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说服了公孙喜,但公孙喜却没法说服容睡鹤。
借着侍卫休沐的机会,主仆俩在密贞郡王府见了面,这时候临近年关了,好些思乡心切的铺子都已经关了门,但郡王府中却是一片热火朝天,工匠管事来往穿梭,为来年三月的婚礼做准备。
之前容睡鹤说,郡王府要按照未来郡王妃的喜好修缮,这会儿也正是这么做的。尤其是花园,几乎是比着盛府那个花园的模样抄过来的。虽然因为限于长安寸土寸金,郡王府的规模又自有规定,不可能跟盛府那花园一样大,但盛府花园中盛惟乔去的最多的几个地方,却全部依葫芦画瓢的修筑上了。
此刻主仆就是在已经修好的一座神似翠陌水榭的地方说话:“皇后虽然一番好意,但毕竟限于年岁跟见识,考虑的还是片面。倘若你是小文氏昔年所出的小皇子,即使要跟陛下相认,怎么可能走望春宫的路子?更遑论是将你交在孟氏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了。而且小皇子的事情,高密王已经同郑国公了结过,不会再提了。”
容睡鹤淡淡道,“那位小皇子压根就没长大过……这是郑国公跟皇后关系不好,没跟皇后讲,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误会。因此不必理会,你还是立刻回来吧,如今已近年底,来年三月我大婚之后,就会离开长安,前往军中,到时候没了你辅佐,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公孙喜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首领,我能等您大婚之后再回来么?”
“宫闱里的人能联系的都联系上了。”容睡鹤端起茶碗吹了吹,放下,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皇后猜测的所谓小皇子的事情,我也给你解释,不会像她想的那样麻烦……你却还是执意要留在望春宫,到底是为什么?”
“……”公孙喜再次沉默,好一会之后,他还是没说话,容睡鹤却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算了,你一定要在那里待到我大婚之后,那就待吧!”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没其他事了,你且回去当差……一切小心!”
等公孙喜离开后,公孙应敦才上来,半是好奇半是不解:“阿喜向来爱粘您,之前他擅作主张,被你暂时打发开去,都急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反而不愿意离开望春宫了呢?”
“你回头给舒家那边再送份厚礼,请舒家人进宫跟贵妃她们说,帮忙看着点阿喜。”容睡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要是舒家问起来,你就说因为皇后三不五时的召乖囡囡到望春宫说话,我不是很放心,是以让阿喜在那边做个耳目。”
公孙应敦低头应下,去办这事儿的时候,私下跟许连山说:“阿喜该不会是生出异心了吧?”
“郡王对他跟亲弟弟似的,其他谁会跟郡王一样对他好?”许连山嗤笑了一声,说道,“他脑子有病才会背叛郡王吧?”
又说,“郡王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其他事情都还可以分说,唯独背叛,这么多年,郡王饶过谁?要是阿喜执意留在望春宫是想另投主子,郡王不弄死他才怪,还会帮他托付舒家那两位娘娘?”
公孙应敦想想也对,但还是觉得很奇怪:“但他留在望春宫做什么?”
“你管他呢?”许连山对公孙喜的事情不太感兴趣,倒是提醒公孙应敦,“你快去办郡王要你办的事儿吧,毕竟郡王的婚礼赶在了来年三月,郡王府那边如今忙的跟什么似的,接下来没准要夜以继日的赶工!郡王这会儿诸事缠身,你侍奉郡王左右,其他事情帮不了太大的忙也还罢了,怎么能不主动帮忙盯着点?”
“我倒是想去春波湖水师啊!”公孙应敦不太开心的嘟囔,“可小叔叔这不是不让我去嘛?”
许连山就冷笑:“生在福中不知福!郡王这摆明了是记着海主的恩情,要留你在身边指点提拔,你也不想想,在你之前,得到这样待遇的,就阿喜一个,那是跟郡王一块长大,互相帮对方挡刀子都不止一次的主儿!你还想去春波湖水师,你也不想想就你那点儿能耐,去了水师里能做什么?你是压得住那群骄兵悍将,还是玩的过崇信伯?”
