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青春·断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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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时光如流水啊,时光如流水(3)

我低着头叹了口气,小声说:我真想哭一场。

这是句真心话,只有我知道,有时候那莫名想哭的冲动,是那么强烈,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变了,为什么变呢?不知道?也许还会变下去……一直到自己也不认识自己!

我长时间蹲在那儿,也许流了泪了。

这时候有一双手伸过来,是一个白色的手帕,我吃惊地抬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里,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她。

我接过手帕,擦了一下嘴,想递给她,又收了回来,我说:谢谢你!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然后把背后的手拿出来,原来是一只红红的大苹果,她递给我,我又一次不自觉的接住。

然后,她扭身就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哪里。我没来得及问她怎么深更半夜的跑到这里,为什么会躲在这个角落里?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我长时间地站在那里。大街上静悄悄的,偶尔路过一个行人,匆匆的走过去,天空是橘红色的,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回去,我说这事的经过,高欢他们都不信,说我是喝高了,看花了眼,再不就是我想艳遇想傻了,出现了幻觉。

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一切真的都不过是一场幻觉,我想,我真的是有些不很正常了。然而,那张凭空印在记忆中,苍白的脸和清辙如水的眼,时时在我心中浮现,望着我向我伸出手。

9

临近毕业了,同志们竟然突然大规模开始了黄昏恋,全班速配,丫丫的呸的,比闪电还快。十几天就要毕业了,我的生活一片寂寞的零乱。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整天无所事事,竟然天天都觉得累,晚上也睡不好,实在是难以煎熬。星期五那天我们宿舍的众鸟高飞,各寻安乐,只有我和牛无所事事,在房间里闷耗。牛先是把床下面压了一个学期的五条内裤和八双袜子翻出来,轰轰烈烈的洗了一遍,然后用小竹杆挑着把它们挂到窗台外,水珠子雨点般坠向楼下出口。

我无聊地坐在窗台前,听着下面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幸灾乐祸的奸笑。

牛搓着湿淋淋的手说:小暮,你有没洗的裤衩吗,我现在忽然想洗裤衩了。

我瞪大了眼睛问:真的?

他说:真的?

要不,我现在就把我穿的这个脱下来,满足你一下?

考,那不是还暖乎乎的带着你恶臭的体温!靠,也好,脱吧。他说。

脱到一半,我忽然犹豫了一下,警惕地问:你为什么忽然有这个龌龊的兴趣?

靠,我犯贱呗,你洗不洗,要不一会我没兴致了,你的肮脏的小内裤又得穿一个月,妈的,你是不是只有一件内裤,一年四季都不换?

我疑神疑鬼的站起来,连续看了牛好几眼,他好像很饥饿地站在那,看着我脱裤子,我讪讪地说:老牛,你能不能扭一下头,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脱过内裤。

你紧张?

紧张!

他唧唧的笑起来,还是个处男?

你难道不是?我辩解道,还说我。脱下来肮脏的内裤,我再次犹豫,牛我不想让你洗了,我自己洗吧。

考,牛捂着鼻子伸出两个手指捏过我的内裤,惊叫起来,小暮,你是不是天天都梦遗啊!都硬邦邦的了,防弹衣啊,考,不过我喜欢,哈哈。笑着,一阵旋风冲进了水房。

片刻,他回来了,我问:洗了?

洗了。我日,小暮,你是整个28楼最龌龊的一个,腌臜泼才,你的一个巴掌大的内裤用了我半袋子洗衣粉,换了十盆水。他咬着牙说。

我没心没肺地嘿嘿地笑起来。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到头,是不是?就这样,在沼泽里面,浑水摸鱼的巨嘴鸟,忽略腥臭。

牛看着我的样子,有些吃惊,问我:“小暮,你怎么老这样子?你到底是在笑啊,还是在哭啊?考,你肯定有心事。”

还是老样子,会忽然难过,并不为什么!我说:“牛,你难道没有难过的事情?”

我不去想!牛说,我吃饱了,没事撑的?牛没有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仰躺下去,崩出一句话:妈的,我想做更恶心的事情。

我想他无聊得快要疯了,折磨自己,我也是,赤裸裸的站在宿舍里,寂寞爬满全身。

有一个发传单的人被我吓坏了,是个腼腆的小男生,白白净净的模样,一露头就看见我光着屁股在房间里晃荡,退到门口一连说了十八句对不起。

牛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传单啊?

是校年度诗歌朗诵会,今天晚上八点,在大礼堂。小孩子在门外回答。

给一张。我说。

那个男生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说:师兄,你很热吗?

