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进行的很顺利,提前结束行程的Luke晚上非要Stella带他去吃香港最地道的宵夜。于是她看着Luke坐在庙街路口嚼着蠔饼和煲仔饭,看着别桌的椒盐濑尿虾也要试一试,吃饱饭拍拍肚皮还硬拽着Stella去街口的老伯那里算一卦。和平时在社交场合和工作上见到的Luke完全是两个样子,甚至有些可爱。
回伦敦的班机是在晚上。在香港的三天她一直没睡好,天还早,她换了衣服出门。
上环和她当年走的时候已经变得太多,只是那熟悉的干货味依旧没变。人们总说上环是老香港的缩影。她好像看到了高中时代的自己,经过满街的海鲜干货和药材味的时候,她总是跑得飞快,那时候香港还没有“中环”般的飞速生活节奏;总是顺路去附近的茶餐厅买一个菠萝油包或者蛋牛包。而如今的上环,也多了很多装潢时髦的咖啡馆,菜单上出现了那时候的她还不怎么吃的热香饼和奶油意大利面。
她路过生记,想要进门买一碗鱼腩粥,却看着门口排满了拿着旅游攻略的游客。他们搜索网络推荐的招牌菜品,并在排队时还不忘排好计划去金华冰室吃菠萝油。
她叹了口气,自己已经是个旅行者的身份。她一直想要抛弃和这座城市的所有联系,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熟悉、不属于香港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4
手机响起。是Luke。
“你在哪里?怎么消失了?”
她犹豫了下,报了个地址。没多久,Luke就出现在上环。Stella觉得香港的地铁比自己想象的好太多。
“我还没吃早餐,我们去吃brunch吧。”Luke的语气温柔地说,带着刚起床的低沉。
Stella说:“好,我们去一家咖啡厅吧。”
当Stella领着Luke穿过街区,走进上环市政大厦的大楼二层,Luke觉得Stella把自己偏了,这里明明就是个菜市场或者熟食中心,晃荡着头发花白的先生太太,此起彼伏的粤语让Luke头脑发胀。
“这里哪有咖啡馆?你确定你没记错地方吗?”
Stella指着白色的招牌说,“就是这里。”被玻璃镶起来的招牌上写着大红色的六个字,在Luke看来都是鬼画符,Stella告诉他,这叫“瑞记咖啡奶茶”。
“这是香港式的咖啡馆。”这一点上,Stella可没说错。茶餐厅和冰室是香港人传统的咖啡馆。小时候Stella总是被从新加坡嫁过来的四婶带去吃午餐,四婶最喜欢的是冰咖啡和鸳鸯,偶尔四婶会说起家乡同样风格的咖啡摊铺,那里还有最特别的加黄油的咖啡。在还不能喝咖啡的年龄,Stella总是对这发苦的饮料充满了无限好奇。
摊主张伯还在管着牌档,只是Stella知道他一定不会记得当年总爱来要一份西多士的自己。
Luke盯着墙上红色菜单挠头,幸好店里有中英文菜单。他看着菜单简单地描述,不理解为什么对食物异常挑剔得Stella会带他来这里。
端上来的是普普通通的两个玻璃瓶装的冻咖啡,一份西多士和一份蛋牛包。Luke差异地盯着咖啡,比看到墙上具有历史感的菜单时还要惊讶,大概是第一次喝这样朴素的咖啡。Stella灌了一口咖啡,好像比记忆里的味道淡了不少,但仍旧冰爽顺滑。面前摆放的仍旧是瑞记特色的西多士,表面微微沾了蛋酱拿去煎,她插起一块沾着炼奶的西多士,咬一口。这样简单朴素,没什么出彩却倍感亲切的味道是她长久寻找的“治愈系食物”,那些在上环的生活记忆,突然间回来了。
对面的Luke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蛋牛包,大呼好吃。Stella笑了,意大利人夸张的神情总是能在Luke的脸上不经意地捕捉。
“你不要小瞧这家店,它可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了呢。你吃的这个蛋牛包的面包也是特别订制的,为的就是让它口感松软。里面鸡蛋葱花炒咸牛肉让面包具有更浓的咸香。来,试试这个French toast,香港人叫它西多士。而这家的采用煎不是炸的做法,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糖浆或花生酱,所以吃起来香软不油腻。”
Luke抵抗不了扑鼻而来的淡淡焦香,直接用手抓了一块吐司,绵软的蛋煎吐司比很多欧洲餐馆做的更加清爽,配上冰爽略带酸味的“樽仔咖啡”真是让人吃过就难忘。
5
Luke说有事要去中环,她知道他是去买新款手袋给他的妻子。她没有任何立场说不要去。于是她溜达在上环,一抬头,竟然走到了以前的老房子。
之前,她没打算回去看看,却不由自主地上了楼。敲了门,她希望没人在,开门的是她的母亲。
母亲看到她一惊,然后故作平淡地说:“回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Stella点了点头。家里显得比从前更小,也许是自己长大的缘故,狭窄的空间让她觉得压抑得无法呼吸。
“去看看四婶吧,她在里屋。”
她进去看到躺在床上的四婶,看样子她已经病的很严重,瘦的皮包骨头。四婶看到Stella,握着她的手颤抖地说:“真是长大了,这下总算能让你陪我去喝冻奶茶吃牛腩粉。”Stella一听到这就哭了。
母亲送她出门,说:“四婶怕是没多少时间了,我就接她过来至少能照顾她。”
Stella犹豫了下,问:“那那个人呢?”母亲知道她说的是后来她改嫁的男人。在Stella去英国后,母亲发出的讯息、电话、信件从来没收到回音。直到四年前,从Stella高中同学那里要到了她的新电话打过去,两人才开始有了联系,当然也只是母亲单方面打给她,Stella总是说太忙而匆匆挂掉。所以,两人对彼此的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他已经走了两年多了。生病走的。”Stella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也没再有孩子。我总觉得,欠了你太多。阿雯。当年也是有太多苦衷。”母亲转身上了楼,她的腿脚看起来有点颤抖。
那天Stella一直从上环走到湾仔。这趟香港之旅让她得知了一些事,回想起了一些事,开始留念一些事。
Stella回伦敦后的生活似乎和走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在深夜写着大段大段的美食评论时,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不少餐厅她从没进去过,却被Luke抛来一段文案让她寻找卖点,迎合广告商的需求。很多以前的生活法则和标准让她越看越不顺眼。这种飘渺而依靠Luke所拥有的奢侈,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约好了帮她庆祝生日的那天,Luke慌张地打电话过来说取消,作为补偿的是下周去巴黎的一次旅行。Stella有预感,是Luke的妻子发现了。她打开电脑完成了这个月的专栏,写得太久让她疲倦。
她出门买了份烧鹅饭,第一次选择光明正大地坐在餐馆里吃,不怕被人认出来说:“这不是那个从不吃小摊贩的美食评论家”。整个伦敦,能打动她的还是这些陪她长大、留在心底的味道啊。
Luke上班收到的是Stella的辞职信。手机、邮件、公寓,任何地方任何方式都找不到她。Stella从伦敦,消失了。
几个月后,Luke偶然在网上发现一个香港的美食博客,用中英文介绍香港各区的老字号美食和茶餐厅,让世界更多的人了解香港的饮食文化,专业的构图和极具风格和深度的文字引得不少人的关注和转发。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Stel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