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微微红了脸,无措地挠了挠头发,半晌也跟着笑起来:“小叔,学校要军训,我五号就得回校报到了。”
温少远看着她这身衣服也猜到了,点点头,问道:“就在学校军训还是去部队?”
“就在学校。”所以军训的时间缩减到一个星期,走个过场就结束了。
温少远睨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和光洁的脚脖子,想了想,说了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这种特殊的情况我允许你作弊。”
闻歌哦了一声,应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回过味来,顿时喜笑颜开。
有温少远这句“免死金牌”加身,闻歌就没之前那么焦虑了,想着十一假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可是当温少远中午回来,看见桌上给她留的早饭一动未动后,顿时改了对她放养的主意。傍晚吃过饭,闻歌回屋做了一个小时的作业后,便被温少远拎出去跑步锻炼身体。
别看温少远每天都坐在办公室里,出入以轿车代步,看着是养尊处优的,实际上一直在坚持锻炼身体,只不过闻歌一直不知道而已。
她仗着自己年轻体力好,慢跑刚开始得意扬扬地甩了温少远好几米,等后来看着遥遥领先的修长身影,咬得牙都酸了。
偏偏温少远气定神闲,跑几步回头看她几眼,完全不像她,回家的路上已经半死不活了,与其说是在跑,还不如说是在走,哦……到家时已经变成爬了。
开门进屋,温少远先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看她一口气灌下,微皱了一下眉头,到底没有开口阻止,只等她缓过劲来,才淡然出声:“你比我想象中更差劲。”
闻歌还来不及玻璃心碎一地,温少远已在她身旁坐下,轻捏了一下她白皙的手腕,汗津津的,还在发烫,那脉搏强健有力,在他指尖微微跳动着。
他松开手,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做过,慢条斯理地说完下一句:“以后跟我一起早锻炼吧。”
闻歌顿时哭的心都有了。
于是,军训还没开始,闻歌已经被温少远带着训练起来。
五号到校集合,校长讲完话后,军训正式开始。
闻歌班的教官是个皮肤黝黑、面相粗犷的老班长,个子高高的,穿着作训服,一丝不苟的模样,远远地从操场另一头走过来时,便有一种十分强大的隐形气场扑面而来,饶是平日里最闹腾的学生,此刻也噤声,安安静静地排好队伍。
对于闻歌而言,却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坚硬的皮靴、笔挺的军装、微低的帽檐,遮在帽檐下的是一双漆黑又明亮的眼睛,那是她的爸爸,英气勃发的爸爸。
闻歌美好的童年记忆里,总有这样一幕——每逢父母休假回家,她午睡醒来,总能看到坐在床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父亲。他安安静静地坐着,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见她睁开眼,下一秒就会笑起来,哄着她起来,抱她去院子里玩。在外婆家的木楼梯,总能听见他军靴落下的脚步声,干脆利落。
他的目光总是严肃又沉静,不是很爱说话,更多时候都是在听闻歌母亲和外婆说。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偶尔动动她的头发,偶尔勾勾她的手指,非要惹得她不高兴了,才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浑厚有力。
她正出神,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不禁猛然回神,看见白君奕独自站在队伍外,接受着教官劈头盖脸的训斥。
那声音如洪钟,响亮又清晰:“不好好穿外套就给我脱掉,但帽子必须给我戴好,人歪了帽子都不能歪!脱!”
白君奕憋红着一张脸,不太情愿:“我们班那么多女生呢,让她们看光了,我怎么跟我未来的老婆交代啊?”
教官顿时乐了,音量不减:“你不跟你未来的老婆说,谁知道你脱了?”
扑哧!队伍里不知道是谁憋不住笑了一声,声音突兀,让教官立刻瞄准了下一个攻击的靶子。他背着手信步走到那个男同学的面前,目光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你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男同学瞄了眼扭脸看过来的白君奕,整张脸憋得通红。
教官也扯了扯唇角,跟着一笑,随即便是平地一声怒吼:“回答问题之前,要先喊‘报告’,你没带耳朵吗?告诉我,你笑什么?”
“报告!”那个男生涨红了脸,回答,“白君奕的未来老婆正在目睹这一切!”