牛又蹦一句:腐烂一代啊,垮掉一代啊,就是这样。操,往远了说啦,那个晋朝的竹林七贤,就喜欢这样,光着屁股,饮酒作诗。知道吧?行为艺术,师弟,你学什么的?

我学英语的,小弟弟怪怪地看着我们两个。

说完,放下传单,受惊的兔子般逃了出去。

我望了一眼牛,问他:去不去?

去,不去干吗啊?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作诗去也。

看一下表,五点十五分,还有两个多小时,牛说:你先找一些你的那些老诗,给我弄两首,上去念就是。

我说行,就这么着吧,两小时后我们两个人兴匆匆的杀奔大礼堂。我当然没有穿内裤。出了门我对牛说:考,不穿内裤的感觉竟然如此之爽。

觉得解放了?牛问。

Freedom!我说,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无耻的日子真轻松,好像什么都可以不想,这样的快乐来得简单,这样的快乐也去的很快。

10

到了大礼堂,才知道原来这久负盛名的诗会,竟然如此冷落,哎呀,可悲。

真冷清。牛撇了撇嘴说。

已经有人在念诗了。

事情到此为止,我坐在椅子上,恍然间冥冥中一个声音喝斥我。我默然惊醒,干燥的内心忽然间感觉到了疼痛,耳内一阵剧烈的轰鸣,我清醒过来,那一个麻木了将近一年的小暮,在刚才被一个红色的凶手杀死了,而现在我嫩白的皮肤被剥开,红色的纹理蔓延,缠绕我的身体,我觉得疼痛。

牛说:小暮怎么了?

我却听不到。眼瞪着牛:你说什么?

牛说:小暮怎么了?

我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牛的眼神变得惊慌。

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大声地问牛:你说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着台下的我,台上朗诵的哥们尴尬地站在那里,苦如寒蝉。

我耳内继续轰鸣,有个声音在喝斥我,我开始与之对抗,与之对话,我说:牛你不要说话,我来说。我说:我讨厌内裤,可是我没有勇气个脱下来,我说,有了羞耻了,内裤已经是我的皮肤,它长在我的肉里,我开始变得虚伪,并且将虚伪一生。

……我大声辩白。

我说:你将夺取我,让我变得丑陋不堪,我自己无法站在阳光下,骨头做成的拐杖,也被你夺去。

我为阳光所不齿

我为你所不齿

我为欲望所不齿

我为罪恶所不齿,因为我已经被你占据好多年

我说:我无法创造无法复制自己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耳内一片轰鸣,一个声音喝斥我我说:别给我带任何面具

我说:我无力,为自己所不齿

……那个声音猝然被我最后一句话打断

我听见我的最后一句话:美丽在你的皮肤的纹路里,并不曾被夺取去……雷鸣般的掌声把我从失控中彻底惊醒。牛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地说:小暮,小暮,我考,你丫真棒!

我被热烈崇拜,台下的人和台上的哥们一起把我用上了台,要我做自我介绍,我当时面红耳赤,此时,我又一次看到了她。

那个女孩子,就坐在台下望着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美丽的脸上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有一丝冷,有一点嘲讽,最重要的是有一丝赞赏,我又一阵失魂落魄的晕眩。

我说:我叫皮子。

那时候,她正坐在那里喝一杯酸奶,当听到皮子两个字时,噗,一口白花花的奶全喷了出来。

散场后,我支走了一脸不快的牛。他大骂我不讲义气。我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

她看着我说;你叫皮子?

那你说我叫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我追问一句,盯着她的眼。

齐妙。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立刻瞪大了眼,吃惊地望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她:你叫什么?

齐妙,我叫齐妙!你除了叫皮子外,还叫什么?

小暮。我说,然后笑了笑。

齐妙,我有好多疑问想问你,你那天怎么跑到外边去了?那么晚?

奇妙没有回答,只是奇怪的看着我,那种眼神是那么熟悉,是我不敢触及的。

你……我张了张嘴,我想要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已经转身走了。

牛一脸怪笑的从阴影中走过来:哈哈,皮子,你叫皮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闻名天下的校花齐妙有一腿。

闻名天下?谁呀,齐妙?

靠。你就别装了,刚才我可是全看见了,你们是数次交锋阿,今儿个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就把你裤衩的事情写成海报了,反正你很快会闻名全校,泡上了齐妙,妈的,走了狗屎运了,一朵鲜花插到了狗屎上,哎呀,老天无眼。牛疯疯癫癫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就哼哼哈哈的应付了一阵,一起回宿舍了。

11

这或许是个巧合,她为什么不叫温小柔,为什么叫齐妙?关于齐妙,我们之间的故事,就这样以一场游戏般的样子展开了。她学的是中文,我们同级,是闻名全校的美人,但我所奇怪的是,既然她闻名全校,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呢?我们宿舍的几个饥渴的色狼们怎么没有一遍一遍地大肆意淫她呢?

