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盛睡鹤自诩这几件事情都做的非常干净,还有得力的帮凶帮忙善后,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些事情盛惟乔并没有参与,压根不了解详细的来龙去脉,怎么能够放心呢?
这会儿既担心孟碧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蛛丝马迹在诈自己;又怕她现在没怀疑,过点时间盛睡鹤腾出手来万一也把高承烜给怎么怎么了,到时候孟家人稍微一合计:咦,怎么自家出事的人,统统都跟这盛家兄妹有些关系啊?
这么着,哪能不猜到真相?
毕竟孟氏虽然是靠着孟太后起的家,但如今能够占据半壁朝堂,说到底也是他们本身能力不俗。不然舒氏姐妹雄霸后宫都二十来年了,她们也是有亲爹有兄弟的,怎么到现在舒家都还是寂寂无名,别说跟孟氏一样纵横庙堂了,那舒葶到现在都只挂了个寻常散官衔、压根捞不着半点实权呢!
这样的人家,即使因为种种因缘巧合,被蒙蔽一时,却怎么可能被蒙蔽一世?
所以盛惟乔特别诚恳的给高承烜开脱着:“而且高公子之所以直接到太后娘娘跟前提这样的要求,可见他是个直性.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然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兄妹在长安的住处也不是秘密。他要当真起了坏心思,带几个人过去****手,你说我们就靠那几个郡中找来的寻常护院,哪里抵挡得住?我看,高公子他只是一时冲动,说说气话罢了,不好当真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祈祷:本囡囡都这么宽容厚道的给高承烜说话了,以后这高承烜不管是不当心呢还是不走运死了残了什么的,可千万千万不要怀疑我们啊!
其实盛惟乔也不是没想过等盛睡鹤从贡院出来之后,跟他商议,别动这高承烜的事情,但转念想到,这人向来睚眦必报,只怕当面答应了自己,回头依然是我行我素。
最重要的是,熬过这两个月,人家盛睡鹤就不姓盛,是要改回皇姓了。
到时候他就是明着把高承烜怎么样了,左右也有高密王给他挡着!
是以这会盛惟乔倒是担心,别到时候孟氏跟高氏察觉出真相,却因为拿盛睡鹤没法子,就转而拿盛家出气!
届时就算高密王有意庇护,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盛家在南风郡再怎么显赫,哪里能跟孟氏这样的朝堂巨擘比?就是江南望族的高氏,也是比不上的。
这哪里能不撇清呢?
此刻一边说一边不住打量着孟碧筠的神色,生怕她不相信。
只是孟碧筠神情淡淡的,沉默了一会,却也没说什么,只不置可否道:“你不要担心,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的。”
顿了顿之后,她又说,“我方才不建议令兄同孟氏二房联姻,有个很重要的缘故就是我那二叔的子女之间不是很和睦,大哥近年连续办砸了几件事情,以至于在二叔心目中地位一落千丈,倒是二哥虽然只是嫡次子,却因为父子几个能力都不错,深得我那二叔的喜爱与倚重,近年很有后来居上的意思。尤其是我那五姐,就是高承烜的生身之母,一向跟我二哥关系更亲近,在大哥跟二哥的争执中,始终站在我二哥那边……”
“孟家彦是我大哥的儿子,他这一系,最近不是很占上风,所以急于翻身。”
“这也是不夜阁之事发生后,我二叔二婶没找你们麻烦的缘故……”
“因为孟家彦提出了要将胞妹许配给令兄,以将令兄乃至于盛家争取到麾下的提议,经过我大哥的竭力要求,我二叔……他很勉强的同意了此事。”
“之所以说是勉强,是因为我二叔要求令兄此番春闱,展示出足够夺魁的才学,才会考虑接受令兄做孙女婿!”
“可想而知,令兄如果当真跟二房结亲的话,必然是还没娶妻就陷入二房的勾心斗角里去!”
“尤其我不是很看好我大哥!”
“最重要的是,高承烜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因为我那五姐深得我二叔、二婶偏爱的缘故,我二叔、二婶对他也是爱屋及乌,非常的宠溺。这次若非我大哥执意要求,甚至于跟我二哥吵到几乎要动手的地步,我二叔根本不会让步!”
“就算让步了,对你们兄妹,心里也是存着恼怒的。”
“以令兄的才学,投靠谁都不会埋没,何必受他的闲气?”
孟碧筠说这番话时语气很平淡,就跟讨论天气吃食似的,很是云淡风轻。但内中的诚恳之意却很明显,所以盛惟乔一时间都听的有点懵了,暗忖:“这位十四小姐竟是这样实心眼的人吗?就因为我救了她一次,这就把亲叔叔一家都卖了?”
似察觉到她的疑虑,孟碧筠抿了抿嘴,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向着自己叔婶,反而向着其实不熟的你?”
“是有点。”盛惟乔思忖了下,点头。
“其实原因很简单啊!”孟碧筠似无奈似自嘲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我被娇语母子三个作践的时候,我被……郑国公府那龌龊地方折腾的时候,我那两位叔叔两位婶婶,还有那些年纪比我大了一轮不止,早就在家里有了话语权的堂哥堂姐们,乃至于同父异母的兄姐,谁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话?谁站出来帮过我一次?”
