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身高优势,他最近总喜欢揉她的头发,不然就是这样轻拍一下,动作轻柔,却不怀好意。
对方是个保养得宜、气质优雅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
包厢的桌上放着一个铁架,铁架下方是燃烧的烛油,上方架着透明的养生壶,壶中泡着花瓣,芳香四溢。
两厢坐下,先是寒暄。
温少远是徐丽青的得意门生,自然忍不住多询问了一些他的近况,直到她话锋一转,终于把目光落在了闻歌的身上。
闻歌自从进门后叫了一声“阿姨”,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温少远的身侧,不说话,也不乱动,只是耐心地等着,温和又乖顺。
闻歌的表现显然很加分。
“少远,我和我的先生商量了一下。我和我先生的情况也跟你说过了,我们的工作都非常忙,他天南海北地飞,我也经常出差,所以一直没有动过领养的念头。我看着闻歌挺文静听话的,要寄养在你那儿我们都非常赞同。”徐丽青顿了顿,眉心微蹙,看了眼闻歌,笑了笑,“但是有一点,如果领养了,我是希望她叫我们爸爸、妈妈的,也就是说,我们是正式地认真地想领养她。”
温少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沉默着。
“我们领养和寄养在你那里不冲突。我膝下无子这么多年,想想也是有些惋惜,正好闻歌能填补这个空白,还如此合适,所以,她十八岁就解除抚养关系这个条件我不想答应,她日后出嫁,我会备着嫁妆从我家抬出去。不过,我和先生的养老问题不需要她来承担。”
温少远静静地看了闻歌一眼,微微笑了笑:“你的意思呢?”
闻歌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闻歌转头看了眼期待的徐丽青,问道:“我可以不改名字吗?我就叫闻歌。”
新家庭对收养她的热情是闻歌没有想到的。
温少远并没有立刻答应,双方都稳妥地决定先相处一段时间。
徐丽青是和蒋君瑜不同性格的女人,她温婉、知性,对生活的要求高,也很会享受生活。她的先生是闻歌第三次去她家时见到的,是个儒雅的大叔,话不多,很多时候总是温和地笑着——嗯,做菜非常好吃。
这期间,温少远也和徐丽青达成了共识,闻歌由他们领养,他们在家时,闻歌就住在家里,不在家时,就寄养在温少远这里。
徐丽青的公寓在市中心,是年前新买的,而温少远正好也要买房,原本看中的也是那个小区,这会儿因为闻歌的关系,便选了紧邻的那栋楼。
领养手续很快就成功办了下来,而这个时候,闻歌已经在温少远这里住了两个多月。这期间,辛姨来探望过闻歌,把她没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给她拿了过来。知道温少远给她重新找了个领养家庭,辛姨放心了不少。
闻歌正在卧室里整理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收纳箱里。
“不用全都带走。”温少远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捧着茶杯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小歌儿就这么想和小叔撇清关系?”
在闻歌的记忆中,很少有人叫她“小歌儿”,因为她的名字简短,来到温家以前,只有外婆会亲昵地叫她“小歌儿”,其他人,即使是她的父母,也是连名带姓地叫她“闻歌”。
她没有小名,别人也不在意,只有辛姨问起过:“你的家人原先叫你什么?”
