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术是成功了……只是结果出了点偏差。玉荇的魂魄倒是正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了,可是,我!我却和玉荇那个万恶的哥哥互相调换了!
可恶的狐狸精!这么损的招儿都使得出来!我还傻不愣登喊她这么多年的姐。师傅给我的丹丹丸丸能拿出去就会拿出去分给她吃,结果呢?
以前别人说狐狸精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我还不信!
我和玉荇坐在榻边,听他一点点说那时候的事,我走了之后的事。
他一边说我一边咬牙切齿,还连带着掉眼泪。
玉荇啊……可怜遭了这么多的罪。
移魂的时候他肯定是不甘愿的,不甘愿就要吃苦头,硬是一丝一丝剥下魂来。我现在可是明白那时候我拿药回来看到的玉荇为什么那么瘦了。我回去之前他也才刚刚受完罪,最后一丝魂被剥出来,他哥玉荆的魂就装进去了。
怪不得那时候我问,你哥同意吗?
那人说,“我”当然是不同意了。
因为那会儿那个人就不是他,是他哥了啊。
“那个国师呢?”
玉荇叹口气继续往下说,他从那天起就没见过天光,他只知道玉荆没得什么便宜,因为国师说他身体没有什么改变,想必那葆春丸是假的。然后他每天每天地向玉荆问起我,他那个没天良的哥都说我死了,喝了毒药被捆妖绳捆了,然后在炼炉里烧死了。
然后玉荇就不再问了。
那个国师还和他说寻死也见不着我,让他安分地过日子。等身上不臭了,他皇帝哥哥自然会放他出去继续当王爷。
听得我眼里不光掉水珠,还直想往外冒火。
玉荇拿帕子给我擦眼泪。我抹抹泪站起来,“走。”
“嗯?”他不解地看着我,一手还拉着我的手,一直不松开。
“找那些烂人算账去!将你的壳儿换回来啊!”玉荇那哥哥也叫哥哥吗?话说回来,我那个表姐能叫表姐吗?姐妹兄弟都做到这份儿上,那人还要仇人干吗?仇人都不带这么毒的。
玉荇这三年都没见过太阳,这事儿没这么便宜算完!再说,虽然熏不到我,可这具臭烘烘的身体到底不是玉荇自己的,怎么能不换回来?
我看那颗痣是无论如何不会顺眼的。
自家的东西就不能给别人!
真是古怪的感觉。
其实可能换个人会说,这没什么大差别,反正长得一样啊,就像玉字和王字的区别,不就多一点儿吗?可是这一点儿就是心刺儿,就是怨气,就是不能忍气吞声。好吧,就算没有那一点儿痣的区别,可是玉荇他被那个国师折腾被他们骗被他那没良心的哥哥关起来,这种事绝对不是两眼一闭就能混过去当没发生过的!
玉荇握着我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看他,“你不会还……还想着什么兄弟情深,要以德报怨吧?”
他要真这么愚,我马上拿巴掌扇他,扇到他清醒为止。
“不是的。”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我的手掌合握着。他的手很瘦,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了。皮肤薄薄的,下面青色的血管看得很清楚。
得,我心里也乱糟糟的。看他这样子我当然很心疼,可是一想到这身体不是他的,是他那个讨厌哥哥的,我又心疼不起来……但罪毕竟是玉荇在受,虽然这身体不是玉荇的身体……
哎呀呀,真是一团乱,理不清的关系和心绪……不行,这身体得赶紧换回来。
“我只是……太高兴了……”他慢慢说,眼睛亮亮的,“仇啊恨的啊,我一点儿也装不到心里来,都让你填满了。”
啊呀!
