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首契约2
骆云扬对她说：“这几年都没看到你有什么变化，还是最初，我遇见你时的样子。”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叶瑾然瞬间感觉掉进了冰窟里。
他，终于，发现了吗？
叶瑾然急急忙忙找了蝶衣，想找个人找一丝安心。
蝶衣很冷静地看着她，摇头叹气。
她问叶瑾然：“你有多爱他，不是当他是……骆昕的替身吗？”
叶瑾然冷静下来：“两个人是不一样的人，如何替代？”
蝶衣有一丝懊恼：“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不撺掇你了。”
想了想又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施个法术让自己变老不就行了吗。”
“其实，”叶瑾然迟疑了一会，很认真地对蝶衣道：“一开始，我真的是把他当骆昕的替身的，只是到了后来，没有了这样的想法，在我心里，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想我明白，”蝶衣点点头：“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像以前那样逃避，还是……”
“你说……”叶瑾然有些神游：“即使，我用了法术，让自己和他一样，慢慢变老，可是，他……毕竟是人类……总有一天，会死的，那时候，我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蝶衣有些无语：“他是人类，和我们不一样，灵魂是不灭的，死了之后可以再次转生，你若实在是在意，在他转生之后继续啊。”
叶瑾然有些无奈：“你别忘了，转生之后的人，是不会带着上一世的记忆的。”
蝶衣听了她的话，倒是没办法了：“这倒是一个问题呢。”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发起呆来。
“有了，”蝶衣突然想起什么，不过高兴劲很快就过去了，有些沮丧：“不过方法有些危险，还是不要了。”
“什么办法，你先说出来。”叶瑾然也有些急切。
“其实也不是很难，”蝶衣有些不情愿地道：“你记不记得，有一种咒语，施咒之后，两个人就会生生世世，不管两个人隔着多远，都会因为这个咒语，而牵到一起……”
叶瑾然沉声道：“你是说……三生咒？”
“不过，”蝶衣一丝为难：“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用，毕竟……毕竟它是禁咒，使用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瑾然低头想了一会，摇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用三生咒的。”
“那就好，”蝶衣有些安心：“当初，这个咒语就是为了防止人类或妖怪扰乱正常的秩序才被禁止使用的，我不希望你贸然使用。”
“其实，我怕的不是用了三生咒会带来什么后果，”叶瑾然摇摇头：“我只是不愿这样，这样对那个人，太不公平。”
“咦？”蝶衣倒是有些不解了。
叶瑾然幽幽地道：“人的灵魂虽然不灭，只是，每一世，经历的，都应该是不一样的人生，若是因为我一时的贪心，连累他生生世世被迫和我绑在一起，我不愿为难他。”
“这怎么叫为难呢，”蝶衣不高兴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劝阻叶瑾然不要用的话：“若是你真的想，即便把他绑着也是可以的。”
叶瑾然苦笑：“如果换了你，你会用吗？”
蝶衣有些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并没有这个机会用……”
“我不愿，只是因为三生咒的羁绊，而不得不与我相遇，我希望的是，我们真的有缘分，所以在一起，也许他的下一世，原本应该有不一样的生活的，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自私而改变。”
“你这样说，我倒是明白了，”蝶衣点点头，不过还是要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瑾然有些头痛，揉揉额头苦恼地道：“我再想想，总有办法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瑾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是拖着。
只是，原本见到骆云扬会开心，现在虽然还是开心，却多了一丝忧虑。
怕他终究会发现她不是人类，怕他……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怕他一天天老去，自己跟不上他衰老的步伐……
五十年前，那个劝她离开骆昕的人说，当断则断，若不离开，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五十年前，她深以为然。
五十年后，她才明白，自己对骆昕的感情，其实没有那么深，所以她没有想要去争取过什么。而这一次，不一样，她想为自己的感情，做些什么。
若是现在，所有人都还是站在她的对立面，让她离开，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只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自己想要的。
死，她并不怕，她活了几百年，虽然并不长，但是也足以将这个世界看透了。
蝶衣说的三生咒，她不是没有心动过，最大的危险不过就是引来天劫，丧失了自己的性命罢了，若是平时，自己肯定会灰飞烟灭了，只是，用了三生咒却不一样，自己可以借了三生咒的力量，转世为人，与骆云扬来世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
