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郑国公府的事情是你做的?”桓夜合进门之后,见着里头只仪珊伺候着盛睡鹤笔墨,而盛睡鹤看到她进来,也没有让仪珊出去的意思,反而吩咐上茶,知道这眼生的丫鬟必是盛睡鹤心腹,不必回避。
于是摘下兜帽,愤然质问,“你疯了么?!这里可不是碧水郡!!!”
“你这时候过来,总不至于是专门为了兴师问罪吧?”然而盛睡鹤语气平淡,笔都不停,头也不抬的问,“可是昨日白昼的事情,有了准信了?”
桓夜合怒气冲冲的说道:“本来有准信了,但今早娇语姨娘跟孟十五小姐的尸体被发现后,郑国公震怒非常!我刚刚接到消息,说郑国公甚至打算亲自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要求处死向夫人,好为自己的宠妾爱女抵命!”
她冷笑,“这下好了!本来已经要风平浪静的事情,谁知道还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来!?还好我昨儿个劝说孟十四小姐掐着宫门落锁的时间入宫觐见太后,好趁机留在馨寿宫没回郑国公府,不然今儿个郑国公火头上,不定还会迁怒她!万一她被迁怒的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昨儿个盛三小姐竟是白替她担了一场风险!!!”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盛睡鹤闻言,总算放下笔,接过仪珊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方撩袍到桓夜合对面坐了,淡淡道,“孟十四小姐做继后,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孟氏的前途考虑!郑国公膝下就两个女儿尚未出阁,孟十五既死,孟十四就是唯一的人选……当然,听乖囡囡上次从宫里回来说,郑国公世子孟伯勤的女儿,闺名叫做什么霜晓的,如今是养在了向夫人的膝下,年纪也到了出阁的时候。”
“但孟霜晓与天子并不同辈,虽然说皇室中姑侄同侍君上的事情都很常见,但当今天子宠爱二舒,二舒久有觊觎后位的想法,之前逼死废后文氏,图的就是扫清道路。在她们的长年蛊惑下,天子根本不打算立二舒之外的女子做继后。”
“之前太后娘娘据说很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天子同意表妹孟十四小姐入主望春宫。如果孟十五还在,让天子换个表妹,兴许还有可能。但让天子换成表侄女……不止二舒要借机生事,高密王肯定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攻讦!”
“到时候孟家想再出继后,不定就要生出波折来了!”
“所以现在孟十四小姐一旦出事,孟氏为求稳妥,八成会从孟氏二房、三房进行考虑,甚至是四房的那位孟十一小姐……这种情况下,除非郑国公愿意把自己这房的利益让给其他房,否则怎么可能动孟十四小姐?”
“孟十四小姐既无危险,母以女贵,向夫人当然也会平安无事。”
“何况从名份上来讲,娇语姨娘再得郑国公宠爱,也只是妾!向夫人好歹是太后亲自做媒说给他的正室。郑国公平时偏疼侍妾,不喜向夫人也还罢了。如今居然为了个侍妾跟庶女的性命要向夫人赔命,这是唯恐高密王那边没理由攻讦孟氏么?”
他语气平静,“内帷不修,宠妾灭妻,颠倒尊卑,罔顾伦常……这些罪名之下,孟氏有何资格再出母仪天下之女?不然向夫人的出身摆在那里,郑国公当真要处死她,直接下手做了,回头去太后娘娘跟前请罪……太后娘娘再心疼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官,还能为此取了自己唯一胞弟的性命不成?!”
“你看着吧,这件事情闹到太后娘娘跟前之后,太后娘娘肯定下令彻查,然后‘证据确凿’的证明跟向夫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令高密王那边没法攻讦郑国公治家无方,以保证孟十四小姐入主望春宫之路的顺利!”
听了他这一番推断,桓夜合脸色仍旧很难看:“你倒是气定神闲!但望你昨晚在郑国公府做的事情,也同样干脆利落,不要落下什么把柄才好!”
盛睡鹤说的这些她也知道,问题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盛睡鹤所作所为流传出去,那个下场桓夜合真有点不敢想……毕竟这人不仅仅是她现在的盟友,更是她嫡亲祖父,那个名满天下的重臣、大儒桓观澜的关门弟子!
桓夜合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祖父的一世英名,尽丧于盛睡鹤之手!
“就算有把柄,那也是崇信伯要操心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看出这位县主的担忧与不放心,盛睡鹤却只无所谓的道,“好了,说正经事吧,你方才说的准信是什么?”
“你也知道只是方才?”桓夜合余怒未消,冷冰冰的道,“这会儿可未必是准信了,等会我少不得还要去打听!”
不过这女孩儿毕竟是识大体的,抱怨了一句之后,还是一五一十的讲述道,“昨晚孟十四小姐掐着宫门落锁前入宫觐见太后娘娘,因为当时时间很晚了,所以没什么人发现。见着太后娘娘后,她说了娇语姨娘安排人非礼她、幸亏我跟盛三小姐姑侄经过,将她救下,才有惊无险、幸免于难的事情。太后娘娘非常震怒,一度将面前的东西都砸了,池作司与孟十四小姐劝了好半晌,太后娘娘才冷静下来,当时就说娇语姨娘不能再留了!”
“然后池作司说,当务之急是孟十四小姐的遭遇不能外传,因为尽管孟十四小姐并没有遭受侮辱,但人言可畏,怕就怕这事情传出去后,被人添油加醋,坏了十四小姐的名节不说,连带皇家也是颜面无光!”