我的脸轰一声就烧起来,好久好久没有经历这种感觉了,好像有带电的小虫子顺着脊椎骨往上爬,麻得我两腿发软,一斜身儿就在他身边又坐下了。
我们像两只对喙鸟,头靠头、爪扣爪地坐在那儿小声说话,其实过半天想想刚才那会儿都说什么了,却一点儿也没印象。反正说的声音又小又软,脸又红耳又热,说什么也都是一样。
后来他想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想想又补充说,“以前的家,我和师傅在这里住。现在师傅不住这儿了,我也有好久没有回这里来了。”然后跟他说外面是西湖,风景很美。手拉手地到洞口去看水幕,剔透晶莹的水花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光华,隔着一层水看到的远远的柳烟、片片的莲影,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真像神仙洞府。”
“嗯。”
“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肯定饿吧?”我隔了半天才想起来,翻出来辟谷丹给他吃。
“这是什么?”他拿着没吃开始发扬好学精神。
“辟谷丹嘛,你吃吧,顶肚饿。”
“啊,道家说吃了这个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是有这个效果,可是没那么神奇。”我想想,“能顶个几天吧。”
玉荇吃了一颗,我也吃了一颗。
“天黑着,要不我们等天亮再去……找你哥他们。”我也觉得嘴硬不起来了,洞里的气氛太软了,仿佛包着一层粉红色的气泡,心里甜甜的,怎么硬得起来。
“好……”他说,“其实能再见到你,我已经不求旁的什么了。”
“你不恨你哥吗?”
“恨,”他低声说,“他说你死了的时候,我真恨他……想要杀死他,咬死他,和他同归于尽。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是我没能保护你,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认识我,你不会受苦被骗……”
“不是你的错啦,你别这么想。”
“嗯,可是刚才……我一点儿也不恨他了,也不再怨命,我觉得我们已经足够幸运,多亏了你有那么好的师傅。”
“是啊,我师傅是最好的。”
“翠儿你这么久都在养伤吗?”
“不是啦,其实我……主要是存在时差问题……”我想想真的好玄啊。幸好我只在天上养了三天的伤,然后就回洞里来了。要是我一直住在师傅那里,这两三个月住下来……
我的天,那玉荇说不定早就成了老头子了!
真是好险啊好险。
我这么一说,玉荇也露出后怕的样子,我们就一起为已经擦身而过的危险长吁短叹,然后倒水喝,继续聊天……
远远地听到鸡叫,我回过神,才发现玉荇的眼睛都熬得红红的了,立刻心疼起来,赶紧让他躺下休息。
但是玉荇不肯,他说舍不得闭眼。
“没关系啦,我们一起躺……”我脸红红地说,反正床只有一张……
可是,慢着……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这个身体,可是玉荇他那个倒霉哥哥的,我和他一起躺,那和我挨着的是玉荇还是他哥?这……算不算乱搞?
你看我、我看你地发了一会儿呆,玉荇站起来理理衣裳,“恐怕你说得对……还是早点换回来的好。”
按照我事先的设想,玉荇他哥应该已经发现玉荇不见了,然后呢?
他可能会派人手去追、去找,也有可能加强皇宫守卫,或者直接将那个白胡子国师拉来保护他。
总之得有动静,不会风波不动。
结果等我和玉荇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里还是很太平的,甚至那座永宁宫外面的侍卫不但没增加,反而少了很多,外围根本就是空门大开毫无戒备。
这是……难道他还没发现?那不可能!
我和玉荇互相看看,倒不急着进去了。
“喂,我觉得……说不定里面有陷阱。”毕竟吃过一次亏上了一次恶当,我怎么也比以前警惕多了。
玉荇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难过。我也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发现被表姐算计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是一样……可是难过归难过,事情还是得做,现在的问题是……要一头撞进去该干吗干吗,还是应该小心地试探一番再说?
结果我手一松,玉荇竟然很坦然地走过去推开了门。
“哎,你……”
“当心”二字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门里面站的宫女姐姐一回头,顿时面色发青口喷——注意不是吐,是喷,喷出大量的白沫儿,一头栽倒在地。
我拍拍胸口,刚才倒忘了,玉荇身上这种化学武器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强悍啊——害我白担心了。于是我在意外又自然的情况下,当了玉荇的跟班,也步入了永宁宫。
原本一路上都是我拉着他飞来着……
嗯,那个穿皇袍的人正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很坦然地看着我们,表情平静,眼神安详,仿佛我们是约好了来做客的人。
我看着他觉得心里感觉怪怪的。很讨厌他,可是那个身体却是属于我家玉荇的啊。
“皇兄。”
那个男人脸色也不大对,又青又白,但是还强自镇定着。
咦?他居然没被熏晕?我鼻子抽了两下,发现从他那个方向传来一种淡淡的香草味。
他的脖子上挂着个香囊,估计有驱秽气的功能吧,所以才能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坚持住不晕倒。
“你来了。”他点一下头。
平静得不像话。
玉荇居然不暴怒,也没有喷泪控诉。而他那个哥哥也平静得要命,好像一点儿也不心虚害怕。
真古怪。
兄友弟恭的意思我明白,但也不是这么表现的吧?玉荇啊玉荇,你真是……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恨他吗?他,他,他做的事该挨刀都不为过!