牛说:这就是距离的原因,我考,你会想着嫦娥手淫吗?傻逼,齐妙就是天鹅,我们都和人家扯不上关系,至于现在嘛,得谢谢你了,伟大的皮子,你把齐妙拉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不就可以那个XX她了吗?

他一脸猥亵的笑着。

我冷笑,叹了口气,大家都这样,我也使这样的,对不对?

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隐痛的秘密,你们不知道,谁心里没有这样的秘密呢?只有自己知道!活着,活着,有一天你肯定会累的。

很快,我知道了齐妙有男朋友。有就有吧,我说:我就喜欢有男朋友的女孩。

小毛听了我的话龇牙咧嘴,显得万分痛苦,他说:傻X,你是不懂啊,等你有了一个有男朋友的女朋友时你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他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明白了,那个川妹子是个有夫之妇啊。她正在折磨我们的小毛同志。

关于小毛的不幸我始终没有给与足够的关注,对他逐渐萎靡的样子也无知无觉,直到有一天他喝酒的时候说:哥们,我他妈的失恋了。我们吃了一惊。小毛说完便呜呜地哭起来。就是那天,我们喝酒喝到了天亮,那天也是我和齐妙认识的第二个星期,也是那天我意外的收到一个手绢一个苹果。那几乎是一个完全被虚构了的幻境。

然而我的内心深处,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突然被触及了。

她,望着我,向我再一次伸出了手。

温小柔,你还好吗?

12

再过七天就毕业了,我悲哀的望着她:“这一走,也许就是一辈子!”

“为什么?”

“因为你,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这样遗憾,内心酸楚,我知道我将又一次错过我命中的桃花。

齐妙望着我的眼睛,突然说:“还记得这首诗吗?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位,他的命运是磨尽那些编织又拆散了这座地狱的漫长寂寞,是渴望我的血,吞噬我的死。我们俩相互寻找着,但愿今天是这场期待的最后一日。”她背着这首诗,我想起来了,这是博尔赫斯的《迷宫》。

“那时候我讨厌你,就像讨厌很多人一样,我们宿舍的女生要我作弄你?大家就合谋布置了这个恶作剧!”

我知道,就是那一撮阴毛,哼!我能真地爱上你吗?就像爱上温小柔那样?我不知道,戏剧就这样开始,我们两个谈了一个星期的恋爱,我似乎爱上了她,离校的那一天到了,我把她约出了校外,紧紧地抱住了她,把自己的嘴贴在了她的嘴上,她开始挣扎,后来变得柔软,然后天空变成了粉红。

“小暮,你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吗?”齐妙回头望着我,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你不知道的,我是因为你的那句话才爱上你的。我爱你,真的,可是我能感觉到,你不爱我,你好像不会爱了。”

我望着齐妙,不知道说什么,爱?

她一直流泪,但是始终没有哭出声音,我说的哪句话?

齐妙说哪一天晚上是她的生日,她和宿舍的一帮姐妹出来唱歌,玩了一夜,出来后她就看见了我们从饭馆里出来,看见我们撒尿,那几个女生跑掉了,她看见我一个人落在后面,然后就看见了我一个人跑到路边拐弯的地方吐,正好跑到她的面前。

她问我,为什么掩藏自己呢?

我说不出原因,也许这样我会走得更远,也许。心里面堵得厉害,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不要再触碰那些东西了!我对齐妙说,再见吧!

我回过头去,我知道她在哭,我也在哭。

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会的!

我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了。齐妙像一个肥皂泡,随着安阳师范学院一起在我的记忆中破灭。7月,8月,9月,10月,11月,炎热的夏季结束了,我紧张地复习功课,准备考研,日子单调平静,和我当初说的那样,我以自学考试本科的身份报考了人大的研究生。然后我被录取了。2004年过去了一半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来到了北京。短短三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化,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暮了。

我没有找小鱼,我想也许我不想见她,也许她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重要,就像我能考上研究生,跟谁都没关系一样,这样的生活是假的吗?我问金非。

金非笑了起来。他说:“谁知道呢,故事还没结束!这叫什么,这叫未完待续!哈哈。”

“未完……完不了!”我仰起头望着天空,那高不可攀的是空虚啊!

2000年完成2006年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