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太爷看着面前下跪哀求的女子,沉默片刻后,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盛睡鹤:“鹤儿,你自己看呢?”
“祖父,您几位才从南风郡远道而来。”盛睡鹤显然早就想过被问这个问题了,闻言不假思索道,“不提孙儿在别院时候盛家的供给,单说孙儿在您跟祖母跟前三年,常得宠爱照拂,鲜有体恤孝行。如果因为今日高密王府的人来了,就立刻丢下您几位去王府,这种事情孙儿实在做不出来!所以请容孙儿继续留在侯府打扰,至少也要安顿好大家之后,再说其他。”
这番表态让老太爷心里多少好受了点,毕竟错把外人当亲孙子栽培了三年、还兴冲冲的跑过来炫耀自家出了个状元,已经够悲催够叫人难堪的了。
如果这孙子再是个白眼狼,有权有势的亲生父母一出现就跟人跑了……换了谁能不心塞?
“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就很高兴了。”盛老太爷原本也对高密王妃心软了,到底堂堂王妃当众下跪哀求不说,人家还是活不长了的,老太爷的为人,实在没法跟她说出个“不”字,如今盛睡鹤的回答既令人安慰,也就让步道,“我们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儿却还好着。你这亲娘……这位王妃娘娘却是瞧着就气色不是很好的,你还是先陪陪她吧。毕竟你也就能清闲这几天,马上就要上差了。”
上头徐老侯爷叹了口气,也说:“盛家人在我老徐家,鹤儿你是不必担心的。”
只是他们两个虽然表了态,高密王夫妇更是眼巴巴的看着盛睡鹤,恨不得立刻带了他回王府去的样子,盛睡鹤沉默片刻,却还是摇头:“今日之事太过突然了,晚辈想冷静一下。”
“既然孩子这么说了,那……那明儿个我们再来接你?”见这情况,高密王妃还想再说什么,但高密王却悄悄扯了她一把,小心翼翼的道,“明儿个……可以吗?你的院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人打扫,我跟你母妃,三天两头都会过去坐坐。你回去了就能住,都不用特别收拾的。”
盛睡鹤垂眸思索,高密王夫妇分明的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见他微微颔首,高密王暗松口气,王妃却已露出分明的惊喜之色来,感激的看向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两位对小儿的恩情与照拂……”
“回头再说吧!”盛老太爷与徐老侯爷对望一眼,都是摇头,徐老侯爷帮盛老太爷说道,“我这老哥哥,压根没想到会摊上这样的事情……这会儿心里必然也是乱的很。不如今日就说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议?毕竟我们远道而来,不可能说过两天就走,来日方长,很不必急在一时。”
高密王夫妇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什么补偿跟报答了,见老侯爷端起茶水浅呷一口,暗示送客,注目盛睡鹤身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而郑国公也急于回去找人商议对策,比高密王夫妇稍微多寒暄了几句,亦告辞而去。
三位位高权重的不速之客离开后,正堂好一会都没人说话。
片刻后,盛老太爷才哑着嗓子说道:“那到底是你嫡亲母妃,走的时候怎么没有送一送?”
老太爷这么说的时候,南氏下意识的想开口圆场:这要是您亲孙子,您别说训斥一句了,打一顿也没什么!可这是滴血认亲过的宗室子弟、王府嫡子了啊,再这么数落,是不是不合适?
索性盛睡鹤恭敬依旧:“祖父容禀:孙儿跟他们不熟,方才没想到。”
这话里分明对高密王夫妇十分疏远,暗存抗拒,顿时令众人微微皱眉。
徐老侯爷心直口快道:“鹤儿,莫非你当初流落在外别有内情,所以对你那父王母妃才不亲热?”
“老侯爷忘记了吗?晚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的。”盛睡鹤闻言只是笑,“所以他们说是晚辈的生身父母……但晚辈实在没什么血脉相系的感觉,这会儿别说对他们亲热了,就是喊人也是喊不出口的。真正是看见了就觉得尴尬。”
南氏安慰道:“这也难怪,毕竟十五年没见了。再者,你跟他们分别的时候年纪还小呢,才五岁,那时候哪里能记什么事啊!”
如此说了几句话之后,徐老侯爷叹道:“算了,不要在这里说了……方才因为郑国公来了,我看高密王跟王妃好多话都没说全,甚至未必说的是真话。不然王爷何必数次故意拦下王妃的话头?这会儿趁没外人在,老哥哥你跟鹤儿去客院好好说说话吧,不然明儿个王府把他接了走……”
老侯爷再次叹了口气,“以后只怕也难以见面了,究竟你当亲孙子养了这些年,视若珍宝一样,哪怕现在知道不是亲生的,这心里却怎么舍得?”