教官一乐,顺着众女生投过去的目光,远远地落在老班长班的一个女孩身上,笑了一声,低斥了一句:“真有出息。”
闻歌被那么多目光扫了一遍,恨不得把白君奕和那个多嘴的男生撕成碎片——这不省心的。
第一天的军训在傍晚结束后,闻歌先回了寝室,趁着人少洗了一个澡。
和她同样不吃饭先洗澡的还有同寝室的李佳妮,两个人在门口遇上,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女生的友情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看对了眼,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亲近。
闻歌和李佳妮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们去得晚,正好赶上教官们来食堂。
李佳妮正咬着土豆,看着这几个人一起走进来,想起早上的事,突然问道:“闻歌,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和白君奕……”
闻歌看了她一眼,微勾了勾唇角,开口时,语气淡淡的,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没有,就是关系比较好一点,哪有那么多大家脑补出来的事。”
她整天对着温少远这种魅力十足的成熟男性,再对着小白这样的嫩葱,实在是有不了一丁点想法。
李佳妮也就是随口一问,见她不喜,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谈及这个。
吃过饭,李佳妮拉着闻歌去寝室楼前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天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抹余晖随着太阳落下西山也消失在天际,只有天空折射了明艳的阳光,似鱼鳞般的云层,红得如一团正在燃烧的火,霞光潋滟。
吹了吹风,又喂了喂蚊子,两人这才踩着时间赶回教室集合——今天晚上有活动,教官在队伍解散前提醒了两遍,如果迟到,后果完全可以预见。
闻歌回到教室没多久,教室外便响起一道整齐的教官们集合的声音,随后,她的教官便从走廊尽头走了进来。他踢着正步,双手利落地摆动着,黝黑的脸紧绷,全身无一处不在表明他此刻的严肃。
走到讲台,他站直身体,对着自从他进来就安静下来的所有同学敬了一个军礼,开始安排今晚的活动。
此时还是国庆假期,除了高三的学生晚上返校开始晚自修外,高二年级的教学楼和一栋实验楼都漆黑地矗立在校园内,像是蛰伏的巨兽,透着一丝寒凉的凛冽,高一和高三的教室则灯火通明。
就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高一年级的所有同学排好队,到操场后按照教官的指令,内外围成六圈坐了下来,唱军歌,听教官讲故事。
部队出来的人唱起军歌的感觉和常人是不同的,他们的声音里带着血性、带着热情,那种特殊的情怀不是一般人能够领会的。
至于讲故事……这些粗犷又爽利的男人,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害羞,偶尔被女同学逗几句,就勾着唇笑得眉眼弯弯。
白君奕悄悄地换了座位,坐到了闻歌的身旁。
他的动静虽小,却依然引人注目,不少人顺着他的落座把目光投向了闻歌的方向,频频扫了好几眼。
晚风轻拂,这一处的美好气氛让这夜色都温柔了不少。
等没人注意这边了,白君奕这才微倾过身子,凑近她叫了一声:“闻歌。”
闻歌扭头看他,正好撞上他那双在夜色里发亮的眼睛,像是浮动着星光,光芒璀璨。
她轻嗯了一声,问道:“干吗?”
他换位置过来她不是没感觉到,只是没有搭理而已。两个人早已熟稔,初中时相处了两年之久,他在外人面前也许还镀着一层金纸,又或者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但在闻歌这里,他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写在了上头。
“小胖子国庆回来请客,安排在七号,你去不去?”
白君奕口中的小胖子是他俩初中时的班长,敦厚老实,长相毫无攻击性,加上他总是笑眯眯的,又爱帮助人,任劳任怨,任职的两年半,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
因为他的户籍不在A市,中考时只能无奈地回B市考试。他的父母担心这样的转学会影响他的学习,高中就直接安排他在本地上学,国庆才回到A市。
白君奕和他的关系很好。
“我们不是得军训吗?”闻歌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不去。”
白君奕顿时摆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屈肘撞了撞她的手臂:“别啊,我想去,你陪我一起去吧?不然回头我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我姐铁定削我。”
闻歌立刻想起了那个一身警服给她做笔录的女警,皱了皱眉头,反问:“这关我什么事?”
“喏,我们到时候都装病请假回家……”说到一半,白君奕又补充道:“接下来几晚没集训,晚上请假很容易。我们就晚上去了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送你回家。”
闻歌见他半天没说到点子上,翻了个白眼:“重点呢?”
