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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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赋少年(2)

刘继基看过医书,略通医道,忙吩咐春香:快到学堂寻些童子尿来。春香拿只碗急急地朝学堂跑,去找先生。辛向举明知她要的是童子尿,却故意问:“是要童生尿么?”小姑娘根本不知道“童子”和“童生”有什么不同,反正都带童,都是尿,便点点头,连催快点。辛向举戏谑地笑着答应:“慢不了,现成现成。”说着走进里屋,解开裤子,哗一下就是半碗,连忙收住时,碗已经满了。端出来递给春香说:回去告诉东家,不够了我这里还有,不用掏钱的。春香顾不得多说,应着扭头急走。不想那碗满了些,动一动就洒,急得她直冒汗。好容易回到家里,还是洒了不少。刘继基接过一看:多半碗杏黄色的混浊液体,起着泡沫,冒着热气,一股老骚味。

“这——这是童子尿?”

春香走得急,路上洒得只剩下多半碗,瞧东家着急,忙说:“辛先生说了,不够他那里还有。”

刘继基胳膊一抡,把碗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泼到地上,骂道:“老杂毛,什么童子尿,这是老狗尿!”

干燥的地上湿了一片,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骚味。“童子尿”没有派上用场。

也不知跟没喝童子尿有没有关系,小更新鼻孔里的一丝悠气越来越微弱,牙关咬得铁紧,灌汤灌药也不能够。都说怕是不中用了,准备后事吧。刘继基看着僵直的儿子,也呆了愣了,心里一片空白。太太哭得死去活来。挨到晚上,不见转机,有人说人已断气,抱出去算了。极度痛苦中的人已失去思维,刘继基机械地挥挥手。太太却死抱着孩子不放手。她不相信上午还活扑棱棱的儿子会死。

崭露头角

奇迹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生。

幸亏太太抱着没了气息,只是身上还有点温热的孩子不放手,才没被丢出去。又过了两天,孩子鼻孔里竟然悠悠然有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游气,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又过了一天,小更新慢慢睁开了眼睛,竟能开口说话了!

更奇的是,经过这次劫难,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见了,小更新好像变了一个人。有点迷惘的眼睛也变得黑白分明,眸子漆黑,闪闪发亮。原来,小更新出生后一直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迷着心窍,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现在窗户纸破了,他的天性才真正显露出来。他到街上走了一圈,回来就拉住刘继基的衣襟嚷:“爹,别的孩子都念书,为什么不教我念?”爹便再次拿出《百家姓》。爹念一句,儿子跟着念一句。一遍过去,儿子竟然背了下来。惊喜之余,刘继基再次燃起希望之火。忙又取出《三字经》来教儿子,读了一遍,儿子便记住了。再读一遍,儿子就从头至尾,一口气背了下来。紧接着学《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半年时间,这些初入学堂的幼儿启蒙之类书籍读了个遍。不但读得通,且背得烂熟;不但能背,还能讲解。

一次村里一个叫丑蛋的,刚娶过媳妇不久,便收到丈人捎来的信和钱。他丈人是个老秀才,专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写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显示学问,人称难倒天。丑蛋拿着难倒天的信来找刘继基。只见信上写道:

子婿如见:此捎家兄百吊,首驱掌珠河鱼之患,次置太牢大武之用。切切。二泰肃白。

继基也是个通书识字之人,读写书信,只是小菜一碟,不想今天却被区区几行字难住了。一边拍着脑瓜子想,一边稀里哗啦地翻书,弄了好半天,才算弄清“家兄”指的是钱。古人称钱叫孔方,也叫家兄,只是这“家兄”一说很少人用。掌珠就是掌上明珠,指女儿。二泰即岳父岳母,因为岳父岳母又称泰山泰水。剩下“河鱼之患”、“太牢大武”却再也猜不透查不出是什么意思了。

正在这时候,小更新一蹦一跳地玩耍回来,拿起桌上的信看了一眼,说,“你丈人给你捎来的一百吊钱,让你先给他女儿治好肚子里的病,再用剩下的钱买两头牛,千万记好了。”

继基奇怪:“你怎么知道是让看病买牛的呢?”小更新一偏脑袋答:“幼学(即《幼学琼林》又名《幼学须知》等)上说的明明白白,‘采薪之忧,谦言抱病;河鱼之患,系是腹疾’。‘太牢大武,乃牛之称’,腹疾是肚里病,太牢、大武不就是两头牛吗!”