可是，她不愿这样自私，来世的他，原本可以有自己的路要走的，她不要生生改了他来世的人生。
更何况，这一世都还没有好好把握，谈什么来世？
她宁愿，只用一世的时间，好好陪他，也不愿，就这样放手，去期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可是，她该怎么做呢。
她可以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想出一个好的办法，可是，骆云扬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他会一天天老去，一天天接近死亡，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让他变成和她一样吗？长生吗？
她曾经装作不经意地问过他，关于长生的问题。
他说：“谁不想长生？我也想，但是我想活那么久的话，或许一开始会很开心，但时间一长一定会厌烦，等到有一天，自己周围的人都慢慢死去了，只有自己还活着，自己喜欢的，在意的，爱着的，都已经不在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者，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她也明白，长生不是什么好事情，若有一天，若只有自己走在这个世界上，茕茕独立，该是多么凄凉的事情啊。
她已经一个人孤单了很多年，她不要拉着他，陪她一起孤单。
可是，可是，该怎么做，才能与他相处这一世，而不是，等他有一天老去，死去，自己一个人，继续孤单。
叶瑾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中间手机响了好几次，叶瑾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需要用这种方法才找得到自己的，也就那么几个，直觉地猜到是骆云扬，便不予理会。
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在骆昕家老屋楼下。
刚想走，却被骆昕的妻子看到，招呼她进去。
叶瑾然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
那房子内的摆设几乎没什么大变，唯一多了的，便是那两个人年轻时的结婚照。
两个老人在那儿悠闲的喝着茶，不时的说着一些家常，叶瑾然心里，不是没有羡慕的。
只是，这样平常的生活，自己是否真的无缘，不管是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
趁着骆妻出去一会的时间，叶瑾然还是忍不住问骆昕：“有没有爱过别人？”
骆昕眯着眼睛想了一会，缓缓道：“爱过。”
叶瑾然有些紧张，听他慢慢道：“爱过一个人……很多年过去了，记不清她的样子，也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自己也曾经爱过，只可惜后来她不辞而别，再也没见到了……”
“那你……”叶瑾然有些不安：“恨过她吗？”
骆昕摇摇头：“没想过恨不恨的问题，爱情的对立面，不一定非得是恨，她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更何况，执着着去恨一个人，对后来的人，不公平……”
叶瑾然看了看另一个人的背影，问道：“那你爱你现在身边的人吗？”
“这个年纪说爱不爱倒是有些难为情，”骆昕笑笑，看叶瑾然很认真，想了想道：“或许爱吧，也许最初是因为她有些像那个人，只是到了后来，自己也分不清了。”
“那你还爱着以前那个人吗？”
骆昕愣了一会，摇摇头：“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做人不能太三心二意，既然决定了对现在的人好，那么就应该放下过去，否则，还是那句话，对后来的人，太不公平……”
“放下吗？”叶瑾然有些喃喃。
骆昕看了看她：“两个人相处，总要有一个人舍得放弃一些东西的……有时候是过去，有时候甚至是自尊……总之，总要有一个人要能舍得……”
又看了看她，笑道：“你最近和云扬，闹矛盾了吧？”
叶瑾然有些讶然，随即明白他在开导自己，不禁有些不安。
骆昕却不再说话，看着妻子从外边走来，淡淡一笑。
从骆昕那里出来，叶瑾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应该算是仇人的熟人。
钟灵，当初和魈一起阻止她和骆昕在一起的钟灵。
叶瑾然停下脚步，遥遥地看着她，突然笑了笑：“连你都这么老了。”
钟灵站在那儿不动，半晌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我是人类，和你们不一样。”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呢，”叶瑾然看了看她，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说罢走近她，微微扶住她。
钟灵有些好笑，并没有推开她，两人就这样沿着笑道慢慢走着，倒像一幅和乐的祖孙图。
行了半晌，到了远一点的地方，钟灵才小声道：“我听说，你想用‘三生咒’？”
叶瑾然有些无奈：“你消息真灵通。”
顿了顿，知道若钟灵相信的话却也是不好的，继续道：“不是。”
钟灵看着她，挑了挑眉毛：“哦？”
叶瑾然叹口气：“今生都还不够用，盼什么来生？”
“那就好，”钟灵有些戚戚然：“我就怕你像五十年前一样不懂事——你该知道，用三生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不希望给这个城市带来无妄的灾难——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再帮你善后！”
叶瑾然笑笑：“若别的术师看到你跟一个妖怪这么聊天，估计会吐血的。”
“理他们作甚！”钟灵倒是有些尴尬，随即转移话题：“那你打算如何？”