接着两个人就开始目光交流,不说话了。
不过也是,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兄弟虽然反目成仇,不过还是天天见面的——其实这么一想,玉荇他哥还不算坏到家,最起码他没有将弟弟杀掉,而是每天给他送水送饭。
这么一想我也不特别恨他了……这个人是坏,可是还没有坏到家嘛。
好吧,看在他还没有坏到底的分上,我可以不找他麻烦……反正,我一边偷笑一边琢磨,这具身体换回给他,那么他就又变成臭弹皇帝了,自有他的苦头吃。
我看看玉荇,又看看那个……唉,不知道叫他什么好的人。顶着我家玉荇的壳子,但是芯子却是坏的。
看他们好像很简单的表情,但是又好像很复杂的眼神,真是头疼的事。
要我说,三下五除二,换回来身体各走各的多好,又不是隔世情仇用得着相对无言泪千行吗?
“咳,那个。”我清清嗓子,开腔,“我们不是来做客的。”
穿黄袍的男人点点头,没说话。
越看他我就越郁闷。为什么他占着我家玉荇的壳子呢!弄得我喜欢不是厌恶也不是。
“那个,还是快点换回来吧,我们还有事要办呢。”
他又点了一下头,没表示什么反对意见。
算你识相,就算反对也是无效的。
本来嘛,欠债还钱,欠肉还……肉。
怎么这话这么别扭呢。
我拉着玉荇的手,走到那个人身边去。
移魂换影我也知道是怎么换的,但是我自己没给人换过,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真是……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别抵抗……”不然会出什么事真不好说。
那个人点点头,玉荇也冲我笑笑。
我抬起手在我们身旁设了个简单的阵法,可以阻隔外面的干扰,比较安全。想了想,又在那个男人身上点了一下,省得他不老实又想什么别的。同样,也点了一下玉荇。
然后我抬起手,一手按在玉荇的颈后,一手按在那个人颈后,轻轻吁口气,闭上眼开始念咒——
“……混沌之初,魂影合齐……”
“……离水而困,离土而竭……”
NND,这咒语好长啊……
我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嘀咕。
足足念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尾声。我终于长长松口气,开始念结尾了。
“须臾……”
须臾后面是啥来着?形移?魂移?影移?神移?
到底是什么移?怎么,怎么感觉哪个都是正确的呢?
我从学会就没用过,虽然我觉得自己记得很牢肯定没有问题,但是……到底是哪个移?我实在不确定啊!
“须臾……”
须臾什么呢?
“须臾……”
我跟须臾干上了,足足须臾了八九遍,终于,依稀,仿佛,好像,可能,大概……
啊,是影移!
“须臾影移,魂魄还转!”
一瞬间双手,双臂都热起来,仿佛很烫很汹涌的熔岩由上面流通过,然后是凉凉的感觉由手上传来,往臂上回导。
又冷又热的,感觉怪怪的。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冷和热的感觉在我胸口好像堵住了,不能形成……呃,对流。
应该从左手流到右手再从右手流到左手,才算对换成了啊。
怎么不流了呢?
我正疑惑,那两股感觉好像汇成了一股,分不清明显的冷或是热,变成了一团。
再然后……
突然耳边轰的一声响,我眼前一黑,觉得全身脱力,腿一软向后仰过去。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过了没多久,我有点儿迷迷糊糊的。
嗯,想起以前的事。
移魂换影咒不是师傅教我的,是有次我去找孟姐玩她教的。
说起来只是旁门左道,用处不大,当时只是好奇,然后孟姐教了我离魂咒、返魂咒、清灵咒还有就是这个移魂换影咒。
孟姐声音很好听,用现代说法来形容,就是“御姐音”。
“……混沌之初,魂影合齐……”她念一句,我念一句。
“……离水而困,离土而竭……”只学了两遍我就全记住了,孟姐还夸我聪明。
最后一句是:“……须臾神移,魂魄还转!”
