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拿过来烟,摁在地上灭掉了,说:“哎,从没见过你这么爱逞强的女生。”
两人坐在阳台聊天,傍晚是巴厘岛一天最美的时候。
夏天问:“你冲浪落水的时候,通常都在想写什么?”
威廉哈哈大笑,说:“第一念头是逃命,第二年头是:XX,被别人看到了真丢脸。哈哈,不过你真的是与众不同啊,别的人跟我聊天,无非是要问从哪来,干什么,只有你问我的都是些奇怪的问题。”
夏天翻了个白眼,说:“切,虽然每个人来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不过综合来看,无非就是切断过去的生活,停下歇一歇,找回简单或者迷失的自己。所以我也不在乎大家各自八卦了呢。”威廉点点头,像是初见面一样重新审视着夏天。
威廉开了口:“听起来你也和这里人一样,活成了哲学家。那你今天落水时候,在想什么?”
夏天把双腿蜷起来,想了想说:“很多以前生活的片段,我的父母,我的前男友,和我在上海糟透了的生活。”
夏天欲言又止,但转头看着威廉亮闪闪的眼睛,她继续讲下去:“我以前是做旅游杂志的,但通常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写些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构建个海市蜃楼给读者,也给我自己。我从小就不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成天给她惹事,那段日子我以为自己可以适应一种朝九晚五的生活,可是我错了。我妈看我总不谈恋爱,担心我性取向不正常,给我介绍了个家庭不错的主任医生。刚开始看他人不错,很正派沉稳,但我感觉不到激情、惊喜、冲动。几个月前,我发现他还和别的女人暧昧,给那个女生送花、买名牌包。结果几周后,他光明正大地拿了戒指跟我求婚,我盯着那个戒指,看到的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一个冷淡而失败的结局。我突然觉得很累,对那种被禁锢和被欺骗的生活,很失望。”
威廉看着夏天拼命憋回去眼泪,他搂过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
“好笑的是,当我跟我妈解释我要去找自己、找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时候,我妈骂我是学中文学傻了,我还记得她拍着桌子跟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就是被惯坏了,你那前25年是我替你过了啊?还找自己!’。我当年没跟她解释前男友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偷情的事。后来我翻自己做过的杂志,碰巧看到我第一本负责的那期杂志,上面介绍的就是巴厘岛。但我怕人多,就来了Canggu。”
说了很多话,夏天觉得压在心里的包袱被搁下了。其实后来想想,自己当时确实任性了些,想就没想的定了机票,来巴厘岛呆两个月,甚至连要做什么、住哪里都没有决定清楚。
“看来你说的挺对的,每个人来这里即使有不太相同的背景,但都可以用同样的原因解释。”威廉感叹。
夏天揉揉眼睛,坐直身体,盯着他说:“那你呢?”
威廉没说话,走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夏天,说:“这是我刚来巴厘岛的样子。”
照片里的威廉看起来比现在瘦两三圈,脸塌下去,丝毫没有神彩。夏天不解的看着他,完全无法把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威廉联系在一起。
“我16岁的时候换上了中度抑郁,大概跟我从小的性格有关。我还有个弟弟,他可爱、调皮,他从小就会讲笑话、会各种表演,哄全家人开心。而我,总是不被关心,不受重视的那个。女生们都觉得我不爱说话,还很瘦弱,我连跟喜欢的女生告白的勇气都没有。于是高中毕业,我基本脱离了群体生活,我甚至连跟家人说话都觉得是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你来了巴厘岛?”
“不,我先去去斐济做志愿者,在当地帮忙盖房子。那段时间,我每天就是看日出日落,然后干活看书,那种特别简单的生活让我满足。一年后,我回去上了大学,然后是因为来这里参加冥想课程,爱上了巴厘岛,就继续留下来当冲浪教练。”
夏天听着,久久没有说话。她知道抑郁很多时候是没法解释的,而她庆幸威廉在巴厘岛,找到了快乐。
天色已晚,威廉准备回房间。他起身的时候问夏天:“你想要在巴厘岛找的,究竟是什么?”夏天没有答案。
威廉抱了抱她,轻轻吻在她的额头,说:“也许你吸引我就是因为我们有着比别人更敏感的情绪,却都爱隐藏,又固执的要按自己想法而活。夏天,人生是没有答案的,我们都是边寻找边学习着生活。”
夏天的签证还有两周要到期,她像是疯了一样天天往海边跑,冲浪或者晒太阳。那晚交谈后,她对威廉有了奇怪的感觉,她说不好这个在咖啡馆突然闯入自己视线的男生,会如此潜移默化着自己的想法。她有意地避开威廉,也许威廉在美国也有个藕断丝连的女朋友,她不再轻信感情。
海边突然开始起浪,夏天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开始下瓢泼大雨,夏天找了个小饭馆坐了下来,想等雨停了再回家。
等她回到家,同屋的加拿大女生摇着她说:“夏天你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们了!”夏天摸不着头脑。
“看到突然下大雨,海边应该起浪,威廉就一直担心你。但我们联系不上你,又听说有人掉到海里了,威廉立马就跑过去找你了,现在……”夏天扭头就跑出去。
快跑到海边的时候,她发现威廉拉着每个路上的人,看样子,像是比划着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夏天哭了,雨水混着眼泪落进嘴里。威廉看到了她,飞奔过来抱住她,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心里被压抑着并想要否定的感情,被雨水冲刷后,逐渐清晰。
夏天的送行会还是在他们的据点Ithaka Warung餐厅举行。一些咖啡馆、冲浪学校认识的朋友都来了,他们拥抱夏天,说她是他们见过最勇敢、笑得最灿烂的姑娘。
威廉坐在一旁,他只是沉默的喝酒。
“你明天会去送我吗?”夏天挤挤他,笑着说。威廉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威廉,我真的很像谢谢和你一起度过的这两个月,当然还有狠打折扣的冲浪课程。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我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和生活。”威廉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周围的人都说我任性、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是你鼓励我听听自己的心。也许等我回到上海,有时候看到出太阳,也许会情不自禁地想,这时候威廉是不是在教别人冲浪呢?他有没有去Betelnut Cafe喝他喜欢的Chunky Monkey(矮胖的猴子)思慕雪再去Ithaka Warung吃超大汉堡呢?他是不是还会抽烟,然后偶尔想起我呢?”
两人都沉默了。习惯了考虑对方,也就注定要把那份喜欢深深隐藏。
夏天轻轻抱着威廉的肩膀,说:“以前,我很少跟别人说再见。因为人生说着再见的时候,就意味着期待,意味着会因为不再见面而伤心。但是威廉,我要跟你说再见,因为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她松开了手,捏着威廉的脸让他笑起来,说道:“开心点,我的预感可是很准的哦,说不定我前世是个住在巴厘岛的神婆呢。”
几个月后,威廉坐在Betelnut Cafe给夏天写着明信片,他想了想,用手机上的字典查了后,临摹着写下了歪歪扭扭的中文:“马上又是夏天了。等你。”威廉的手边摆着夏天爱喝的咖啡和这里特制的火龙果慕斯蛋糕。
这是木板楼梯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威廉抬头,看到了熟悉的笑脸。
Canggu的夏天,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