叶瑾然愣了愣，笑道：“还能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一个方法，”钟灵看了看她，迟疑道：“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方法？”叶瑾然有些紧张，但是还有一些兴奋。
钟灵看了看她，终究不忍：“还是算了。”
叶瑾然有些明白，问她：“你说的那个方法很危险？”
钟灵沉重地点点头，不发一语。
叶瑾然想了想，笑道：“你说吧，如果太危险我就不用。”
钟灵顿了顿，想了想道：“瑾然，你对长生不死有什么看法？”
叶瑾然吸吸鼻子：“怎么说呢，刚开始是挺开心的，可是时间一长，就觉得无趣了，人生百年，太短了，自己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模样，每隔几年便要换一个地方……认识的人一天天老去、死去……总有一天，你也会死去吧，其实说到底，人类里面我其实只有你一个朋友……”说着摸了摸钟灵骨瘦的手。
钟灵犹豫了一下，小心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做妖怪了？”
“不做妖怪？”叶瑾然有些讶然，随即笑笑：“已经做了几百年的妖怪，要说不做妖怪了，到不知做些什么好。”
“你……”钟灵有些迟疑：“舍不得放下长生？”
“倒不是舍不得，”叶瑾然摇摇头：“几百年这样活着也累了厌倦了，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放弃长生，做一个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也是不错的。
“你是说……”叶瑾然突然眼睛发亮：“这是你的方法，你可以帮我？”
被她的手劲吓到，钟灵急忙甩开她的手：“我说我不但是人类，还是老人啊，经不起你这么大的力量。”
叶瑾然有些悻悻地：“我不是太兴奋了吗……”
钟灵正色道：“你确定你可以放弃？”
叶瑾然倒是笑了：“当然，我总想着他能为我做些什么，却没想过我能为他做什么，太自私了啊，其实，我担心的那些问题其实都不算什么啊，只要我稍稍放弃一些东西而已啊。”
钟灵看着她，笑道：“我没想到你这么放得下。”
叶瑾然笑笑：“你可以帮我吧？”
钟灵却摇摇头，叶瑾然好奇道：“不会吧，这点小事你会做不到？”
钟灵却笑：“若论收妖我却是没问题的，只是你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办，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找魈呢，她一定有办法的。”
“也对，”叶瑾然想了想倒是释然了，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帮我？”
钟灵顿了顿，笑道：“毕竟我是术师啊，快死的时候消灭了你这样一个大妖怪，也算除魔卫道了不是。”
叶瑾然探了探她的气息，叹道：“你果然，也老了。”
魈静静地立在阴影中，许久，叹口气：“你决定了？”
叶瑾然镇定地道：“确定。”
蝶衣却有些失望：“其实，我更希望你用‘三生咒’的，至少那样以后我还可以找到你。”
叶瑾然笑笑，看在蝶衣眼里，有些没心没肺：“我还有几十年呐，可以把你烦死，放心吧。”
见蝶衣仍有些不快，叶瑾然叹口气：“蝶衣，活了几百年，你开心吗？”
“不开心，”蝶衣倒是坦然：“所以我不希望你这么就走了啊，以后我就很无聊了。”
“是啊，”叶瑾然低低道：“我也很无聊呢，所以，这一次，我爱上了，我不想再次离开，更不想等他百年之后，我一个人带着回忆活着，人生那么短，我只希望争个朝夕就足够了。我不怕爱过，我只怕爱过之后，自己更加的寂寞。”
蝶衣还是有些不满：“不知道钟灵想干什么，怎么会想出个这样的馊主意！”
叶瑾然却不以为然：“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啊，钟灵也不过是不希望我们用禁咒引来天雷，伤害到无辜罢了。”
蝶衣知道说服她无妄，只好悻然道：“你还没变成人类，倒是和钟灵一个想法了。”
“其实这个方法也好，”许久不说话的魈突然道：“至少，从瑾然的角度来说，白头到老可以实现了，对钟灵来说，也是为瑾然好。”
叶瑾然笑笑：“那么，魈，可以开始了么？”
魈递过一个卷轴，挑挑眉：“不后悔？”
“不后悔，”叶瑾然边说边打开卷轴，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笑道：“魈，你就不怕假公济私上面那位大人对你不满？”
魈有些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毕竟你付出那么多的代价，那些东西还未必值得你付出的东西呢。”
叶瑾然笑笑，认真道：“那么，魈，我承你这个情，那么以后，我和云扬，还有我们的儿孙，托你照顾了。”
魈淡淡地点点头：“放心，我虽然是奸商，一些信用还是有的。”
叶瑾然笑：“我相信你。”随即在卷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蝶衣抱抱她：“那我以后还可以去找你吗？”
“可以，”叶瑾然笑笑：“不过你不能总是这个样子去，我不希望等我老得掉了牙，你还是一副青春靓丽的样子，我毕竟是女人，会忌妒的。”
“我不！”蝶衣笑笑：“我偏就一副青春靓丽的样子，气死你！”
两人打打闹闹，天色渐晚，都明白，以后，这样的日子怕是很少了，不禁有些伤感。
离开魈那里，走出来，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向她走来，走得近了，叶瑾然对他笑笑，把手递给他，他牵过，两人一起走过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叶瑾然笑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属于她自己的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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