经小更新这么一说,丑蛋连连称是,说媳妇有肚子疼病,岳父岳母很不放心;上次见岳父也说过想买两头牛的事。刘继基翻起《幼学须知》一看,果然不错。小更新又说:“这老先生,一句明明白白的话却要绕着弯子说,什么掌上之珠啦、河鱼之患啦、太牢大武啦,好像很有学问似的,其实这都是《幼学》上的话,说明他肚子里的学问跟一个刚进学堂的孩子差不多。”

通过这些事父亲进一步看到儿子的超人天赋,不同凡响,便教他读《上论》、《下论》、《上孟》、《下孟》,半年时间四书五经又让他读得烂熟。此后便不用人教,诸子百家,史记通鉴拿来便读,读之能诵。边读书,边习书画。真草隶篆,无所不习;柳颜欧赵兼及二王,博采众长。画却专习王冕唐寅。不到一年学问已超出父亲百倍,只是不曾展露。

这天刘继基闲着无事,见儿子又在院子里逗弄他的小花狗,便说:“骏儿,爹带你到外面去耍一圈。”小更新巴不得这一声。平日爹娘看的紧,不让出门,生怕有了闪失,今天爹带自己出去,真是太好了。爹在前面走,儿子牵着花狗后边跟。父亲倒背着手,高昂着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儿子玩着狗,跑前跑后,尽现出童真无邪的天性。走到学堂门前,刘继基不禁想起三年前为儿子读书来求辛向举受辱的情景,有心在辛先生面前炫耀炫耀,便停住脚步。见爹不走了,又听屋里有读书声,小更新扒着门缝张望,小花狗对着门叫了两声,只听里面大声喝道:

嘶鸣几许,人耶?狗耶?

小更新朗声答道:

断喝一声,徒乎?师乎?

门开了,穿着长衫的先生迈着方步走出来,两门扇的边缘也立刻挤满小脑袋。

辛先生端详着面前这位竟能与他答对的少年。圆圆的小脑袋瓜子刚刚剃过,泛着青光。额头上方留一块半圆形短发,脑后则是一块圆可中规的长发,编成小辫子。这是娇养男儿的一种发型,额头上的叫“俏毛儿”,脑后的叫“长生辫”。小孩子又长高了些,样子没有变,只是那双眼睛点漆一般,亮得照人,顾盼生辉。老先生心想,听说这孩子突然开窍,铁公鸡人前夸耀儿子学问大进,不知是真是假,刚才我说一句他便对了一句,还真像回事儿,不妨再试他一试。正想出个题目,那只小花狗冲着他又叫一声,心里顿时生出一联,便说道:

小犬无知扰学馆。

说罢盯着小更新。更新明白这是他出了上联,让自己答对,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大鹏着意冲云霄。

不但对得工整,且口气不凡。辛老先生心头一震,三尺小儿,难道竟有如此才华?刘继基虽然知道儿子的才学,也没想到竟能口占妙对,惊喜之余,捋着不过寸把长的髭须,得意而又不无揶揄地看着辛先生:“老先生还要再开导开导孺子么?”

辛向举当然知道铁公鸡的心思,更没有忘记三年前对他的奚落,知他要报这“一箭之仇”,况且输于一个小儿,也于心不甘,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便望着门前的那株含苞未放的泡桐树似不在意地念道:

泡桐花未放。

他原想如果更新听不出这是出对,不作对,随口回答一句什么话,自己也就算占了上风。刘继基还真没听出什么,以为老先生才拙技穷,只好顺口扯淡。聪明的小更新却不好糊弄。他不但听出来了,且看穿了对方用意,便来了调皮,答道:

狗尾草先生。

“狗尾草”对“泡桐花”,极其工巧。“先生”对“未放”就有两解:从形式上看,将“先生”解为“最先生长”,与上联“未放”,即“尚未开放”构成工对。然而“先生”又隐喻面前的先生,一语双关,骂人不留痕迹。

辛向举听了越发尴尬。刘继基也明白过来,禁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过去拍拍辛先生的肩膀,说:“今天这事好有一比——小罗成大战老杨林,老不敌小。”说完又是一阵做作般的大笑。

正在这时,村里的老石匠辛石锤从南面胡同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大老远就粗喉咙大嗓子地嚷:“好呵!今儿凑巧,刘东家和辛先生都在这儿,小南坡上的山神庙修得差不多了,请二位去看看。辛先生捎上笔墨,顺便题写碑文匾额。”

在馒头山上建山神庙,是刘继基倡导的,他还忍痛捐助了一石高粱。自从儿子天资显露后,他对数年前易先生的话更加深信不疑,便萌生在山上建庙以助风水的想法。他的想法得到了村民们的响应,公推由他主持,辛先生负责撰写碑文、匾额。这几天家里有事没到山上去,正想去看看,便拉拉辛向举的胳膊说:“老兄,这可是咱村的一件大事,碑文、匾额的题写非你莫属。走,一块去瞧瞧。”

辛向举正觉得有点尴尬,也就坡下驴,说刻石传世,是马虎不得的。我已准备了很长时间,要去,让我的学生们一起去,现场感受感受,也算一次春游。说着回屋去拿了笔墨和准备的碑文底稿,带上学生,一群人高高兴兴地朝山上走去。

又是一年春来到,山野染翠,风和日丽。更新和学堂里的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撒欢奔跑,追逐嬉戏;大人们沐着春风,说说笑笑兴致也很高。山神庙就建在“馒头”顶上,神龛式的,不过七八尺高,五尺多宽。但做工精细,全部是锻磨过的青石砌成。石块交接处几乎看不到空隙,严丝合缝,浑然一体。规模虽小,倒显得小巧玲珑。几个工匠正在做着最后的修饰工作。空地上躺着一块石匾,一通石碑,显然是在等着辛先生的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