他这话一面是惋惜盛睡鹤与盛老太爷之间终究没有祖孙缘分;一面却是暗示盛睡鹤,盛家对其的恩情。
所以千万不要只顾自己回到生身父母身边,就不管盛家的死活了。
方才郑国公虽然没有追根究底的刁难盛老太爷,以后会不会翻旧账可不好说。盛家徐家联手也抗衡不了孟氏的,倘若孟氏当真要找他们麻烦的话,归根到底还是得靠高密王来挡。
“老侯爷放心,我纵然人去了王府,心总是在盛家的。”盛睡鹤这么说的时候,特意睨了眼盛惟乔,只是盛惟乔正皱眉打量着盛老太爷的气色,压根没理会他的眼色。
盛睡鹤略感失望,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很快收拾心情,继续道,“无论这事儿如何了结,我在一日,终究不会让盛家徐家受到池鱼之殃!”
徐老侯爷觉得他这番表态有点过头了,就算他幼年流落在外十五年,如今见了生身父母也不亲热,但这不是才见面吗?就看高密王夫妇.方才对他重视的样子,如果不是专门在人前做样子的话,盛睡鹤回去王府后,还不知道有多得宠呢!
到时候天长地久的,能一直记得盛家对他的好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把心也一直留在盛府?
老侯爷所以认为盛睡鹤有些故意作态的意思,但当众确认的宗室子弟,他也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挥手道:“你们去吧!”
盛老太爷朝他点了下头,没说什么,撩袍起身,抬脚就朝外走。
盛睡鹤自然跟上,盛惟乔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被南氏喊住:“乔儿你留下来,婶母这里有点事情要找你帮忙。”
这次盛老太爷没给孙女儿说话,盛睡鹤也没说要她在场,盛惟乔尽管不甘心,但还是无可奈何的停下脚:“婶母要我做什么?”
“你祖父这些日子对那鹤儿的看重你也是知道的。”南氏还没说完,上首的徐老侯爷却先呵斥道,“今儿个这么一出闹的,你祖父此刻心里头不知道有多怄呢!不让他跟鹤儿单独把话说清楚说透彻……你是想让他欢欢喜喜的来长安,满腹心事的回去啊?”
盛惟乔委屈道:“我就是担心祖父才想跟上去啊!”
“你跟上去能做什么?”徐老侯爷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个傻丫头……行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这府里能安慰你祖父的人多了去了,不说我,你祖母这次也来了呢!要你一个小孩子这么急三火四的?你啊,好好的回房去歇着,好吃好喝的照顾好自己,让我们这些长辈这会儿不必给你操心,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南氏觉得老太爷这话说的太直接太不客气了,很有迁怒盛惟乔的意思,连忙补救:“爹,您这话说的。乔儿也是对盛老太爷一片孝心嘛!她小孩子家固然没什么替祖父分忧的法子,还不许她跟着急了?”
嗔了公公,又跟眼里已经泛起薄薄的雾气的女孩儿说,“乔儿你可别误会!爹他这是心疼你,生怕你伤心难过呢,所以不想你多卷入此事。不过这行伍出身的人,说话难免不会软和,倒说的仿佛是怪你一样了。”
“我知道婶母跟老侯爷都是想我好的。”盛惟乔无精打采的敷衍了句,好容易才忍住泪水,也不想再在正堂留下去了,随便找个借口回了祭红榭。
这时候盛睡鹤其实是高密王府嫡三子容清酬的消息是否传开,盛惟乔才回祭红榭的时候也没注意。
不过晚饭的时候,她说不想去后堂用饭,底下丫鬟却是什么都没问就去提了食盒的。
而后堂那边也没派人来问缘故。
本来盛惟乔还担心,堂妹盛惟娆、盛惟妩以及近日一直姐妹相称的徐采葵,听到消息后,会不会过来看望自己?
她这会儿心里可是乱的不行,实在没心思跟人说话的。
还好她等到晚上沐浴更衣之后进内室安置了,也没见任何人前来……八成是南氏等长辈知道她此刻必定心虚混乱,专门发了话,禁止人来打扰。
只是南氏等人的命令,到底只约束得了守规矩的,比如说盛惟妩徐采葵这种……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天盛惟乔才进内室未久,尚未有睡意呢,忽听后窗轻响,她眯起眼,翻了个身朝外看去,借着起夜用的厚纱宫灯,就见紫檀木边座镂刻山水仕女卷草纹屏风后转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蹙金彩穗芙蓉帐下,女孩儿难得没有反对他的夜闯闺阁,边起身披衣,边小声问:“你跟祖父谈完了?都谈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