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垂首,双手呈上书信,火逆鳞走下台阶取下尚秋原手中的书信,顺手拍了拍尚秋原的肩膀:“爱卿放心,丰氏一族,都将交给爱卿处置。日后丰原国灭之时,爱卿居功最伟,当赐封公爵之位。朕有一位御妹,贤淑美丽,待爱卿立军功后,朕便赐婚与爱卿如何?”
尚秋原微微躬身:“谢圣上天恩,只是尚秋原乃是降臣,蒙圣上不罪,封以侯爵之位,已经甚感惶恐不已。微臣不求封官加爵,但求报仇雪恨后,圣上恩准微臣归耕陇亩足矣。”
凄婉的目光中,带着淡然而深邃的忧郁,微微抖动了一下袍服下摆,跪倒在地。袍服下摆的莲花,隐隐闪动着脱尘的光华。
抬起头,神情诚挚地仰望着火逆鳞,目光一如雪山上的泉水般清澈:“圣上,微臣但求为将士们求一个公道,为家族雪恨,功名利禄,与微臣如浮云一般。臣但愿,丰原灭国安定后,圣上恩准微臣辞官做一个闲散之人,便是圣上莫大恩典。”
火逆鳞缓缓地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上,他喜欢看尚秋原跪在自己脚下,这种感觉,令得他有些飘飘然。
丰原国的上柱国大将军,驸马爷尚秋原,如今是他的臣子,要谦卑地向他表示忠心。即便是在丰原,这位驸马爷,也是呼风唤雨,令朝臣们敬畏,皇子们拉拢的存在,是丰原的柱石。
尚秋原时刻不敢忘记,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路,为了手下的儿郎们,不得不归降于南诏的降臣。彼时,只要火逆鳞一声令下,他和他手下的将士,都会命丧沙场,再不会活着,更不会有为家人报仇雪恨的机会。
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们,家属都遭遇了缉拿追杀,再无回头路。
他不求高官厚禄,只要一个公道,为了手下满腔仇恨的将士们,也为了自己所有的家人。
对官职,他再无丝毫留恋,曾经,他是丰原国的驸马爷,手掌兵权的大将军,如今又如何?
帝王的翻脸无情,连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不会放过,纵然身在高位,作为一个降臣,怎能不时时刻刻提防君王的猜忌,尤其自己的主子,是五国中号称冷血君王的南诏皇帝。
他必须让火逆鳞相信,他毫无野心,此心已经看透一切,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活着。
“爱卿在担心什么?朕不是丰无极,只要爱卿立下不世功业,朕自当论功行赏。爱卿平身吧,不必如此。”
缓缓地打开手中的书信,他庆幸没有战场上杀死尚秋原,这位前丰原的驸马爷,潜力无穷。虽然已经身为南诏之臣,但是登高一呼,丰原国中,仍然从者如云。
“爱卿,今日爱卿和朕的贵嫔相谈甚欢,可是想起了昔日的情谊吗?”
火逆鳞没有抬头,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和臣子毫无顾忌地谈笑。当然,后宫中的妃子,也没有人敢如此。大臣们更不敢如此放肆,那乃是欺君之罪。
“娘娘性情开朗,诸事百无禁忌,言行往往出人意料。”
俊逸的脸上,一片淡然,波澜不惊,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出姬天凝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为了那个女子,他不惜承受这位君主的怒意和猜忌。
剑眉微微一挑,那般的笑意,如春花绽放,阳光灿烂,从不曾在他眼前绽放过。那张娇靥上,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是笑颜绽开时,多半不是带着讥嘲,就是冷笑。纵然是魅惑的笑容,也是因为有所求。
彼时,斯人那灿烂开心的笑容,他从不曾见过。那般无暇,毫无遮掩忌惮,却不是为了他而笑。
“她心中可是有他?他心中有没有她?”
目光微微落在雪白的银发上,一缕阳光透过金銮殿,照耀在尚秋原的银发上,耀眼生辉,有些刺目。
火逆鳞心中微微释然,无论那个精灵古怪的女子是如何想法,面前这位前丰原国的驸马爷,那一夜间尽白的头发,却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妻儿所致。想必,在此时,他不会有任何渴慕女子的心情。
“或许,她是想激怒朕,为何朕总是会被她激怒?”