原先的家人……好像已经过了很久,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而事实上,她只离那段过去一年而已。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单独相处的时候,辛姨偶尔也会叫她“小歌儿”,尾音上扬,总是很开心的语气。
温少远,这是第一次这么叫她。
闻歌转头看他,他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极为深邃、高远、清澈,带着一丝不可捉摸,平和又清浅。他的鼻梁挺直,薄唇染着水色,在灯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他走进房间,顺手把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放在了柜子上。
她的东西并不多,不像一般小女生搬出来一个箱子,里面都是各种画报、贴纸,或者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她的箱子里除了必备用品、衣服和书本,再没有别的。
自从被温敬领养,后来又住在温家,闻歌一直学着不麻烦别人,自己动手整理分类,看,效果还是很好的,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把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得井井有条。
“都搬过去?”他问。
闻歌摇摇头:“有些是顺便整理好打算收起来的。”
她指了指被她摆在床底下的两个大的收纳箱:“里面是蒋阿姨送给我的东西,不想弄旧了。”
温少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只收拾妥当,收纳箱的上面还贴着一张备忘纸。
他干脆在床边坐下,没再和她说话,只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放进箱子里。
这种安静维持了许久。
“以后还是叫我小叔吧。”他突然开口,声音清润,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沉沉的,分外有磁性。
闻歌正在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弯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小叔对我的好,我都会记在心里。”
温少远笑了笑,但只有一瞬,笑容便淡去,表情恢复平静、温和:“去新家会有些不习惯,如果你不适应,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只要我没出差……”话未说完,温少远似乎想起什么,他的手插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带在身上,他微皱了一下眉头,丢下一句“你等等”,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再回来时,闻歌已经把散在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吐着舌头大口喘气。见他进来,她赶紧把舌头缩回去,一脸乖样地看着他。
他修长的身体正好挡住灯光,暗影笼下来,把她整个罩住了。
伸出手,他把系着红绳子的钥匙递给她:“拿着,我家的。”
闻歌知道他在徐丽青住的那个小区买了一套公寓,就在隔壁楼,前两天温少远把她从徐丽青那里接回来时,特意带着她去了一趟,认认路。
公寓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但还不能住人,所以,温少远暂时没有搬过去的打算。
钥匙上面似乎还有他指尖的温度,暖暖的,闻歌拿在手里,却觉得似有千斤重。
她低下头,将钥匙用力握紧,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小叔。”
温少远顺手揉揉她的脑袋:“以后活泼一点,不用压抑着,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性格。”
闻歌抬起头来,温少远的掌心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碰到了她微微带着凉意的鼻尖。
温少远微微一怔,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微挑了挑眉,看着她。
“小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闻歌以前不敢问,现在,其实也不太敢,她害怕问了之后,他会突然醒悟过来,为什么要对非亲非故的一个女孩这么好?
他微弯下腰,双眸黝黑,目光深邃,像是困在一隅的潭水,平静无波,又清清浅浅的,让人似乎能看进他的心里。
“我只回答一次。”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没有很多理由,想对你好,就对你好了。所以,小歌儿不要变坏,要一直乖乖的,让我少操点心。”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收拾好了,就早点睡吧。”
闻歌一直看着他走出去,关上门,还盯着房门出神。
他最后那句话,声音轻柔得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哄一个好不容易吃到了糖,紧紧含在嘴里生怕糖会消失不见的小孩。
他,好像向来只当自己是个小孩子。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许久,盯得眼睛都开始发酸发涩了,才闭上眼,几下爬上床,关灯睡觉。
隔日,徐丽青亲自开车来接闻歌。
温少远原本正在开会,被助理提醒后,若有所思了片刻,夹在指尖不停转动的笔被他用力地压在了桌上。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会议桌尽头年轻的老板。
“暂停二十分钟吧。”他慢条斯理地盖上笔帽,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助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他丢下一段距离,才想到要追上去。猜测着他暂停会议的原因,助理又生生止步,进退两难。最后,在满室好奇的目光下,助理咬咬牙,追了上去。
温少远来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闻歌刚搬完自己的东西,拉开车门要坐进车里。就在这一瞬间,闻歌似有所觉地转过身,回头看了眼,便看见了和她隔着一扇旋转玻璃门正向她走来的温少远。
阳光停留在旋转玻璃门前,一处明亮,一处昏暗,就像被它隔开的差之微毫的两个世界。
闻歌不走了,她松开车门把手,等他走过来。
原本并没有什么离别的愁绪,即使是在刚才还未看见温少远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受到。
他安排的互相接触,在缓慢的时间里,让所有应该发生的事情都变得顺其自然,就连领养手续办理成功这个消息,都没有突然到让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这两个月,她一步步迈向和他相反的方向,那么自然,那么合理,甚至她需要搬去和徐丽青一起生活这件事,她都没有一点排斥。
现在,徐丽青坐在车里准备带她离开,她的小叔为了送她离开而赶过来。
几乎是看见他的一瞬间,一种酸涩的感觉直冲而上,缠住她的心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温少远走到闻歌的面前,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目光一扫而过,弯腰和车里的徐丽青打了个招呼,再站直身体时,无比自然地伸手搭住了闻歌的肩膀。
闻歌抿起嘴唇,怕他看到自己眼底涌上来的泪意,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脚尖是解压的万能利器,盯着看看看。
温少远却忽然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温热的指腹在她唇角擦了一下。
闻歌恍惚着抬起头看他,一下就撞上了他的目光,他眼底凝着浅浅的笑意,语气也是亲和温润的:“嘴都不擦一下就下来了?”
闻歌傻眼,啊了一声,傻乎乎地看着他——嘴没擦吗?
他笑了一声,微弯下腰,和她对视。
原本想好的交代她的话,在看见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时,忘得一干二净。
温少远笑容微敛:“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