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山看了左手中的物事,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凝定。他将左手放在兜里,右手去拈自己那一把花白的胡子,呵呵笑道:“果然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谢晓荻见周开山不再出招,便迅速还剑入鞘,双手抱拳道:“晚辈无礼,周老前辈果然武功高强。”
周开山摆摆手道:“老了,不中用了。你是不是跟普意学过‘万相神功’啊?”
谢晓荻不敢隐瞒,点头称是。
周开山点点头道:“难怪。以你的武功,闯荡江湖绰绰有余,但如果想要对付‘无量门’,只怕还嫌不足。”
谢晓荻又笑了,白白的牙齿甚是好看:“我知道,一个欧阳天石就够我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那么多高手。但是”谢晓荻忽然一脸严肃。
“但是什么?”周开山问道。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将来再看着办吧。”
周开山本以为谢晓荻有什么隐忧,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也是哭笑不得。
他当即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劝你了。关于‘无量门’,我所知确实不多。你此行可前去京兆府,找那里的知府贺春来,他还算和我有点交情,‘无量门’之事,你尽可问他。”
谢晓荻笑道:“多谢周老前辈了。只是”他环顾院子,看到被劈得四分五裂的桌子,还有一地的豆腐,挠了挠头却欲言又止。
周开山笑道:“别看了,你的一块猫眼石还不够赔吗?算了、算了,你快些走吧,我要收拾院子了,不然真把我的主顾吓走了。”
谢晓荻又冲周开山作了一揖,转身便要离去,突然想起一事,扭头又对周开山说道:“周老前辈,碎掉的豆腐您可以做成豆干再卖,反正脏点吃不死人,听说许多无良商贩都这么干,告辞了!”说罢一溜烟便跑没了踪影。
周开山摇头苦笑:“真把我当开黑店的了。”
望着谢晓荻远去的背影,他脸上的苦笑渐渐消失了,换上的却是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崆峒山,雷声峰,三官殿。
云鸿雁,展鸿途,沈鸿飞。
三人听完白眉叟的话,皆吃了一惊,良久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云鸿雁打破了沉默:“想不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门派,发展居然如此迅速。”
展鸿途点头道:“我最担心的还是它的隐秘性,我们现在只知道商纣可能是‘无量门’的四大护法之一,至于其他护法,还有那六十处分舵都不得而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沈鸿飞向白眉叟问道:“为何普意大师、谢大侠二人会同教一个弟子呢?”
白眉叟道:“多年前我听谢梦得说过,二十余年前普意曾捡到一个弃婴,他见此子根器非常,便想把武功传授给他,怎奈孩子太小,他一个出家人带着孩子多有不便,便托给谢梦得抚养。”
云鸿雁摇头道:“谢大侠乃世外高人,怎么会替普大师带孩子,普大师此举甚是不通。”
白眉叟点点头道:“谢梦得本来也不想带,没想到却中了普老和尚的招。”
沈鸿飞奇道:“此话怎讲?”
白眉叟道:“普意一开始并未求谢梦得把孩子养大,只说自己要会强敌,无法分心照顾孩子,请谢梦得代为照看半月。谢梦得当然不好推辞。”
沈鸿飞恍然大悟道:“是了。谢梦得必是带孩子带出了感情。”
白眉叟摇头道:“你当谢梦得是刚死了孩子的小媳妇啊?半个月就有感情?”
沈鸿飞奇道:“那到期怎么办呢?”
“到了半个月,普意托人给谢梦得捎去一封信,说还有要事缠身,需要再有一个月才能去领孩子。”
展鸿途道:“此举甚妙,只需如此几次,必能日久生情。”
白眉叟笑道:“最妙的是普意在第三封信的末尾说道,此子本来就是捡的,谢梦得实在不想带了,扔了便是。”
云鸿雁一听便连连摇头:“出家人讲慈悲为怀,佛家戒妄语,普意大师”他以掌门人的身份,不便随意评论少林派的高僧,便又摇了摇头。
白眉叟正色道:“佛家讲究无形无相,不为表面的现象所迷惑,普意佛法高深,已得其真谛。正所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云鸿雁点头称是,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心想怎么师父修了一辈子道,老了老了却念起佛经来了。
白眉叟并不知道云鸿雁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但是,普意也算错了一件事。”
云鸿雁、展鸿途、沈鸿飞三人异口同声道:“何事?”
云鸿雁是崆峒派的掌门,展鸿途是京兆府的总捕头,沈鸿飞是中平镖局的总镖头,他们当然都不是傻子。
那么,他们明知道师父白眉叟会继续说下去,却为何要再问一句“何事”呢?
正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所以他们会装傻。
当你的师父、上司、长辈说得津津有味时,他突然卖个关子,打住不说,你怎么办?
你会毫无反应吗?
你会说“你爱说不说”吗?
恐怕聪明人都不会。
聪明人会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云鸿雁、展鸿途、沈鸿飞都是聪明人,他们见师父卖个关子,便异口同声问“何事”,以助白眉叟的谈兴。
白眉叟继续道:“普意乍一见便觉得此子根器非常,谢梦得抚养他多年,岂有觉不出来的道理?所以,还没等普意收他为徒,谢梦得已经收他为徒了。”
“武林中一般一徒不拜二师,谢晓荻后来又拜普意为师,是经过谢梦得的许可了?”云鸿雁问道。
白眉叟摇摇头:“不是。普意并未收谢晓荻为徒,他后来见到谢梦得,说师父徒弟皆是虚妄,只要把武功传给谢晓荻就好了,不必拜师。谢梦得为人通达,也就答应了。唉,少林高僧果然不同凡响。”
云鸿雁点头称是,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师父徒弟皆是虚妄,那传不传武功不也皆是虚妄?看来普意还是看不破。”
白眉叟直盯着云鸿雁,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传不传武功也皆是虚妄啊?”
云鸿雁被白眉叟说破心事,不由得一震,当即起身低头道:“弟子不敢。”
白眉叟挥手示意云鸿雁坐下,继续说道:“普意说的虚妄,指得是师父、徒弟这类名号的虚妄,注重的是传授武功的实际。说的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是说凡‘所有’,皆是虚妄。”
听到这里,沈鸿飞猛然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