她本来就清冷的眉宇间,渐渐凝结起了寒霜,“但我这辈子最无助的时候,跟我非亲非故、由于舞阳长公主殿下发话、才偶然去郑国公府赴宴的你跟你侄女,却站了出来……我能感到你当时其实也很害怕,怕被牵累,怕一块被算计进去,怕给家里人带去麻烦……”
“但你还是帮了我……”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看似亲密实则冷漠的血缘,反倒罔顾你这个恩人?”
孟碧筠冷冰冰的说道,“我现在还只是孟十四小姐,就算过些日子做了继后,暂时也不可能手握大权!不过没有关系!姑母年岁已长,天子也不年轻了,我却才十六岁!”
“将来这大穆皇朝,总有我当家作主的一日!”
女孩儿向来淡漠的面容上,骤然闪过一丝狠辣,原本平放在膝头的双手,也跟着紧紧一攥,冷笑,“到时候,我想帮你就帮你,再不需要像今儿个这样无能为力,就连提醒你防着点,也得让左右回避,小声的同你说!生怕……被人听了去!”
……你这个不像是当家作主之后,想帮我就帮我,更像是“当家作主之后,所有本宫看不顺眼的人都杀杀杀杀杀杀杀”啊!
盛惟乔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尴尬一笑:“十四小姐,其实不必如此!那种事情,是咱们女孩儿家最痛恨的,谁遇见了都不会坐视的。我们姑侄,也只是恰逢其会。说到底是您福泽深厚……而且那天也不只我们姑侄在,静淑县主也是帮了很大的忙的。”
“静淑的为人我很了解,如果不是因为赶到的时候你们姑侄已经救下我了,以她的为人是不可能趟这浑水的。”然而孟碧筠摇了摇头,非常干脆的说道,“所以真正论起来对我有大恩的,首推你们姑侄!当然,我也不是不念她的好。但老实说,跟你们姑侄比起来,我对她的感激肯定不如对你们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朝盛惟乔嫣然一笑,笑容竟是出奇的纯粹与欢喜,毫无片刻前的狠辣与阴霾,“所以往后你遇见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虽然我现在还没到当家作主的时候,但在姑母面前还是说的上话的。等闲的情况,应该都能为你解决!”
盛惟乔觉得有点心慌,虽然说这世上从不缺乏知恩图报的人吧……
但……
总觉得……
孟碧筠这个情况,其实不全是知恩图报了,这根本就是对整个孟氏怨气深藏,所以稍微遇见个对她好的人,比如说救下她的盛惟乔姑侄,宁肯把满腔感情投注在外人身上了啊!
不然,即使是救命恩人,好吧,实际上盛惟乔觉得,那天那男子未必会要了孟碧筠的性命,虽然如果他得逞之后,孟碧筠就算不死这辈子也毁了,但因为双方毕竟不熟,孟碧筠今儿个说的这些话,随便拿一句出来,就是交浅言深了,何况她还说了这么久?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专门送我哥哥来长安赴考的。”盛惟乔纠结了会,觉得虽然孟碧筠的偏袒跟好感来的有点叫人不安,但人家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自己也不好全没反应……反正就是几句好听话么!
说说又不要银子!
所以定了定神,也诚恳道,“等金榜出来,我跟我妹妹就要回南风郡去了。到时候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长安……我家在南风郡还是说的上话的,我外家、我姨母,在当地也都算是要紧人家了吧!所以你千万不要为我操心,更不要为了我们的事情,老是去打扰太后娘娘!”
“毕竟太后娘娘就算是你姑母,可一来老人家年纪也大了,老是叫她操心不好的;二来即使太后娘娘偏疼你,但你毕竟不是太后娘娘唯一的侄女儿,总给我们出头,孟氏上上下下哪能没意见呢?到时候一块给太后娘娘进谏,手心手背都是肉,岂不也叫太后娘娘为难?”
“三来……这件事情我说了你可别难过:那天在不夜阁面圣时,我看陛下对昭仪娘娘十分宠爱,你……你现在做这继后,纵然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只怕也是不容易的。若再为我们分心,不定就要被捉住把柄刁难。”
“这样的话,我们就算因你得利,心里肯定也是不安的。”
“毕竟……那天救下你,也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儿的……”
盛惟乔绞尽脑汁的说着以前从各路长辈、平辈处听来的暖心话,毕竟专业掌上明珠十五年,乖囡囡她被哄的经验丰富无比,哄人的经验可不怎么样了,这会也只能拿以前别人跟自己表关心时的说辞,删删减减之后,来鹦鹉学舌了。
索性孟碧筠似乎也很少听到这样的安抚跟关心,竟是才听到一半,眼眶就泛了红。
这情况让盛惟乔有点莫名的尴尬,下意识的住了口。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关心我的话。”孟碧筠见状,微微垂眸,掩住眼底的水光,露出自嘲的笑容,“却没想到,是统共没见过几次面的你说给我听的。”
……你以前在孟家过的是有多惨?
盛惟乔心中狐疑:“这孟十四小姐……该不会是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