“……我去舒家了。”公孙应敦想反驳,但想想自己当初在玳瑁岛的所谓谋划,自以为尽在掌握,谁知道却是一败涂地……顿时气闷的站起身来,“你们也悠着点,上次仪琉不是传话过来,说是赵家什么的,对小叔叔的这门亲事很不满意?”
“这还用你提点?”许连山慢条斯理道,“也就是念在郡王的大业的份上,这会儿还得埋伏潜藏。不然老子早就带人趁夜摸进赵府放上一把火,再跟赵家那些娇滴滴的大美人小美人们亲香亲香了。”
公孙应敦冷笑:“赵家是小叔叔的嫡亲外家,你说的大小美人,不是小叔叔的亲长,就是小叔叔的表姐妹,就算小叔叔未必待见他们,你肆无忌惮说这话,传了出去,还道你瞧不起小叔叔呢!这么没脑子,还说不用我提点?”
“你这么没脑子,这叫我说你什么好?!”此时此刻,赵府之内,二夫人嵇氏也正在流着泪数落女儿赵桃妆,“瞎子都能看出来容清酌是在吊着你、利用你,你怎么就是这么执迷不悟?!”
她深吸了口气,“你居然还想帮他图谋康昭县主!!!你可知道,密贞他回来了那么久,任凭你姑姑对他百般讨好,都是一口一个‘王妃’,就因为王妃允诺会帮他聘娶康昭,立马改口喊起了‘母妃’!”
“他这脾气,摆明了传了这会儿帝座上的那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
“你还敢动康昭!”
“你信不信你前脚帮容清酌算计了康昭,后脚密贞能亲手杀了你?!”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嵇氏痛心疾首的说着,见女儿却无动于衷,真是急的恨不得把她脑子打开来洗一洗,将容清酌灌的那些迷魂汤统统倒出去,“一般是咱们家的女孩儿,你姑姑就不说了,就是桃姌跟桃媗,哪个不是生着一副七窍玲珑心!为娘不求你跟你姐妹一样聪慧机敏,只求你能够清醒一点好不好?!”
“这样不也正投了你们的心意么?”一直沉默的赵桃妆听到这里,忽然说道,“你们不就希望这样吗?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二表哥在府里?王府那边这么多年从来没管过二表哥的死活,去年二表哥从碧水郡重伤而归,姑姑、姑父也都是不闻不问,连大表哥跟大表嫂都无动于衷,可见是完全放弃二表哥的。”
“既然如此,家里反对我跟二表哥在一起,却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她微微冷笑,“我思来想去,恐怕是因为,二表哥还有利用价值?比如说,他对康昭县主的觊觎?”
嵇氏有些骇然的看着女儿:“你……你这都是在说些什么?!”
“祖母想把三妹妹嫁给密贞表哥,但密贞表哥喜欢的是康昭县主,而且他们还已经订了亲,来年就要举行大婚。”赵桃妆冷冷的说道,“祖母也许有法子阻止这门亲事,却很难不在阻止之后被密贞表哥恨上,那样的话,就算康昭县主嫁不成密贞表哥了,表哥也肯定不会娶三妹妹的!”
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轻蔑,“但如果算计了密贞表哥婚事的人是二表哥……密贞表哥跟盛家的怒火,就全部朝着二表哥而去了!而赵家,因为抚养二表哥这些年,也因为我,还可以顺势扮演成一个不知情的、纯粹的受害者,不会受到密贞表哥的排斥与仇视,多好的计划,是不是?”
女孩儿冷笑出声,“娘您敢说家里现在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您还要说服我跟二表哥划清界限做什么?要是当真划清界限了,日后赵家摘不干净怎么办呢?”
“啪!”
嵇氏浑身发抖,平生第一次对女儿动了手:“混账!!!我们做父母的为你前途心急如焚,你……你倒在这里怀疑我们的用心?!”
