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乔闻言一愣,她其实对孟归羽的印象比对孟归欢还好点,心想皇后可能不希望自己有另外的要好的女伴,但孟归羽是男子,应该不在孟皇后排斥的范畴吧?
所以也就如实道:“我跟崇信伯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多番蒙他关照,因此对他十分感激。”
想了想又说,“伯爷为人很是宽厚体贴。”
“六哥却没跟我说过你呢,我还以为你跟十一姐姐更熟。”孟皇后听到“体贴”二字,心里就是一个“咯噔”,下意识的捏紧了紫檀嵌竹黄刻锦鸡梅花宫扇的扇柄,镇定了下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笑着问,“喂,你跟我说老实话:你之前看不上宜春侯,该不会是因为喜欢我六哥那样的吧?”
“什么呀!”盛惟乔连忙否认,“我就是觉得崇信伯很有长兄风范而已!可没有其他意思的!而且我之前是觉得跟宜春侯不太投缘,哪里有什么看的上看不上嘛!人家可是侯爷,还是长公主殿下的爱子,我哪里有资格看不上他?”
孟皇后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说道:“真的不喜欢我六哥?这会儿又没外人在,你大可以说真话。反正你也知道,我肯定是帮你的!”
见盛惟乔认真点头,皇后才放下心上的一块大石,但还是怕她口是心非,故意道,“其实我六哥人不错,就是他那对早逝的爹娘忒不会做人,将兄姐得罪的不轻,以至于四房到现在在其他三房人面前都矮了一头!你只看上次我那五姐强闯景韶殿,我六哥从宫门外一路拦进来愣是拦不住,可见他在孟氏的地位!”
“所以做他的妻子,将来在孟氏大房、二房、三房面前,少不得也要低人一等。”
“而且他十分宠爱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我那十一堂姐你见过的,说实话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将来若是跟嫂子合不来,我看我六哥八成是要向着自己带大的掌上明珠的。”
“他们毕竟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也不奇怪。”盛惟乔笑道,“不过你这话说的,我方才还以为你要向我推荐崇信伯呢!这会儿听着,却是不建议我跟崇信伯有什么瓜葛了?”
孟皇后故作随意道:“你要是承认喜欢他,没准我就说他好了呢?既然你不喜欢,我自然要说点不嫁给他的好处,好让你高兴下了!”
“这可教我受宠若惊了!”盛惟乔掩嘴笑道,“人家来这景韶殿,都是为了讨你高兴,我过来,竟是你哄我,这要是传了出去,方才的几位小姐说不定就要偷偷套我麻袋堵假山洞里挽袖子揍我!”
“所以你还不多来几次?”孟皇后将宫扇半遮住脸,飞过一个白眼来,“说了多少次让你常来常来……结果呢?”
盛惟乔自觉理亏,干笑道:“这会儿不是来了吗?嗯,回头我一定会多来看看你的。”
本来她想跟着告诉孟皇后,自己过些日子就要返回南风郡的事情,但这会就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太影响皇后的心情了,还是快走的时候再进宫来跟皇后说吧。
接下来两人闲聊了一会,皇后留她用了午膳跟晚膳,到宫门快落锁的时候,盛惟乔方才告退出宫。
她一出宫门脸色就沉了下来:如果说容睡鹤在高密王府对待他的态度上撒谎,还能解释成这人想要用这种方式挽留她,那么高密王妃与秦老夫人想把赵家姐妹撮合给容睡鹤的事情,容睡鹤居然提都没跟自己提……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盛惟乔没想过容睡鹤不知道高密王妃跟秦老夫人的想法,因为在她看来,这种事情肯定是会私下告诉当事人的。比如说她之前去参加赏花宴,盛老太爷可不就是明着告诉她这场宴会就是为了让她跟宜春侯相亲的吗?
容睡鹤明知道赵家姐妹住去王府乃是为了跟他相处,却在自己面前只字不提……这行径如何不可疑?