“我回家就能说你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回来了啊!”白君奕笑起来,一张脸顿时神采飞扬,“我姐对你印象好,绝对不怀疑。”
闻歌默默无语,瞪了他一眼,无情地转过头去不再搭理。
白君奕俊挺的眉头一拧,开始持之以恒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闻歌连个眼神都不丢给他,让他觉得丧气至极——闻歌“不识好歹”、软硬不吃的臭脾气,在他这里可是上了黑名单的。
他挠挠头,看着闻歌在灯光下轮廓分外清晰的侧脸,托着下巴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老办法了。
接下来的两天,白君奕变得无孔不入,在食堂吃饭碰见他都是家常便饭,一旦教官说解散,他第一个跑到闻歌班的队伍前站岗,就连闻歌班严肃的教官都忍不住乐呵呵地问她:“哟,这谁啊?又来持枪站岗了。”
闻歌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脸,在一片笑声中越发滚烫。
原本就已经不受控制的流言蜚语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现在人人都知道X班的白君奕跟Z班的闻歌是一对。
虽然闻歌打死都不承认,但一传十、十传百的,说的人多了,这事就板上钉钉了。
偏偏闻歌拿他没办法,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这才把这只黏人的苍蝇赶走了。
闻歌已经很久没干这种骗人的事了,心理暗示得多了,她都快忘记自己在小学的时候,可是闹腾得连老师都头疼的捣蛋鬼。
找了个借口请了假,又写了假条,闻歌回寝室换下那套迷彩服,经过走廊尽头用来端正仪表却经常被女生们用来臭美的全身镜时,才发现短短两天的时间,自己已经黑了一大圈。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轻叹了口气,去学校门口和白君奕会合。
出乎意料地,小胖子竟然在TC会馆做东。
除了她和白君奕,还有朱清婉,以及其他几个和小胖子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朱清婉一见到闻歌就亲热地奔过来挽住了她的手。两个人虽然住得近,但开学之后都寄宿在学校,偶尔的节假日也因为繁重的学业没有机会聚在一起,这还是两个人隔了三个多月的第一次见面。
这也是闻歌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外的集体活动,也是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他们的善意、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接纳,那是完全不同于温少远带给她的感觉。
一顿饭快结束时,附近的蛋糕店送来了小胖子提前订好的蛋糕,众人这才知道,今天还是如此特殊的日子。
等结账时,问题来了,小胖子忘了带TC会馆的会员卡,只能支付现金,可现金他没带那么多,几个人东拼西凑下来还差了一大截,小胖子沮丧得只能打电话找家里的太后来救场。
几个人正围在前台打电话,闻歌的后领突然被人一拎,她转头看去,在看见温少远瞬间阴沉下来的脸时,心顿时咯噔一下沉了底——被抓包了!
原本的计划是,闻歌请假出来后,吃完饭就回学校。她不会骗温少远,今晚的事情肯定是要清清楚楚讲给他听的,可是自己坦白和被抓现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闻歌身体僵直,看着他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平静下来,心脏似乎才恢复跳动,但她仍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小叔。”
温少远的目光在这群还未长开的小萝卜头上扫了一圈,视线落在站在闻歌身后不远处的白君奕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收回视线,他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闻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在身后同学的注视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是我小叔。小叔,这些都是我……初中同学。”
温少远点了点头,见他们一脸窘迫,又看了看前台收银员有些为难的表情,问道:“什么事?”
温少远和唐泽宸关系亲密,两个人偶尔小聚都选择在TC会馆,前台的人自然熟悉他,又见这里面有个小姑娘叫他“小叔”,心思顿时清明,正要回答,却听闻歌哎了一声,扭头对前台的小姐笑了笑,扯着温少远的袖子往边上站了站:“是这样的,我同学今天生日请客,但是会员卡没带,身上只有现金,可是现金不够付……”
她压低了声音,拉着他袖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温少远自然而然弯下腰来让她凑近了自己的耳边说话,两个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
不远处,白君奕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刺眼。这里,只有他知道,温少远和闻歌,并不是亲叔侄。
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一双手却微微收紧,不自然地垂下眼来。
温少远听闻歌说完,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瞧眼前这些孩子脸上的菜色,目光微微一转,问道:“想让我帮忙?”
闻歌愣了一下,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问她。按照剧本,应该是小叔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再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就解决这件事了啊!
她眨了眨眼,点点头,生怕他拒绝。
温少远轻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针对她不在学校反而出现在这里的事,端出家长的架子教训她一顿,可是看到她这样企盼的表情,心思一动,转身走到了前台。
他抬手往闻歌的方向指了指,拿起笔,撕下一张便利贴,边说边写:“他们还差多少?”
前台朝电脑里看了眼,回答:“还差三百四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