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不知道盛睡鹤的心思,闻言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忙派人去跟公孙应姜说了,三个女孩儿匆匆忙忙的打扮了一番,汇合同样换了身衣袍的盛睡鹤,也就出发了。
不想这会儿虽然天色还亮着,天街左右大大小小的楼宇,却几乎都挂出了客满的招牌。
倒不是说这么早人都来了,而是因为早就被达官贵人们包下来,只等天黑之后携眷带友来观。
盛睡鹤这行人头次来长安,正月里又一直忙的团团转,哪里想的起来提前订座?
这么着,一连问了五六家位置最好的楼阁,都没找到一间空闲的雅座。
尽管盛惟乔三个女孩儿一直在马车上,看着马车走走停停的却始终不见请她们下去,多少也猜到是地方找的不顺利,心中关切,不免不时挑起车帘朝外看。
盛惟乔默默祈祷能尽快找到个位置好视野好的雅间,虽然说她们难得才有夜晚出门的机会,回头灯市摆出来了,必然是要亲自到市中游览的,但无论是以她们的体力还是身份,都不可能一直在市上逛个大半夜,肯定得有个就近落脚的地方,好供歇息更衣之用。
何况,没个居高临下的地方,如何欣赏整条天街通明璀璨的繁华之景?
她看着盛祥从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正觉得失望,袖子却被身旁的盛惟妩拉动,小姑娘兴奋的指着不远处的队伍:“三姐姐,你看那边好多人排队,好像在买什么吃的?这会儿很多灯都还没摆出来,那小摊子居然就聚集了这么多人,可见一定味道很好!要不咱们也让人去买点来尝尝?”
盛惟乔闻言,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路旁排着一条长队,人人神情热切,期盼之意溢于言表,队伍的起始,却是墙根下的一个小摊子,一群女眷围着忙碌。
因为被人群遮挡,也离着段距离,看不清楚卖的是什么,只见热气腾腾,想来估计是元宵之类的小吃。
“绿锦,你去看看那边卖什么的?”盛惟乔对盛惟妩素来宠爱,尽管此刻牵挂着找雅间的事情,但还是欣然应允了她的要求,就吩咐绿锦,“若是干净的话,就多买些过来,大家都尝尝。”
又跟盛惟妩说,“外头的东西不比家里,若是不干不净,咱们还是不要尝了,免得吃下去之后不舒服,等会可怎么看灯呢?”
盛惟妩闻言有点失望,但还是乖乖点头:“绿锦,你好好看着啊,要是干净,一定要给我买!”
绿锦笑着答应了,挑了车帘出去,下车后喊了两个小丫鬟,一块过去,以免东西干净,盛惟乔让大家都尝尝,她一个人拿不过来。
毕竟盛惟乔这行人就算没在找雅间,也不可能一块去个小摊子上坐的……那小摊子的规模,八成也是不够他们这些人挤呢。
绿锦她们去了没多久,就由菊篱专门端了两只炖盅送回马车了:“小姐,吃食很干净,做的人手脚也利落清爽。”
盛惟乔笑道:“那可正好,不然八妹妹从你们去买的时候就巴巴的趴在车窗里看着,若是不让她吃,她恐怕得惦记上整晚。”说话间翻下马车里的暗格,支出一张小桌子,让槿篱接了炖盅放上去。
这时候外面还有天光,马车里是比较昏暗了,不过因为要吃东西,槿篱机灵的将车中两盏黄铜镂刻瑞云纹荷花灯点了起来。
就着这灯光,盛惟乔揭开炖盅上的盖子,见着里头的吃食,就轻轻“咦”了一声,露出讶色,说道:“长安就是长安,这样的吃食,居然路边一个小摊子也就卖了吗?”
公孙应姜本来因为不饿,兴致缺缺,闻言伸头过来一看,道:“这是……鹿筋?”
质地不算很好的炖盅里头,色泽艳丽的红汁间一条条晶莹软糯的蹄筋引人食欲,中间还有火腿、冬笋、香蕈等配菜,上头撒着一层青白交错的葱碎,这一幕配合开盖后浓郁的香气,哪怕公孙应姜这种不饿的人,都有些垂涎三尺之感。
像盛惟妩之前就想吃东西了,这会儿更是迫不及待的从暗格里翻了银匙在手,看着盛惟乔,等她发话开动。
“八妹妹你先用吧!”盛惟乔莞尔一笑,摸了摸她脑袋,看着她欢呼一声,急急忙忙享受的模样,方对公孙应姜道,“还一盅,应姜你先尝尝,这东西可不是容易做好的,也真难为这路边一个小摊子,也弄的这样清爽不说,开盖之后还没腥臊味,看来应该是行家做的。”
她这么说是因为鹿筋难烂,腥味也重,所以想做的好吃,非常的费功夫,得提前三日捶打,使之尽可能的松软,还得不断汆水,绞去其中的臊味,然后先后用肉汁汤跟鸡汁汤煨,加秋油跟酒,微纤收汤。
到这里是纯粹的白汤,而这会搁她们面前的两盅鹿筋,却还得再加火腿、冬笋、香蕈继续煨成红汤,继而撒上葱碎,才是成品。
这做法虽然现在谈不上绝对机密了,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说句实在话,虽然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世道繁华,不过鹿筋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到的,更遑论是做法了。
以盛惟乔的出身,对此固然不陌生,若在左近任何一家酒楼尝到,也不会在意。但区区一个路边小摊也能做这样的吃食,不免让她生出“到底这里是长安”的感觉。
这时候菊篱已经离开,轮到甜儿端了两只炖盅过来,盛惟乔自己留了盅,就叫槿篱:“你去喊哥哥进来,暂时找不到雅间,我们就在这马车上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槿篱出去喊了,盛睡鹤进来,看到鹿筋,笑着说:“还好咱们的马车宽敞,否则这会儿可是不方便了。”
他平时除了一日三餐,是没有吃零嘴的习惯的,不过这盅鹿筋似乎很对他胃口,以至于三口两口吃完后,见菊篱继续送回来,特别说了句,“这炖盅也太小了,问问那边可有大点的器皿,给我买个一碗来!”
