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钩银划,纵然只听姬天凝低声吟唱了一遍,却已经深深铭刻在他心中。为何,会有这样的词,如此婉转奇妙的曲?
手中的笔,写下的,不是作战的计划和奏折,而是姬天凝低声吟唱的歌词,望着纸上的歌词,尚秋原感慨万千。
“最懂我心的,竟然是你!”
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一个女子,成为他的红颜知己,如此懂得他的心。即便是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会用性命执行他的命令,却是没有人如此懂得他的心。这首奇异的词,或许并不够古朴深奥,却是唱尽了他的心声。
“我举杯,饮尽了风雪。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哭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姬天凝,你当真是如此的懂我吗?为何,你不知道我多少事情,却能道出我的心声?昔日便如昨日,一切尽在眼前,她去了,带着我们的儿女。知道这个消息,我一夜霜染满头黑发。哭红颜不回,青史成灰,繁华如三千流水。当真好词,绝妙好词!”
眼睛湿润了,一抹晶莹出现在尚秋原眼底,瞬间,那一抹晶莹,就被仇恨所燃烧。
“皇族的争斗,自古难免,只是,你不该如此陷害我手下的将士,杀害我九族无一人可活。皇位,本是你们争夺的目标,与我何干?想我的妻,尚是你的女儿,你的姐姐,何忍如此?”
尚秋原的妻子,乃是丰原公主,丰原开国之主丰无极的女儿长安公主。他亦是开国元勋的后代,父亲为丰原战死在沙场,他继承父业,多年来征战沙场,立下不世功勋。
被封为上柱国大将军,三军统帅,赐婚长安公主,荣华一时,位极人臣。如今,这一切,尽成空。
被调遣前线,和南诏征战,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陷他和将士们于绝地。
当时,他本想战死,以死殉国,只是,手下将士无辜。他亦得到了某些消息,明白自己和将士们纵然牺牲,也会被冠上败兵折将的罪名,成为罪臣。
他不甘,不能,那些将士们何其无辜。因此,他不惜冒险求降,也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却不想,火逆鳞允许他归降。
“那时,是你救了我的好兄弟,为我和将士们求情,或许,是因为你的话,皇上才会接受我归降吧?”
一抹苦笑,展现在尚秋原唇边,他被称之为儒将,文武双全,谋略出众。在五国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战功卓著。如今,家破人亡,沦落到降臣的地步。
默默把亲手写的发如雪,挂在卧室之中,这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他长久不得宣泄的心声。掏出怀中的手帕,放在鼻端轻轻地嗅了嗅,仔细回想姬天凝的话。
“水,为何手帕上没有一个字,她提起水是何意?”
把手帕举起,借着阳光看去,仍然没有一丝痕迹。
盆中有水,水在光线下微微颤动着,尚秋原走到水盆前,把手中的丝帕轻轻地放在水中,心中却是有些许的担忧,唯恐如此并不是正确的方法。
丝帕落入水中,缓缓地显示出淡蓝色的字迹,尚秋原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心,因那女子的字迹而被牵动着。
“好聪明的女子,她是如何做到的?纵然是在深宫中,被人发觉了这方丝帕,亦不能因无字的丝帕,定她或者我的罪。想不到,丝帕放入水中,竟然可以显示出字迹。”
尚秋原感叹,如此聪明伶俐的女子,乃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一颦一笑都与众不同,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特别,不由人不为之注目。
“或许,你并不是最美丽的女子,也不能称之为绝色,却是最睿智特别的女子。姬天凝,你从何而来,又将到何处去?五国,可有你驻足的地方?”
那张生动的娇靥,灿烂的笑颜,出现在他面前,尚秋原不由得黯然神伤,那般女子,毕竟属于冷血君王所有。他便是想见她一面,也是难上加难,想说句话,也诸多顾忌。
目光从发如雪词句上扫过,将丝帕从水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丝帕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洗掉了丝帕上的字迹,放在阳光下晾晒,那上面,有她的味道。
“姬天凝,多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离开那皇宫,否则那里早晚会成为你葬身之地。如今,你未曾做出任何危害他人之事,后宫已经谣传纷纭,那里埋葬了多少女子!我不希望,你被埋葬在那里。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再次听你低吟这首词,只为我。”
目光穿过窗棂,落在丰原的方向,那里同样埋葬了他的至爱,妻子、儿女、家人……
手轻轻地在银发上掠过,满头竟然已经没有一根黑发,如雪的银丝,垂落在胸前。
“发如雪,凄美了离别,好词,绝妙好词!”