赵桃妆眼泪流了下来,却不是计较嵇氏给的这一记耳光,而是顺势跪倒,呜咽出声:“娘!我知道您是真心疼我!所以求您帮帮二表哥好不好?!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会儿甚至伤还没全好,若是被祖母拿去承担密贞表哥那边的怒火,他除了一死之外还能怎么办?!”
“你祖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事情!!!”嵇氏脸色铁青的朝她低喊,“且不说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容清酌灌输给你的想法,未必是真!就算是真的,赵家锦衣玉食养他这么多年,在他对你始乱终弃之后身受重伤,仍旧接了他回来,为他延医问药,给他安排侍者小心伺候!”
“赵家有哪一点点对不起他?!”
“可他有哪一点点对得起你?!”
“我真是巴不得你祖母有这么个计划去算计他,好给我出这一口心头恶气!!!”
看着女儿泪流满面,朝自己不住磕头的样子,嵇氏却觉得心中一片冰冷,她站了片刻,惨笑:“算了,我教女无方,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一件事:如果你祖母当真这么算计了容清酌,事后密贞问罪,你会不会为了给容清酌报仇,将真相告诉他?!”
赵桃妆流着泪恳求道:“娘,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密贞表哥看中了康昭县主,他们婚期都定了,为什么还要……”
“……”嵇氏闻言使劲儿抹了把脸,没再听下去,只叫了心腹婆子进来,“将小姐送去庄子上静养,对外就说她病了。”
没有理会身后声嘶力竭的挣扎的女儿,嵇氏出门之后回到自己房里,叫人打水梳洗,收拾的一丝不乱、半点看不出来失态了,才去见秦老夫人:“也不知道媳妇这是作了什么孽,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还偏偏死活要向着外人!如今临近年关,我也没其他法子,只能先送她去庄子上,免得她胡闹,传出不该传的消息了。”
秦老夫人皱起眉,略问了几句赵桃妆的事情,脸色也难看起来:“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不过老夫人这会儿没多少心思花在赵桃妆身上,见嵇氏已经当机立断的要将这女儿送去庄子上了,也就不再多言,只说,“不过桃妆说的也有道理,清醉辜负桃妆的事情,在长安城里也不算很秘密。咱们到现在都留着清醉在府里,也确实惹人怀疑……这样吧,我等会让人看看我名下的产业,划几个庄子给清醉,让他过两天也搬出去。毕竟他姓容不姓赵,总不能跟我赵家的子嗣一样分家产。我给他几个庄子寄身,至于以后,就看他自己的了。”
这话嵇氏要是之前听说,只会以为老夫人是对容清醉容忍到了极限,下逐客令了。
但听了赵桃妆的哀求之后,她不免就想着:“莫非娘打算让容清醉离开赵府之后对康昭县主下手,以更加撇清关系吗?”
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容清醉在赵府属于寄人篱下,他又还重伤在身。
这种情况下,容清醉还能坑到盛惟乔,说赵家人不知情、没帮忙,谁信?
只有他离开赵府之后的所作所为,赵家才有一推二六五的指望。
“然而康昭县主出身豪富,这会儿她在长安的亲戚可也不少,娘就给容清醉几个庄子,他能奈何得了康昭县主?”嵇氏不太相信。
但秦老夫人既然这么做了,就表明她是有一定把握的……这把握,到底在哪里呢?
嵇氏的疑惑,外人自是不知。
因为盛惟乔的惊人陪嫁以及高密王府的百万聘礼引起的议论至今尚未完全平息,赵桃妆病倒且为了不在年关将病气过给家里人、前往城外庄子上静养的消息,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倒是容清醉,尽管他是没吵没闹,非常低调的离开赵府的,却立刻传的满城风雨,都说这位小王爷是彻底的落魄了,父家难回,这会儿连外家都站不住脚。
就算秦老夫人从自己的私产里给他拨了些产业,足够他衣食无忧,但这只是跟寻常人比。
相比高密王府与赵府,容清醉这会儿的处境,在上上下下的人看来,简直惨的一塌糊涂。