我猛地睁开了眼!
糟!这回想起来了,很明确,不是影移,是神移!
我刚才,好像……念的是……
影移?
到底,到底我……
我睁开眼四处看,应该没有过多久,我们还在永宁宫里。身边倒着一个穿黄色龙袍的人,我将他翻过来。
玉荇的身体!眉间没痣!
我用力晃他两下,然后两指骈起,按在他眉间。
嗯,魂魄是有点儿不大稳定。不过还好,问题应该不严重。
刚才的移魂应该是失败了……咒语是一个字也错不得的,哪怕你念得含糊,念得很慢,念得荒腔走板也没关系,但是万万不能错字。一错字的话……
肯定不成。
不过,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厉害的后遗症?
嗯,应该是不会的吧……我该没那么背的。
可是回过头来,我就愣住了。
我身旁还倒着一个人……
穿着青色衣裙,梳着两条辫子,脸朝下背朝上,呼吸细微,还没有醒。
宫女?嫔妃?
都不是。
我已经猜到了一半,但是,但是事实怎么能这么残酷呢?
不,不可能的吧!
我手哆嗦着将那个人翻过身来。平平无奇的五官,毫无曲线的身材……
这,这人,这人……
这人,我……
这是我啊!
那,那我又是谁啊?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先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哀鸣一声,是一件白布袍。再看看身材手掌,手忙脚乱地拉开裤带往里看一眼!
啊——
那个……有只鸟……
像杀猪一样的惨叫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回荡,回荡……
我……
我看到墙边条桌上放着一面装饰用的铜镜,抢到手赶紧对着自己照。
完全不用怀疑了……
我变成了玉荇的哥哥……
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呻吟,地上的“我”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扶着桌子站起来。
然后差不多是同时,玉荇也醒了,揉了一下眼,喃喃地喊,“翠儿?”
我赶紧捂上嘴,玉荇也站了起来,“我”好像头有点儿疼的样子,揉揉眉心又按按太阳穴。
然后,玉荇看到了“我”,几乎一点儿没犹豫,张开双臂就将“我”给抱住了!
“翠儿!”
啊!
不行啊!怎么,怎么可以这样!我恨不能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拉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好像被绳子捆住了,僵在那里想动也难动。
那个被抱住的“我”愣了一下,然后一把就推开了玉荇,粗声粗气地说:“你……”
话一出口他也愣了。
玉荇有些迷惘,看了我一眼,目光很不经意。然后又移回去看着他面前的人,目光瞬间就温柔起来,好似春水融融,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可问题不在这里,那个“我”又抬手又抬脚,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浑身颤抖,接着一抬头看到了我,猛地扑过来。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掐我,没想到他是抢了我手上的镜子!只看了一眼,就两眼翻白,啊的一声惨叫,咚的一声翻倒在地。
“喂……”我弯下腰看看。
他晕了。
我直起身来看着玉荇。他大步走过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骇人、这么有逼迫力的神态,一把抓住我肩膀,沉声问:“你又做了什么?你……你若再敢伤她,我就再不讲什么兄弟情义!哪怕天打雷劈人神共弃我也要杀了你!”
啊?玉荇将我当成他哥了……这个,这个很正常。
而且,玉荇表现得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我真是好感动啊好感动……虽然目前好像不是感动的好时机!
“说!”玉荇恶狠狠地逼问。
我可怜巴巴地吸吸鼻子,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玉荇……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不过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个意外,这真的是个意外……”
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意思,真是古怪啊古怪……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玉荇,你让我怎么说呢?
因为我很不靠谱,念咒时出了关键性错误,法术是成功了……只是结果出了点偏差。
玉荇的魂魄倒是正好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了,可是,我,我却和玉荇那个万恶的哥哥互相调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