“这人既然在高密王府非常受宠,消息想来必定灵通!”盛惟乔心中愤然,“我就说他这两晚怎么没有过来,八成是听说赵家姐妹来找过我,自知理亏,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
但是为防万一,盛惟乔回去之后,跟盛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搪塞了进宫经过后,还是找借口弄了柄上好的短刀藏到枕下。
容睡鹤不来则已,如果还想依仗口才跟武力蒙混过关占便宜……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盛惟乔抚摸着短刀,眼中凶光闪烁,她知道容睡鹤心狠手辣的紧,不过自己也不是那种被欺负了只会躲屋子里哭的弱女子!
敢对她负心薄幸,她就敢送他去陪昔年的韩少主!
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情,盛惟乔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短刀收好,才走出内室,菊篱却迎上来禀告道:“县主,门上传了消息来,说宫里的德平郡主没了。”
盛惟乔不知道高密王府派遣世子妇入宫拜见莫太妃施压的事情,不过这会儿她正烦着容睡鹤,对于跟容睡鹤有关系的消息不免有点不耐烦,闻言淡淡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就不想多说。
菊篱没看出来,还在继续说下去:“孟家十二小姐、十三小姐也有消息传来,都已经火速定了亲了,一个远嫁北疆,一个远嫁剑南,夫家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一来是庶女,二来又有那样的名声,估计也不是什么像样的人家。还有,婚期都在下个月。”
这三个女孩儿的下场出来之后,赏花宴上的事情也算是了结了。
至于真正的幕后主使孟碧晨一家子,却平安无事的踏上了返回江南的路途。
盛惟乔对此当然是感到愤然的,但因为无可奈何,也只能暗自生闷气了。
这天晚上下起了大雨,照例没让丫鬟进内室陪夜的女孩儿,独自在帐子里侧耳听着窗外的淅沥声,中间夹杂着雨点拍在栏杆外一丛芭蕉叶上的脆响。
因为是卉木最葳蕤的季节即将到来,此刻的雨里已不存寒气,反倒是透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催生着嫩芽与蓓蕾。
万物蓬勃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天地,盛惟乔却忽然想起了前来长安的路上,楼船在仓促中驶离碧水郡,那也是个雨夜。
彼时因为时近岁末,又是海上,腥咸的海风又湿又凉,开了舷窗望出去,苍茫的黑暗仿佛无穷无尽,手捧的宫灯熹微的像是被浩大的黑暗吓着了,那样胆怯的只敢照亮方寸。
那样无星无月的夜里,还吹着风下着雨,也不知道容睡鹤只用舢板,是怎么从无风三尺浪的海上来回碧水郡的?
也许海匪生涯教会了他许多常人不知道的诀窍,但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他当时的做法其实未必没有危险……
这时候盛惟乔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枕下短刀的刀鞘,冰凉的触觉让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果断掐灭了这份有些绵长的惆怅。
她不是赵桃妆,能用帮助容清醉追求桓夜合的方式去爱慕自己的心上人。
在专业掌上明珠十五年的盛惟乔看来,除了出于受到盛家上下十五年爱若珍宝该有的回馈与义务,任何时候都该顾全整个家族前途的大局外……没有什么委屈是她应该忍受的!
这辈子能让她为之妥协、退让、做低伏小的,只有盛家。
容睡鹤,没有也不该有这个分量!
否则却让用尽一切心力与手段疼爱女儿的盛兰辞夫妇何以自处?
想到不惜混淆血脉也要为自己将来设下一重保障的父母,盛惟乔心头酸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跟父母分开大半年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跟父母分别这么久。
可是因为容睡鹤的缘故,也因为来长安之后的种种是是非非,这大半年期间,她甚至没怎么想念过他们。
她年近四十的生身之母冯饮露,此刻还怀着身孕……
盛惟乔将头埋进被子里,顺势擦去眼角的泪痕,她忽然非常想念南风郡,熟悉的郡城与街道,熟悉的朱嬴小筑跟乘春台,宣于府中姨母惯常的慈祥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冯府外祖父外祖母见面就喊“心肝”的疼宠……也许自己根本不该来长安?
