并无甚耐心做这些插画的风雅小艺,她房间里也多是连盆栽好的茉莉、四季海棠、牡丹等花卉,便是插瓶,也都是花房的人修剪好了送过来的。

后来她成了家族的掌权人,每日劳碌操心的事情太多,心里又是静谧如灰的境地,也不肯再画画了,更别提什么抄经绣花,更是毫无兴致。每晚熄烛火前都是静静地坐在房中,枯坐半夜,直到实在熬不住了才睡去。

还是她身边的殊叶告诉她,不妨在这些小事情上留心,不说怡情养性,便是打发时间,也比枯坐的要好些罢。

那之后她才慢慢尝试去做这些事情,比如插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她不是孀居多年的妇人,不是手段狠辣的周夫人,也不是孤苦悲凉的傅家嫡小姐,她只是她自己。

好像终于能心无旁骛地静下来了,她就觉得很好。

不多时候,傅明萱已经将花枝插瓶,修剪完毕了。

簇簇的红梅花由粉白细腻的瓷瓶映衬着,越发的娇艳如火,蓬勃向上的花枝被修建成合宜的形状,精致,又有着活泼的生机,令人看上一眼就觉得欢喜。

阿月在一旁赞叹道:“我从没见过有谁能把这梅花修剪的如此好看的!小姐的手艺真好!从前也没有见过小姐插花,这一回倒是叫做……叫做……”阿月皱着小眉头苦思合适的词语。

“哦!就叫做一鸣惊人!”

傅明萱轻笑一声,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嘴上打趣我!”

主仆两人正笑闹着,屋外头忽然响起一道略显尖利的斥责声:“我不过是来看看萱姐儿,看她病可好些了,你这死丫头也竟敢拦着我,当心我告诉爹爹,把你提脚打发了出去!”

傅明萱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不说别的,但说这颐指气使的腔调,便知是她的庶姐傅媛了。

只是怕傅媛扯错了虎皮,竟敢到她的院子里对她的丫鬟耀武扬威。

时隔数十年,傅明萱倒是忽然很想见见这个庶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