轻轻地走出门,关上房门,这首词,似乎就是为他而谱写,是那位身在后宫的红颜知己,为他所谱写的吗?
他怜惜她,欣赏她,不涉及男女之情。他要帮助她,为她安排,不涉及男女之情。
“命所有将官前来见我。”
淡淡地说了一句,不需多说,在这候府中侍候的,有监视他的奸细,同样有他的心腹。
一个命令下去,昔日的手下,会用性命去执行他的命令。对此,他从无怀疑。无论何等的高官厚禄,无法离间他们之间血凝成的情谊。他们和他一样,家人遭受了无妄之灾,被现今的丰原国君,定为叛逆家属,缉拿追杀。
如今,他们是叛国之臣,外有骂名,内受冷眼。他们活着,受尽冷眼,只是为了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公道。
尚秋原坐在大厅中,看着那些将士:“你们的刀剑可曾磨利?你们的马可曾备鞍?你们的恨和羞辱,可曾减弱?”
“我们的刀剑,每天在磨石上磨,是吹毛利刃。我们的马,从不离鞍,恭候大帅的命令。我们的恨,日渐深重,羞辱日日夜夜折磨我们!”
尚秋原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手下,归降南诏后,职位不曾降低,仍然身为大将军,还被加封为侯爵。在丰原,他亦有侯爵之位,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随他归降的五千将士,曾经他以为,火逆鳞会打散这些人,不让他统帅。然而,火逆鳞把这些人给了他,另外还给了他人马,还允许他召集原丰原的人马将士。
但是,他从未召集过那些昔日的手下,有时候,那些人不在他身边,要比在他身边起到的作用大的多。如今,便是那些人起作用的时候了,他挥兵北上之日,便是他们重新聚集到他身边之日。
“扫北侯,尔等可知,圣上封我此位的意思?”
“扫平北方,击破丰原,大帅,我们等这一日,已经太久。”
金甲声音沙哑,他不曾死去,他的血管中,流淌着昔日无数袍泽们的鲜血。他感激姬天凝,是那位娘娘,给了他生存下去,为兄弟和家人讨回公道的机会。
病愈后,他便声音沙哑起来,再无法恢复,这不算什么。他的功夫仍然在,身体也渐渐恢复,虽然不如原来那般强悍,却是更狠,多了一股从生死线挣扎回来的戾气。就连手下,也不愿意靠近他,把他视作从地狱归来的魔鬼般。
形销骨立,本来强壮的身躯,此时如同骷髅一般。满身的骨头,锋棱峥嵘,高高的颧骨耸起,眼窝深陷,眉骨高耸。两腮无肉,络腮胡子布满下颌,显得颇为瘆人。
病虽然痊愈了,但是体力仍然没有全部恢复到以前,身体也瘦削如同骷髅般。能从死亡线上回来,他已经很满足了。留着这幅残躯,还可以用手中的刀剑去讨回公道,为家人雪恨。
幽深的眸子,宛如深夜中骷髅眼窝中的光芒,连尚秋原也为之叹息。此时的金甲,身上有一股死气,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抛却了生死,这样的战士是最可怕的。
姬天凝为金甲留下了药方,如今金甲仍然每日严格按照药方服药,他能感觉到,那些药物和姬天凝留下的方法,在渐渐恢复他的体力。
姬天凝不仅留下了药方,还为他留下了恢复身体的锻炼方法,他严格按照那上面的方法,丝毫不苟地执行。他必须尽快恢复以前的实力,才能继续征战沙场,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为家人,讨回公道。
“是的,我们已经等待太久,胜利属于我们。如今,丰原几位皇子,都派使臣和我联系,回去调动你们的人马,做好一切准备。所有的行动,从今日起开始,我们将随时开拔。”
“遵命,大帅。”
尚秋原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每个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他昔日的手下,值得他把性命托付给他们。
“大帅,娘娘如今可好?”
金甲不能忘记那位姑娘,虽然只是短暂的数日,却终身不能忘怀。
“金甲,还记得我曾经的吩咐吗,你做好一切准备了吗?”
“是的大帅,末将时刻准备着。”
抬起头,金甲亦是一头银发,晦暗的目光中毫无生气。
偏殿中,火逆鳞痛苦地用力按住太阳穴,头狠狠地抵在龙椅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靠近了他。抬起眼,眸子中已经隐隐染上一层血色。
“快,朕要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