菊篱闻言忙道:“公子,这鹿筋不是卖的,所以每个人都是这么一炖盅,奴婢们跟那小摊子上的人说了好一会好话,那边才让咱们跟其他人买呢!”
那小摊子排的队伍那么长,她们若是老老实实的排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东西拿过来了?
而她们既不想让主子久等,也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是直接拿钱去跟排前面的人买的。
本来想着加点钱让人家重新排队去,不想却被告诉这鹿筋根本不要钱……当然,因为她们不想排队,还是花了银子才让排到的人把鹿筋让出来的。
“不卖?”盛惟乔听了这话就稀奇道,“难道那摊子竟是白送不成?!”
她知道高门大户为了名声或者积德,常有施粥施饭之举,盛家在南风郡,逢年过节也会派人到路口设下粥棚,接济贫困。
但……
那些都只是施粥啊!
就算不是粥,大抵也是寻常的吃食,原因很简单:一则要考虑到成本,毕竟即使是富户,到底不是官府,以一家之力,供养自家消耗,也还罢了,要供养一城一府之人,一两顿都不是个小数目了,何况施粥一般来说,至少也要三两天,时间长的甚至十天半个月也有。弄的吃食太好,万一来的人太多,动摇家底怎么办?
二则是考虑到接受这种施舍的,八成都是境况不怎么好,不说个个都是长年饥寒交迫,但肉菜之类肯定很少见的。这种情况下,忽然进食荤腥,反而容易坏了肠胃。只有粥,老少咸宜,都能克化,不怕吃坏人;
三则却是为了做的人方便,熬粥多简单啊!盛惟乔都会,淘米下锅加水加水再加水,完了开煮就是!
至于这鹿筋的做法,她虽然有所了解,你让她去做?
她做的好才怪!
所以这会儿见菊篱点头,盛惟乔不由瞠目结舌,心悦诚服道:“长安城中果然是卧虎藏龙!”
倒也难怪这地方的人会将南风郡当成穷乡僻壤,用看乡下土财主女儿的目光看她了。
毕竟,盛家虽然号称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却也不可能将鹿筋做的这么色香味俱全拿出去任意施舍的,盛家的家底虽然吃得消,为免招人觊觎,却也得藏着点。
正在惊叹,这时候菊篱却说:“小姐,其实也不是完全白送,而是要说一句话才可以得到一盅。再者,据说那小摊子的主家,也就让备了一万盅,送完就没了。还好咱们今儿个来的早,所以才能买到这么多。”
盛惟乔起了好奇心,问:“说一句话?什么话?”
“‘清酬平平安安’。”菊篱随口道,“听着是为谁祈平安的样子……估计是哪个高门公子,身子骨儿欠安之类,家里长辈所以用这法子,为其祈福?”
这时候公孙应姜与盛惟妩埋头吃着鹿筋,槿篱等丫鬟服侍着,帮她们注意别弄脏了衣裙,盛惟乔正侧头跟马车外的菊篱说话,菊篱站在外面,被马车遮挡,看不到里面的详细,所以主仆都没发现,盛睡鹤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铁青的脸色,与眼中抑制不住流露的愤怒!
“那这位公子一准是非常得宠了。”盛惟乔还在笑着,说,“就算只施一万盅鹿筋,只怕这开销也不小了。”
说着就拍了拍刚刚将鹿筋吃完、还在意犹未尽的看着面前的空盅的盛惟妩,笑道,“来,八妹妹,咱们一块说,‘清酬平平安安’,毕竟咱们这几盅鹿筋虽然是买来的,却是因为没排队的缘故,人家主家可没要一文钱!”
盛惟妩听话的说:“清酬平平安安……三姐姐,可以让她们再去买几盅吗?这鹿筋怪好吃的,比咱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不行!!!”盛惟乔闻言还没回答,忽听盛睡鹤一声厉喝,将姐妹俩都吓了一大跳!
见两个女孩儿都骇然望向自己,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失态,心中越发恼怒,面上却迅速掩饰住,和颜悦色道,“今晚是长安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好吃的好玩的多了去了,咱们这才过来,雅间都没找好呢!这会儿因为才吃了个鹿筋觉得好吃,若是吃多了,等会有更好吃的东西,岂不是只能看着了?所以还是浅尝辄止吧!”
又说盛惟乔,“乖囡囡你身体还没好全,这么油腻的东西原不适合用。至于八妹妹,她这个年纪,吃东西还是悠着点的好!”
这番话入情入理,盛惟乔又没看到他方才的神情,闻言也就抱怨:“那你好好儿的说啊!忽然一声断喝,把我们都吓着了!”
盛睡鹤笑着赔了几句不是,正好盛祥过来禀告,说是终于有酒楼还有空闲的雅间了,请盛睡鹤过去瞧瞧是否就定下来?
他趁势下了马车:“带我去看看!”
转过身的瞬间,眉宇之间已是一片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