这个晚上盛惟乔听着雨声想了很多恨多,最终决定过了重五就动身返回南风郡。
……公孙应姜跟徐抱墨的定亲仪式举办之后,重五也就到了。
今年的重五有点特殊,因为宣景帝得了舒氏姐妹之后就此流连后宫,从此不问政事,甚至很少公然出现在人前;而孟皇后上了年纪、凤体也时常违和,向来以静养为主。
因此每年的这些节令,皇室都是随大流,宗亲贵胄想庆贺的也是各玩各的。
本来高密王府、郑国公府等人家的当家主母都把节宴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然而因为孟皇后表示静极思动,决定由皇室牵头在上林苑好好热闹下,各家不得不把自家的宴饮活动全部取消,转而为参加上林苑的宴会做准备。
“要说这次满城宗室贵胄齐聚上林苑,也是专门为了讨太后娘娘高兴了。”女孩儿家即使平时的衣裙首饰已经很多了,碰见这样的场合肯定也是要出门再添置一番、好确定自己没有落伍的,盛惟乔领着盛惟娆、盛惟妩还有公孙应姜一块去市中首饰铺子里物色最近时兴的钗环时,恰好碰见了方馨娘跟罗琬婳。
尽管盛惟乔看到这俩女孩儿,就想到她们的父兄都是高密王的人,接着就想起容睡鹤,实在不想跟她们说话,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俩女孩儿主动过来打招呼,她也不好不理会。
寒暄了几句之后,方馨娘看了看附近没其他人,就快言快语的抱怨,“本来重五最热闹的就是赛龙舟,上林苑里八水穿行,还有水军练兵所在的春波湖,要找一处适合赛舟的地方再轻松没有,然而太后娘娘说,赛龙舟太吵了,于是这事儿就直接被取消了……你知道这会儿的宴席定下来就哪些么?”
盛惟乔心说取消掉了就取消掉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谁以前还没看过不成?
但场面上还是配合的问了句:“就哪些?”
“就跟平时的宴饮一样,一群人喝酒吃菜,看歌舞杂耍。”方馨娘把手一摊,苦着脸说道,“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到时候的糕点里,会有很多角黍……你说这多没意思?!这算什么热闹嘛!”
“想来是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太过嘈杂经受不住?”盛惟乔安慰道,“这也没关系的,那天肯定人特别多,人多了还怕热闹不起来吗?”
旁边罗琬婳叹气道:“人再多也没用啊!县主您想,我们跟孟氏那边的人又说不到一起去的。难得一个节令,谁不希望好好儿玩?但这么个人人都在的场合,不出事情就不错了,又谈什么玩着尽兴?倒还不如之前各家自办节宴来的省心呢!”
盛惟乔对孟太后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何况也要看孟皇后的面子,自然不肯附和她们不满孟皇后的话,所以笑道:“太后娘娘的岁数跟身份摆在那里,咱们就当孝敬她老人家了。毕竟咱们在家里的时候,偶尔也要迁就祖父祖母的不是?反正也就是一天功夫而已。”
罗琬婳跟方馨娘虽然贪玩,倒也不是全不知道体恤别人,闻言想了想也赞成道:“县主这么一说,倒是我们自私了。确实就那么一天功夫,我们这样抱怨显得小气了。”
“两位是赤子之心。”盛惟乔笑着跟她们寒暄了几句,看盛惟娆她们已经挑好了东西,也就顺势道别。
次日就是重五,接到帖子的人家,皆是天不亮就起身,梳洗打扮,前往上林苑赴宴。
而高密王府之内,容睡鹤精心装扮后,将装着老鼠扛桃木玉簪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想象着盛惟乔插上它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又弯,对着水晶镜练习了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摸着下巴暗想:“果然老子稍微拾掇下,比宜春侯那小白脸不知道好看多少!”
完全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的他满意的整了整衣襟,自信的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