“于是太后娘娘就做主,说既然十四小姐曾用从假山上摔下来的方式掩饰伤痕,不如就说娇语姨娘故意在十四小姐经常攀爬的假山上做手脚,意图谋害十四小姐性命吧!”
“本来太后娘娘打算用这个理由赐死娇语姨娘,再将她所出的一双子女都远远的打发到京畿之外的庄子上去,以后没事儿都不让他们回长安,权当念在他们是孟氏血脉的份上,养两个闲人了!”
“而十四小姐,则先在馨寿宫养伤,伤好之后,大概就要入主望春宫了。”
桓夜合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所以你昨晚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会儿娇语姨娘也该死了……而且是身败名裂的死,哪像现在,郑国公为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不心疼!她的女儿孟十五虽然也死在你手里,但还有个儿子孟思安,这会子必定要被郑国公当成心肝宝贝一样护着了。这么着,你昨晚出手对他们母子三个,反而是便宜了他们了!”
又冷笑,“这孟思安今年是十三岁,半大不小,离成年也快了,平日里又素得郑国公宠爱。万一将来他知道你做的事情,你可得小心点不要阴沟里翻了船!”
盛睡鹤慢条斯理道:“借刀杀人固然隐蔽,但又怎么比得上亲自手刃仇人的畅快?至于那孟思安,他没招惹到乖囡囡,我也不介意留他一命。他要是跟他生母、胞姐一样不识趣,送他下去母子团聚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没什么需要小心的。”
“……要不是因为家祖父的缘故,我真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认识你!你这亡命徒的性.子,莫非这辈子都不打算改了吗?!这里可是长安!你马上要参与的是宦场,不是要去重新落草为寇好不好!”桓夜合觉得跟这种人真心说不到一起去,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口,压了压火气,才道,“以我对太后娘娘还有孟十四的了解,这两位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次盛三小姐姑侄对孟十四恩情极大,太后娘娘也不会吝啬赏赐,以作封口……”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知道盛三小姐这两日肯定是哪里都不去了,不过我过两日却就会入宫去拜见太后娘娘的。所以关于盛三小姐姑侄的封赏,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跟我透点底,回头有机会的话,我旁敲侧击下,兴许能让你心想事成……当然,也只是兴许,我可打不了包票!”
“我知道,多谢你了!”盛睡鹤闻言微微一笑,思索片刻,才低声说了几句。
桓夜合听罢,点了点头,说道:“你总算做了件正经事,我真怕你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好好的事情弄的一团糟糕!”
说到这里,她沉吟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真是奇怪……看起来是向夫人大获全胜,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位向夫人如果早就有这个本事,还至于在娇语姨娘手底下苦苦忍耐这许多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我倒是觉得。”盛睡鹤端起茶水浅呷了口,意味深长道,“这次向夫人不大获全胜才没道理!”
桓夜合怔了怔,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又听盛睡鹤继续道:“不过她的好运气,估计也是差不多了!”
“你是说?!”桓夜合素来聪慧,凝神片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就是一变,死死捏住手中茶碗,好一会,才嘿然道,“原来如此……那娇语姨娘输的倒也不算冤枉了!”
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没再提孟家的事情了,而是揉了揉额角,问盛睡鹤,“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真正的认祖归宗?”
她有意咬重了“真正”二字,让在旁垂手侍立的仪珊不禁愕然,待察觉到盛睡鹤的目光后,忙识趣的屈了屈膝,告退出门。
这时候盛睡鹤才淡淡道:“你说到这件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当初在碧水郡碰面的时候,说好了你我结盟,你以桓家人脉助我,我位高权重之后为老师报仇雪恨。结果才来长安,你就把我卖给了高密王府,这是几个意思?!之前乖囡囡在场,我没工夫跟你多计较,这会儿就你我在,这笔账,却得好好算算了!”
“怎么能说出卖呢?”桓夜合闻言皱眉,理直气壮道,“那晚我也隐晦的暗示你了:在碧水郡当日,我就坦白的质疑过你的身世,结果你什么都不承认!但你想,连我都怀疑你,你要是跟之前一样,一直躲在南风郡,不来长安也还罢了。来都来了,你以为这份怀疑躲的过去?还是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人多想了?”
“所以还不如让高密王府查你一查呢!”
“如果你不是,正好还你一个清白!”
“如果你是……”
她淡淡的笑了笑,“咱们当初约好了尔无我虞我无尔诈,你却在约定之后立刻欺瞒我,我揭出你的底细来,难道还算过分吗?”
“当日约好的彼此坦诚,主要是指你对我的襄助以及我为老师报仇这两件事情,可不是让你对我刨根究底!”盛睡鹤冷然道了一句之后,心念一转,忽然说,“还是你认为这件事情……与老师有什么关系?毕竟我之前还以为老师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致仕之后猝不及防,被人从祖宅绑走,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次碧水郡之事,你调动桓家势力为我善后,竟是天衣无缝……却让我感到老师当年的失踪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了:如今已是老师失踪的第十二年,就算太后念在老师的份上,对桓家多有加恩,然而桓家近年没有出色的男嗣出现,对于碧水郡的控制与影响,比起老师在的时候,必然已经大大的下降了!”
“却依然有令朝廷钦差都徒劳无功的能力……”
“当初怎么会在老师失踪之后,寻不着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凝视着桓夜合紧皱的眉宇,语气玩味,“还是……当初根本不是什么绑架,根本就是老师他自己,故意失踪的?”
“那么这十二年间,他私下里给了你们什么样的指示?”
“你所谓的为他报仇雪恨……又是在掩饰着什么样的目的?”
“所以县主,你说,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在欺诈,是谁不守约定,又是谁出卖盟友还振振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