目光重新落在书信上,这封书信,乃是丰原国六皇子亲笔所写,愿意和南诏结成同盟,求南诏出兵相助他讨逆贼,定国之后,愿以大片国土重礼相谢。
“何异于与虎谋皮!”
唇边绽开一抹冷笑,有这样的皇子,何愁国不亡。
“丰原国,果然开始大乱了,以丰无极那般的人物,竟然会中途改弦易辙,让七皇子登位,真真乃是令人吃惊。”
“他老了,被妇人所迷,小人所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开国的帝王。”
“爱卿有何见解?”
火逆鳞放下手中的书信,抬眼看着尚秋原。
“圣上,七皇子为人刻薄寡恩,远贤臣近小人,胸中无丘壑,只有些小人权谋。如今,他内失兄弟之情,外失人心。丰原共有十数位皇子,除了那些无能之辈,已经尽被小儿所害,其余几位皇子,纷纷起兵讨伐。如今,五国莫不虎视眈眈,便是云梦也意欲重新掌握丰原。”
“丰原和云梦一向交好,如今丰原大乱,已经向云梦求助。”
“圣上,向云梦求助的,可并非是那小儿一人,其余几位皇子,也不会坐失良机。四皇子手握边陲部分兵权,且多经战阵。二皇子乃是正宫嫡出,本是太子,如今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六皇子逃逸,如今也四处召集兵马。九皇子本来被放在外地封王,如今已经自立,亦有意染指王位。十皇子带禁军及私军,逃出丰饶都城,如今流落在外,召集了很多草寇。”
火逆鳞靠在龙椅上,感受着背后椅子背上金属龙纹的冰凉和硬度,他一直不肯让手下把龙椅弄的舒服些,这会提醒他,这个位置并不稳,而他的时间有限。
纵然不肯承认,自己会英年早逝,但是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头痛,以及头痛发作时做的那些事情,令他明白,有些事情是他控制不了的。就如这头痛,越来越莫测冷酷的性情。
还有,头痛时会做出的那些事情,每次他清醒后,都会反思很久,却从来不会因为清醒而改变那些,连他自己都感觉冷酷和荒谬的决定。
他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每次自己主子头痛时,能离多远就有多远,否则会连死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
头又开始隐隐做痛,火逆鳞用手指用力抵在太阳穴上,看起来似乎是在略微休息片刻,考虑事情。
眼睛微微眯起,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信上,这是一个好机会,出兵丰原的好机会,师出有名。
指甲深深地刺入太阳穴,他记得,姬天凝对他说过,如果头痛,可以用这种方法,暂时缓解头痛,还告诉了他几个穴位。头的后部,抵在龙椅后的龙纹上,非常用力,这个方法的确有些效果,可以减轻他的头痛,让他保持清醒。
“爱卿以为该如何?”
火逆鳞极少问别人的意见,他习惯发号施令,而他的臣子们,也习惯从命。
“微臣恭候圣命。”
尚秋原微微垂着眼睑,肃立在侧,他很清楚,火逆鳞是怎么样一位君主,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侍候。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远去,只是,如今背负了太多,只能前进。
火逆鳞有些倦怠,刚才在春晖宫中头痛病犯,消耗了很多精力,此时头脑不是很敏捷,懒于思考。
抬眼看着尚秋原:“你但说无妨。”
“遵旨,微臣浅见,当趁机应允,出兵讨贼勤王。掌握时机,收各地军民为圣上所用,当以大义之名义,讨伐弑父夺位之****。”
“哦。”
火逆鳞不敢思虑过度,那会加重他头痛,促使他犯病,而此刻,他不能犯病。”
“此事便交给你吧,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可把计划呈给朕,待朕观之。其他事宜,你便着手安排即可,朕会赐你旨意,让你便宜行事。”
“多谢圣上。”
尚秋原微微躬身低头,心中有些疑惑,虽则他心中早有计算,只是知道这位君王素来独断专行,少去问臣子的意见。他乃是降臣,更不好多言,因此只是静静等待火逆鳞的旨意。
没有想到,火逆鳞却把大权给了他,让他呈上计划,并且先做安排。
火逆鳞微微挥手:“你先下去吧,旨意稍后会到。”
尚秋原躬身退下,目光不经意间从火逆鳞身上一扫而过,和火逆鳞相处时日虽然短暂,却是明白,每次火逆鳞说话如此随意时,却正是决定时。他看到,火逆鳞额头有细微的汗,剑眉微微蹙起,急忙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